他俩刚来到东兴顺酒楼,尚未到楼门口,就有一个跑堂的过来,热情打招呼。
“请问您是不是住在颐和客栈的霍老板?”
“是的,你怎么认识我?”
“噢,是侯掌柜告诉我,有位器宇不凡的霍老板要来,穿一件天青色麂皮大氅,后面有个大个子跟班。我一看您二位,八成就是啦。”
“哈哈,侯掌故倒是有心。”杨月星说。
“您二位跟我来。”
跑堂的把杨月星和高丹引到二楼一个宽敞的包间,推开格子门进去,大声说:“侯掌柜,您的客人霍老板来了。”
只见一个穿裘皮大衣的英俊汉子,轻轻转过身来,慢慢走过来,细细地打量眼前的杨月星和高丹。
杨月星估计,他就是侯掌柜了。
这是个非常年轻而机警的土匪。
白净面皮,长得非常标致,一口白牙,能说会道,一看就是个笑面虎。
“霍老板,对不住得很,”
侯光宗老远抱拳,笑呵呵地解释说:“今天上午,我跟这几位朋友约好了搓麻将,就没有回去,只好辛苦你跑一趟。我在这酒楼备下薄酒,为您接风洗尘。”
“侯掌柜客气啦。”
杨月星知道这样的土匪很难对付,无端摆下酒席招待他俩,一定是酒无好酒,宴无好宴,于是他摇摇头说:“侯老板,你我初次相识,之前并无交往,为何这样客气,一上来就摆酒席,我可是无功不受禄,您这酒席,该不会是鸿门宴吧?”
侯光宗一听这话,并不感到吃惊,而是仰头大笑。
“霍老板是个厉害人,见面就将我一军,”
侯光宗上前一步,低声说:“我们之间确实没有见过面,但是你说白仙翁是你的东家,白老先生是我的老主顾,要不,你怎么会找到我的呢?如果您觉得我请你不安好心,你可以现在就走嘛,我不拦着你。”
“我觉得还是客栈见面方便,这里人多眼杂的……”
杨月星向四下察看了一下,摇摇头,继续说:“说实话,我不想来酒楼这样人来人往的地方,这里是人家的地盘,我们还是夹起尾巴做人比较好,何必招摇过市,惹人耳目。”
“嗨,霍老板,您说什么呢?”
侯光宗忽然脸一沉,瞪着杨月星,满脸疑惑地说:“我们都是正经做生意人,什么人家的地盘,什么夹起尾巴做人,怕什么招摇过市,惹人耳目。难道霍老板不是做生意的?”
这话实在厉害。
他这是典型的揣着明白装糊涂,也想借此试探杨月星的真伪。
还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
倒是杨月星显得过于孟浪了。
既然如此,杨月星觉得自己不能示弱。
他看着侯光宗脸色的变化,冷冷地一笑,理了理大氅说:“哼哼,生脸人的买卖就是难做,看来我是找错人了。告辞!”
说完,便冲高丹一努嘴,转身就走。
侯光宗也没有挽留的意思,而是意味深长地在后面注视着他出门。
高丹在前,伸手拉门,刚要出包间的刹那,听见后面的侯光宗说了话。
“慢着。”
杨月星停住脚步,但是他不回头,轻轻地抬手,硬硬地说话。
“怎么着,侯掌柜,管天管地,管不住人家拉屎放屁,管山管水,你还能管住我皮货老客的腿了?”
高丹却回过头来。
他在杨月星的耳边轻轻说:“外面。五人。带枪。”
高丹超常的耳力侦察到了墙外的动静。
杨月星这才知道,他们把他和高丹诓骗到这个酒楼,并非请他吃饭,而是要试探他的身份。
一旦觉得他俩是冒牌货,立刻就地清除。
但是,杨月星又不能在这个时候亮出自己的底牌。
拿出委任状和慰劳金固然能解除此刻的危机,但是要想钓到大鱼,那就难了。
所以,不见到李玉堂,他不能打出最后那张王牌。
这时候,他听到侯光宗在背后说——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杨月星转过身,盯着侯光宗说——
“牡丹江向北流,流到依兰不到头。”
侯光宗眼睛一翻,绕着杨月星转了一圈,猛地说——
“神仙岭的风大雪大,抵不过白马河的水大浪大。”
杨月星也学着侯光宗的样子,绕着他转了一圈,大声喊——
“南来的,北往的,不是佳木斯的,就是鹤岗的。”
侯光宗哈哈大笑,一把拉住杨月星的胳膊,把他拽到窗户旁说——
“小鸡子炖蘑菇,咕嘟咕嘟再咕嘟。”
杨月星摇摇头,同样拽住侯光宗的胳膊说——
“白马涧灵鹫峰,不吃生蒜吃大葱。”
侯光宗大吃一惊,继而低下身子,板着杨月星的身体喊道——
“老大老大你转身,不是娘舅是老亲。”
杨月星回过身体,抓住侯光宗的两只手说——
“孩儿孩儿别难过,粮食满缸柴满垛。”
说完,两个人都仰起脖子,哈哈哈大笑起来。
杨月星心里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
特么的!杨月星心里骂道,幸亏老子上山前熟读《东北胡子黑话实录》一书,更是背熟了合江地区土匪顺口溜五十套,不然的话,今天还真的难逃此劫。
侯光宗一拍杨月星的肩膀说:“哈哈,老霍啊,你不早出溜子,要是早出溜子,我就不至于费劲试探你了。”
出溜子就是说黑话。
会出溜子,就是会说黑话。
尤其是会说那些只有少部分人才懂的黑话,就意味着身份的认同。
杨月星回敬了他一老拳说:“你这个臭孩子,不看看老子是谁,东北先遣军中校副团长,你竟然怀疑到老子头上了,好了,把你藏在屋外边的五个小崽子叫出来吧,别装神弄鬼的了。上菜吧,老子饿了。”
侯光宗大吃一惊:“我的老天爷,啥都瞒不过你的眼,你咋知道我埋伏了人,连我埋伏的人数你都知道,我的霍团长,真的有本事。”
杨月星指了指高丹说:“不是我有本事,是我这位兄弟。”
说完,拉过高丹向侯光宗介绍说:“这是小高,我的小兄弟,铁跟班。耳聪目明,外面的五个兄弟是他听到告诉我的。”
侯光宗看着高大的高丹,眨了眨眼睛问道:“兄弟,你真的能听到外面几个人?”
高丹点点头。
杨月星说:“我这兄弟不善言辞,就是耳朵好使,你外面这五个兄弟手里使用的什么家伙,他都一清二楚。不信你试试。”
侯光宗不信,撇撇嘴说:“霍团长,说你神,你也别太吹牛了。连我都不知道他们手里使得什么家伙,这位兄弟真的能知道?”
“兄弟,给这位侯爷开开眼吧。说说外面那五位手里都是什么家伙。”杨月星对高丹说。
高丹点点头,想了想,很慢,但是很坚决地说:“镜面,一把。王八,一把。汤姆,一把。波波沙,一把。嗯,张嘴蹬,一把。”
侯光宗不信,拍了拍巴掌。
五个人持枪冲了进来。
“大水冲了龙王庙,误会了,没事的。”
侯光宗指着那几个人,解释后,又命令道:“来,都给我站好,把你们的抢亮出来,让我好好瞧瞧。”
他一个一个地检查他们手里的枪。
左边那个家伙手里是一把镜面匣子枪。
第二位挎着的,是一只美国造汤姆逊冲锋枪。
中间那位是侯光宗的副官仝全,手里拿的是一把是德国造毛瑟1934,俗称张嘴蹬。
还有一位,手里是一把苏联造的波波沙冲锋枪。
最边上的是侯光宗的师爷老廖,他是个瘸子,手里是一把老式的王八盒子。
“怎么样,老侯,服气吗?”杨月星不失时机地说。
“神了。我服,你们国军当中真的有能人啊。”侯光宗拍了拍高丹的胸,手被震得生疼。他碰到高丹身上的防弹衣。
“什么玩意,这么硬?”他瞪着眼望着高丹。
“我这兄弟是刀枪不入的肉身。”杨月星笑着说,拉了侯光宗一把说,“上菜吧,我真的饿了,我们边吃边聊。”
“好,那就入席,上菜。老廖和仝全留下,你们三个到外面吃。”侯光宗毫不客气地将另外三人轰走,屋里是剩下他们五人。
酒菜摆上桌。
大家互相介绍,开始落座。
侯光宗先端起酒杯说:“霍团长,我为刚才的鲁莽给你赔罪。”
杨星月端起酒杯说:“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无大错。幸会!”
说完,仰脖干了杯中酒。
侯光宗端起酒杯,冲高丹说:“兄弟,有如此奇才,真是佩服,干了这一杯,喝杯认识酒。”
高丹摇摇头。
杨星月冲侯光宗说:“侯掌柜,我这兄弟从不喝酒。”
侯光宗也不劝酒,看着高丹怀里斜跨着的公文包,便说:“把包放下吧,多沉啊。”说完,伸出就要拽,高丹瞪了他一眼,用手一拨,侯光宗差点被推倒。
“你这个小子,找死啊。”
眨眼间,副官仝全伸手掏出了那把张嘴蹬,对准高丹的脑袋。
“不可造次……”侯光宗对仝全大声喊。
大家还没反应过来,高丹伸出手,已经把仝全的手枪拿在手里。
仝全挓挲着两只空手,尴尬地不知所措。
就在此时,高丹已经像变戏法似的,那把张嘴蹬手枪大卸八块。
噼里啪啦。
撞针、扳机、拨片、弹夹、枪栓等一堆零部件,扔了一桌子。
“兄弟,你的手还快啊。”侯光宗赞赏地看着高丹。
“仝副官,请坐下,我跟你说,”
杨星月端起酒杯,向仝全说:“请不要跟我这兄弟一般见识,他就是这样。来,我给你赔不是。”
“太快了,我从没有见过出手这样快的人。”仝全看着高丹,摇摇头说。
“我敬霍团长一杯。”
师爷老廖站起来,瘸着一条腿,举起酒杯,对杨月星说:“我已经听到熊掌窝的事了。张黑娃和白仙翁都是何等的英雄豪杰,也把命丢在了那里,不知您二位是怎么死里逃生的?”
杨月星干了杯中酒。
眼睛开始红了,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
刚想开口说话,看了看四周,捅了侯掌柜一下,问道:“这里说话方便吗?”
“周围都是我们的人,放心讲。”
侯掌柜点点头,看着杨月星说:“正好,我也正想问一下你们逃出来的具体情况呢。”
杨月星看了一眼高丹说:“多亏了我这位兄弟,要不是他一挺机关枪,我早就成了共军的枪下之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