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天一观,叶洛恍如隔世。让人没想到的是,此次他一人覆灭整个天鹰帮不但无功,反而有罪。之所以出现这样的事,还得从一个月前说起。
当日周少筠、白若兮逃出天鹰帮后,为完成任务又请来了帮手。周少筠是观中都讲的侄儿,身份尊贵,且周家本就是世家大族,叫几个心腹之人来帮忙完成任务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
两日后,周、白二人带着周家的一众心腹手下浩浩荡荡再次向天鹰帮杀来,待赶到天鹰帮总部,才发现黑鹰等一众高层俱已毙命,而天鹰帮其他帮众也因群龙无首各自四散。偌大一个天鹰帮竟不待他们出手便已土崩瓦解。好不容易抓到一名天鹰帮的弟子,询问之下才知,当日他们走后,叶洛竟以一人之力灭掉了包括黑鹰在内的天鹰帮所有高层,如今天鹰帮已名存实亡。
周少筠、白若兮惊讶得半天都没回过神来。当日见叶洛一以敌十,已让二人惊讶莫名。但二人怎么也没想到,他竟能以一己之力覆灭整个天鹰帮。在周少筠看来,当他带着“救兵”赶到时,叶洛就算没有被黑鹰等人围殴致死,至少也是奄奄一息被打成重伤才是,而他届时正好以救世主的姿态前来收拾残局,这才是他心中设定的完美结局。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剧本竟完全脱离了他预定的轨道——这叶洛是要上天吗?
以一人之力覆灭整个天鹰帮,怎么可能?他是怎么做到的?相比较起来,他还有岳阳、孙华等人,岂不是应该拿块豆腐撞死吗?亏得他们还是天一观的正式弟子,而叶洛不过是观中的杂役弟子而已。按说他们随便挑一个出来都应该比叶洛强上百倍才是,然而事实却是,他们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人家叶洛一个,这让素来骄傲自负的周少筠情何以堪?
作为都讲的侄儿,周少筠向来清高自许,以天之骄子自居,此刻自是难免又妒又恨。他与白若兮连忙追问叶洛的下落,得知叶洛身受重伤已不知所踪,二人不由面面相觑。之后,二人与一众帮手一起四处寻找叶洛的踪迹,最后一直追查到了河边。
其中一人不免猜测道:“莫非他最后跳河逃生淹死了?”
“有可能。”另一人道:“听天鹰帮的弟子说,他虽然一人干掉了天鹰帮一众高层,但最后也身受重伤,被天鹰帮数十弟子追杀,一路逃到这里时,估计气力已尽,无奈之下选择跳河逃生是极有可能的。只是不见尸体,仍不能确定他是生是死。”
周少筠道:“大家沿着河流往下游四处找找,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结果找了三日,却没有一点收获。当日叶洛最后是往上游而去,周少筠等人像天鹰帮众一样往下游去找,自然不会得到任何线索。
看来这叶洛定然是沉入河底,喂了鱼鳖了,周少筠等人不免如此想到,最后只得割下黑鹰等人的首级,返回了天一观。
向观中交接任务时,白若兮本想如实上报,天鹰帮是叶洛一人所灭,却被周少筠所阻。
周少筠道:“师妹,此次任务奖励可是一本道法秘笈。那何尚秋多半已死,若说天鹰帮是何尚秋一人所灭,那我与你二人可就半分功劳也没有了。如此一来,那道法秘笈的奖赏很有可能不再赐下,与其如此,还不如由我二人替何尚秋领了,你觉得呢?”
“可是。”白若兮有些犹豫地道:“天鹰帮被何尚秋覆灭是事实,此事不仅我们知道,其他人也知道。若我们不如实上报,将来被查出来,到时怎么说?”
周少筠道:“师妹放心,此事除了你我还有我的那几个手下,岳阳、孙华等人并不知情。我叫的那几个人都是我周家的心腹之人,他们绝不会出卖我的。所以,只要你不说我不说,没人会知道的。”
白若兮还是不放心,道:“可是天鹰帮幸存的弟子知道,观中只要派人调查一下,就什么都清楚了。”
周少筠眼中闪过一道狠厉之色,道:“这个简单,到时我们将天鹰帮的那些余孽尽数杀了不就行了?到时天鹰帮将不会再有一个活口,自然也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啊!”白若兮吓了一跳,忍不住有些口吃地道:“黑鹰等一干天鹰帮的首脑既死,其他那些人都只是一些小喽啰,全部杀了,会不会……太残忍了?”
周少筠道:“师妹此言差矣。想那天鹰帮作恶多端,底下的弟子虽然只是小角色,但平日里为非作歹,可没少作恶。他们个个都该死,没有一个是无辜的。不然,观中也不会下达任务要我们铲除整个天鹰帮。我们杀他们是为民除害,正所谓除恶务尽,岂可心存妇人之仁?”
白若兮虽然仍觉得不妥,但却无法反驳,犹豫半响,只得道:“可是,万一何尚秋回来了呢?”
周少筠摇头道:“他回不来了。之前我们不是查探过了,此次何尚秋十有八九已坠入河底,葬身鱼腹了。”
白若兮道:“可是,万一他没死呢。我们毕竟没有看到他的尸体。若是他回来,见我们夺走了他的功劳,到时又岂肯善罢甘休?”
见白若兮这样说,周少筠忍不住眉头微皱。事实上,他也有这层担忧,只是何尚秋还活着的概率太低,他心中觊觎那道法秘笈,所以不愿意去深想而已。现在看来,此事的确是个隐患,不得不防。
思虑良久,周少筠终于计上心来,不由微笑道:“不怕。我们可以说当日行动时,何尚秋见同行的杂役弟子战死,岳阳、孙华也受伤,心生畏惧之下便不战而逃了。之后我与你二人好不容易杀死黑鹰等人,剿灭了天鹰帮,那何尚秋却从此不见了身影。想来是害怕被追究责任,所以不敢露面了。如此一来,若何尚秋身死,大家只会以为他是羞愧难当,不敢再回天一观;若他没死最后回来了也不打紧,没有人会相信他仅凭一人之力便干掉了整个天鹰帮。相对而言,还是我们的说辞更为可信。而且,我觉得他也不敢说出真相。”
见白若兮脸露不解之色,周少筠信心十足地道:“何尚秋只是一个杂役弟子,若不是偷学了观中的道法武功怎么可能这么厉害?而偷学道法是死罪,他自然不敢声张。若他聪明的话,最好是保持沉默,到时我们可以另外给他一些好处作为补偿。至于道法秘笈,观中的规矩是杂役弟子不可修习道法,他多半是拿不到的,何尚秋心中定然也明白。”
白若兮还是有些犹豫,道:“话是这样说,可是何尚秋毕竟救过我们的命,如今他生死未卜,我们却……反污蔑他临阵脱逃,是不是太过分了?”
周少筠道:“师妹,你就是太心善了。我承认当初是何尚秋救了我们,我心里也很感激他。只是这次的奖励可是一本道法秘笈,何尚秋作为杂役弟子根本不能用,给他那是暴殄天物,到时观中执事必然会收回,改赐别的奖励给他。你希望最后是这样的结果吗?”
“我……”白若兮说不出话来了。
“更何况,”见白若兮被说动,周少筠进一步道:“当日在天鹰帮总部,我们弃何尚秋而去,虽然是为了找帮手来救他,但毕竟未能及时赶到。此时若他还活着,必然以为我们俩是忘恩负义的小人,心里指不定怎么恨我们呢?就算我们把道法秘笈给他,他也不会感激我们的。”
白若兮道:“我们可以向他解释……”
“这种事解释不清的。”周少筠打断道:“就算能解释得清,他也不会相信。而且,这小子可不是什么善茬。暗中偷学道法,明明实力深不可测,却故意藏拙,害我们都以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杂役弟子。这样的人,工于心计、城府颇深,若是死了自然最好,若是没死,你我可就要小心了。”
等叶洛回到天一观时,道法秘笈的奖励已经赐下,为周少筠、白若兮所得。叶洛不仅无功,反而要面临观中的惩罚。因为据周少筠所说,叶洛在此次任务中贪生怕死、不战而逃,事后畏惧惩罚,一直不敢露面,实在是令人不齿。白若兮虽然没说什么,但她也未反对,更没有为叶洛澄清辩白,这无疑是默认了周少筠的说法。
叶洛没想到周少筠这般无耻,差点没气炸了肺。说什么自己当初也救了他和白若兮的性命,没想到二人这般狼心狗肺,不但不知感恩,反而恩将仇报,自己真是眼瞎啊!竟然会看上白若兮这种人,对方除了生了一张好脸蛋之外,还有什么?她给宋秀儿提鞋都不配。
可恨的是,观中之人竟都相信了周少筠的话,看叶洛时的眼神一个个都鄙夷到了极点。更可气的是,叶洛将事实讲出,当日临阵脱逃的是周少筠等几个正式弟子而并非是他时,却无一人相信。观中众多杂役执事更是毫不客气地喝斥于他:“荒谬!你的意思是周少筠等人都临阵脱逃了,就你一个人没逃?那你为什么还能捡得一条狗命回来?莫非凭你一人就能与整个天鹰帮对抗?”
叶洛很想说“是”,他不仅能与整个天鹰帮对抗,而且还把他们的头脑全杀了。但这样说的话,且不说他们不会相信,就算他们相信,他也解释不清为何自己一下子变得这般厉害。这一刻,叶洛在天鹰帮总部暴露实力的弊端终于显现出来。他之所以这样做,都是因为白若兮啊!然而后者不但没有丝毫感激,反而在背后狠狠捅了他一刀。
这一刻,叶洛出奇的没有愤怒,有的只是对自己可笑和幼稚行为的嘲弄与悔恨。为了白若兮,那一次他差点身死。若那次他真死了,以周少筠等人的无耻,他可就真的要背上临阵脱逃的罪名,连死后都不得清净了;他的母亲、妹妹将再无人照顾,只能任人欺凌;他的理想、他之前的努力也将全都白废;还有那些曾经辱骂过他、嘲弄过他,肆意欺凌他、践踏他的人也会更加得意,他们肯定会说:“看吧,杂役就是杂役,遇到事情就只会逃跑,真丢我们天一观的脸!”
随即叶洛又感到庆幸:他庆幸自己通过这件事终于看清了白若兮的为人,也领悟了一个道理:所谓的女人抑或是感情真的不算什么,相比起来,父母与亲人、生命与信念、事业与理想、尊严与荣耀等比之更重要。而他为了一个毫不相干、自私自利的女人付出自己的生命和希望实在是太傻了,真的不值得。这一刻,他对白若兮彻底死心了,真正地放下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份感情。
面对众多杂役执事的质问,叶洛沉默良久,这才答道:“弟子一人自然不能与整个天鹰帮对抗,但弟子的确没有临阵脱,这一点岳阳可以作证。”
叶洛名义上的“舅舅”吕承梁将岳阳找来,岳阳却道:“当日我与孙华在上面拦截,并未下至天鹰帮的地下总部,所以并不清楚地下的情况。”
叶洛顿时睁大眼睛望向岳阳,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之色。叶洛却哪知道,人家周少筠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已提前做好防备。周少筠在向天一观交接任务前,已事先与岳阳孙华作好思想沟通。此次铲除天鹰帮的主要功劳自然归周少筠和白若兮所有,岳阳孙华二人不得争抢。作为回报,周少筠与白若兮也不会将岳阳孙华临阵脱逃的事说出去,当然,清剿天鹰帮其他弟子的功劳则归岳阳孙华二人。如此一来,岳阳孙华二人不仅无罪,反而有功,自然不会再有异议。
从始至终,周少筠没有提岳阳孙华曾临阵脱逃,陷其他人于险境的事。而叶洛之前却将岳阳孙华和周少筠白若兮归到一起,说他们几个都逃了,只他一人没逃。虽然这是事实,但岳阳二人听后心中如何能舒服?此刻恼他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替他作证?
杂役执事们听了岳阳的“证词”,不由怒视着叶洛道:“混账!明明是你畏罪潜逃,竟还敢巧言狡辩,死不承认!这下你还有何话说?”这下,连吕承梁也不说话了。
叶洛看了岳阳一眼,后者并没有叶洛想像中的心虚或是惭愧,反而眼神冰冷、面无表情。看着这般陌生的岳阳,叶洛心中直往下沉。他还是太天真了,像岳阳这样的人,往日里看着再好说话,再热情直爽义气,实际上也是不能当真的。叶洛本以为凭这段时间来二人的“交情”,对方肯定会为自己说话的。却哪想到,人家岳阳从始至终就没把他当回事,之前的热情客气不过都是虚情假意而已,根本当不得真。
叶洛终于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世间人心的冷漠和善变。他心中升起一团怒火,坚持道:“我没有逃跑。还有天鹰帮幸存的弟子可以作证。”
“可笑。”众执事道:“且不说天鹰帮弟子的证词是否可以采信,就算他们的证词可信,但整个天鹰帮都已被周少筠白若兮等人覆灭,我们到哪去找幸存的天鹰帮弟子给你作证去?”
什么!叶洛顿时蒙了。整个天鹰帮的人都被杀了。他明明只斩杀了天鹰帮的高层,当时还幸存有数十弟子,怎么会没有一个活口?猛然间叶洛醒悟过来,肯定是周少筠等人事后又将那些人全部杀了。
没想到这些人这么狠。为了抢夺覆灭天鹰帮的功劳,竟这般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叶洛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太年轻了,低估了人家的无耻程度。
古往今来,道貌岸然者无德,衣冠禽兽者无耻。身份高贵之人总看不起出身贫贱之人,向来以贱民、泥腿子等蔑称之。似乎别人出身不好便也与品德低劣划上了等号。事实上却并非如此:出身贫苦之人固然因受教育少而大多粗鄙不文,但其中也有品德高尚之士;而天生富贵之人虽受教育多但也并非没有品行低劣之人。实际上,高高在上的贵族们廉洁自守者少、骄奢淫逸者多,表面上正人君子,暗地里男盗女娼者比比皆是。故此,出身之高低与品格之高下并无对等关系。
《左传》中曹刿说,肉食者鄙,未能远谋。后人借此说肉食者都是鄙陋不堪,没有远谋之人,这是不对的。曹刿说的只是当时鲁庄公手下的部分当权者,而并非指全部肉食者。实际上,肉食者不鄙,反而如虎狼般,狡诈狠毒,张口就要吃肉,就要食人。
凡是真正的肉食者,都不鄙陋。相反,这些人智谋心计都是上上之选,且行事周密、手段毒辣,极难对付。张德宝、吕承梁等人如此,周少筠、程光等人更是如此。
诗云:
纵观古今中外史,多少阴谋与算计?
哪个枭雄不腹黑,如若不然必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