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而开口,命甄宓走上前来。
“宓儿,你可知此乃存亡之际,危急关头。”
甄宓跪拜:“妾知,妾等皆听命于夫人。”其时袁熙远在幽州,袁谭、袁尚亦领兵相抗于城外,府中已乱作一团,想是要国破家亡了。而看夫人的意思,并无逃走之意,她便也不可多嘴,只表态遵从便是。
“逃,九死一生,留亦是凶多吉少。如有一线生机,你可愿一试?”
甄宓惊异地看向刘夫人,她的问话却是她全然不懂的。
“素闻曹将军好色,我欲将汝献予曹军,汝受惠于袁府日久,当为保全袁氏做此牺牲,汝愿否。”
甄宓不管她是试探自己还是真有此意,赶忙俯下身子磕头哀求:“夫人万万不可!妾夫君尚在,且未作过有损家风之事,怎可另许他人。求夫人放过宓儿!”
刘夫人板起脸孔:“甄宓,生死关头,吾别无他法,汝愿也好,不愿也好,吾主意已定,再无更改。”
“求夫人念在宓儿一直恭谨孝顺,赐甄宓一死,保全甄宓清白。”甄宓匍匐拉住刘夫人裙摆,却被她一脚踢开。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把她拉下去!”刘夫人厉声道。
这就是在袁绍新死之时就赐死了他的五个宠妾,又将他们剃发涂墨的刘夫人。
倒在地上的甄宓可怜无助,她再次挣扎爬起,眼见回旋无望,厌世之心骤起。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自己的命运就像一支断线的风筝,无法牢牢抓在手里,只得听凭它飘落何地。甄宓无可奈何,向门口的柱子撞去。刹那间,她看见了那个一直活在她心底的人。
“曹将军到!”一声断喝,郭嘉从门外一跃而入。他神采飞扬,环顾四周仗剑而立:“汝府已被吾军包围,快快束手就擒!”。那威风,似身后有千军万马即将杀入。
屋中姬妾下人或惊倒在地,或俯首讨饶,只刘夫人坐于主位,甄宓愣在原地。
“这位将军,好生面熟。”刘夫人端详着面前的郭嘉,缓缓道。
刘夫人记性这样好,许多年后竟能认出他来,郭嘉顺势道:“刘夫人好眼力,某乃郭嘉,曾效力于袁府。今日领命合围征缴,实为保全恩公家眷,故请夫人莫疑。”
“好好好,那便有劳郭将军了。”刘夫人强压惊怖,紧张的神经稍松:“吾欲献家财及此女予曹将军,保全吾之性命,望将军为之周旋。”
“好说好说。吾已吩咐左右,兵马只围于府外,切不可入府惊扰夫人家眷。郭某这便带着夫人亲赐之礼,出迎曹将军。”郭嘉一拱手,便欲引甄宓向外走。
刘夫人听喊杀声隐约传于府外,确实未进府,便命管家捧着账簿,跟在郭嘉身后。
走出一进院门,转到一处阴暗回廊,郭嘉见周围无人,回身抽剑,将捧着账簿的管家砍翻在地,拉起甄宓躲进了一个屋子。
“先生!”甄宓早已吓得瘫软在地,惊呼一声伏在郭嘉的肩头。
“宓儿没事,有我在,我来救你了。”郭嘉虽阅历深厚,处事不惊,却也是第一次亲手杀人,不觉惊出了一身冷汗。
“先生怎么会在这里?你真是为了我,涉险来此吗?”甄宓抬起头,盯着眼前的郭嘉看。
这是她第二次这样近距离的看着郭嘉,此时的他,下颌上已续起一圈薄薄的胡须,愈加成熟的面颊上多了些许凡尘的风霜,一颦一笑间却仍是往昔岁月的熟稔。
“先别多言,快将这身衣服穿上。”郭嘉从怀里掏出一件袍子和布帽,“一会儿随我出去,骑上藏在巷中的快马出北门,有人会接你。”
“那你呢?”甄宓问。
“我自有办法。”郭嘉说着站起,将身体伏在窗上紧盯着门外的动静,也便留下空间让甄宓把衣服换上。
甄宓一边将长发挽起脱去外衣,一边心念流转。今日所遭遇实在太过跌宕,本被刘夫人逼迫险些丧命,却在千钧一发之时被心心念念的先生搭救。
“先生好厉害,竟将刘夫人都骗过了。”甄宓回想刚才的险象环生,不禁感叹。
“我也是无计可施。”
甄宓正穿好衣服,从郭嘉背后转出来,她心里欢喜异常。仿佛待在郭嘉身边,再危险也不会害怕。
“好了么?”郭嘉回身看她,俏丽的甄宓穿起小厮的衣服,仍掩不住她夺目的光彩。
他从地上抓起两把泥土,涂抹在甄宓脸上:“出去之后低着头,别让人看见你的脸,知道吗。”他叮嘱道,“后门我藏了一匹马给你,骑上之后不要回头,能跑多远跑多远。”
“先生,我们何时再见?”甄宓突然用依依不舍的眼神看着他
“宓儿。”郭嘉捧起她的脸,沉吟良久。他看着她的眼睛:“我安排了亲信在城外接应,到时你和他走。”
他曾在美人堆里阅人无数,也曾浸淫名利声色犬马,仿佛世间所有美妙他都唾手可得,从不需为任何事物争取和强求便都可轻松拥有。
回想城门的流失飞箭,不容半点差池的斗智斗勇,他竟不知自己为何会为了一个女子舍身犯险,他只知他必须这样做,如不这样,他将痛不欲生。
他只想要她活着,好好的活着,他必须救她出去。而更多的事情他不能想也不敢想。其实他明明知道,他没有能力保护她。
甄宓笑容凝滞在脸上,不禁向后跌了两步。
“先生不能和我同去,是了。”
刚刚有的欢喜留在了上一秒,而残酷的现实再次撞击着她的心胸。
先生有功名在身,如何能在此时全身而退?救她一命已是仁至义尽,又有何理由可与她长相思守?她险些忘了她是有夫之妇。刚刚在厅堂上她信誓旦旦的要殉命保以清白,虽然,虽然袁熙从未与她有夫妻之实,因他对女人并无半点兴趣,才得保全她的清白,可先生又怎会接纳她?她又如何能够毁了先生的大好前程?
她摇一摇头,自嘲地笑了。自己已不再是可以肆意,任性撒野的小女孩。
郭嘉却不懂甄宓的误会和心事,他拉起甄宓:“快走!再不走来不及了!”
他的手却被甄宓甩脱,在他疑惑的眼睛里,是甄宓的果断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