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料峭,暖流还未渡到内陆。
易程倚着车,频频看手机时间,狠狠的打了个寒颤,裹紧了黑色呢子大衣,跺跺脚,感慨这春天真冷啊。
远远看见一女人拖着行李箱从出口处走出来,一头短发干净利落,墨镜遮住了她巴掌大的脸,只露出精致高挺的鼻子和小巧的红唇,宽松的及膝米色大衣遮的严严实实,深色的阔腿裤更显的腿型纤细。
易程看见来人,和记忆的人合起来后,倚着车的身子直起来,挥挥手,示意他已经到了。
赵长宁快步走过去,把行李往易程手里一塞,就钻进了车后座,车里暖气开的足,她这才觉得自己活过来,看来天气预报也不准嘛,说好的气温回升呢,她摇了摇头,不可信不可信。
易程放下行李箱后,见副驾驶空着,他瞅了瞅瘫在后座上的人,无奈的摇摇,“怎么不坐前边?”
赵长宁掀了掀眼皮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说不累是假的,意有所指:“你开车,副驾驶不安全。”
行,易程气结,咬了咬牙,拧了拧钥匙,打了半圈方向盘,驶出停车位。
赵长宁长相颇为飒气,就算是168的净身高也能撑得起两米的气场。
在国外时,她跟着导师参加过几次竞标,一提起她,都会反应过来,啊,那个中国小姑娘啊,行事风格干脆帅气,很有气势,镇的住场子,是个男孩子都羡慕的存在。
其实谁也不知道,气场什么的不过是唬人的罢了,你说你要是笑眯眯的,人家敢把项目交给你的团队。
能镇的住场子的赵长宁第三次被颠醒,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深度怀疑易程拿的驾照是假的。
在镜子中注意到长宁已经睁开眼,撞上她幽怨的眼神,易程嘿嘿笑了两声,他知道他开车不稳,“怎么剪短发了?”他一开始就注意到了,不过自上车后她一直闭目养神,也就一直没问。
“怎么,不好看?”赵长宁抬手拢了拢。
“没。”易程赶忙否定。
怎么可能不好看,只不过易程更为熟悉她长发的样子,长宁是偏飒气的相貌,眼睛清浅,隐隐带着凌厉感,有人含着笑说,她很适合三尺讲台,就像学生们怕的…灭绝师太。
她当时怎么回的来着,哦,好像是用灭绝师太的眼神瞪了他一眼。
“头发太长,麻烦。”她在国外上学的时候,有时忙到连饭都不好好吃,哪有时间管头发。
易程开进市区,这个时间段刚好赶上堵车,京都这路啊,堵的是水泄不通。
赵长宁休息够了,来了精神,不再是刚刚厌厌的模样,趴在前排座椅上,笑着问他:“表哥,来给我妈当说客呢?”
赵家一家子都是老师,家教森严,从事的都是医学教育工作,也就赵爷爷,拿了一辈子手术刀,站了三十多年手术台,不过现在又干回老本行,在Q大当了个客座教授,但好歹人家没跑出医学圈子。
那年赵长宁干了一件大胆的事,报了X大的建筑系,气的赵妈血压飙到一百四,那个暑假,哪儿哪儿看她都不顺眼。
不过兜兜转转,她从美国毕业后,又回到了母校带建筑系的学生,她叹了口气,到底是成了伟大的人民教师。
易程讪笑,没接话,一时相顾无言。
堵了一阵,交警终于赶来,水泄不通的道路上,车终于可以慢慢挪动,易程慢慢松开离合,缓缓行驶。
偏头问她:“下午有安排吗?还有,晚上住哪?”
赵长宁好笑,这大忙人今天怎么有空了,“你今天下午没手术?”得到想要的答案后,她顿了顿,想了一会儿,说:“去你公寓吧,今晚上我妈肯定唠叨大半天,你那清净。”
易程笑得欢,谁让你一声不吭跑美国去了,不过他一想到自己那乱糟糟的房间,第一时间就否定:“你公寓呢?”
“哦,你今天下午给我打扫出来我就回去。”她公寓空了这么些年,灰肯定少不了。
他自顾自的叹口气,唉,他就是不想收拾才拒绝的啊。
易程在Q大附属医院,整天忙的脚不沾地,成天奔波于手术台之间,今天特意和人调了一天班。不过代价也是大,他要给他带一个月的早饭。
得了,折腾一上午了,早就到饭点了,他把车随意停到一家餐馆前,停车的空隙对赵长宁说:“出点儿劳动费?”
赵长宁白了他一眼,想的美,捞起汽车里唯一一件黑色长款薄羽绒服,抬抬下巴,示意他跟上。
易程冻的哆哆嗦嗦下车,腹诽,女人不能惹,尤其是爱记仇的女人。
这顿饭易程到底是没吃的舒心,他看着咬了两口的馅饼,彻底颓了。叹了口气,半秒后,捞起剩下的,“走吧,送你回去,可恨的夺命连环call。”他晃了晃还没暗下去的手机。
医生就这点不好,一个电话,管你在干嘛呢,洗澡也好,睡觉也罢,几分钟内必须抵达战场。好在他公寓就在医院不远处。
赵长宁一头黑线的看着乱糟糟的客厅,他总算知道易程为什么不愿意让她来了。
她换上拖鞋,认命的挽起袖子,等忙完他这一乱摊子,她转了转脖颈,全身酸痛。
几个小时后,医院里易程瘫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一脸生无可恋,器械护士走过来,看了看葛优躺的易程,好笑着出声:“易医生,快收拾收拾,让人小姑娘看见你这模样,你今年脱单大计就泡汤了。”
易程现在是动都不想动,今下午一场大手术,主任,院长全都上阵,他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疲惫的闭了闭眼,嘟囔:“不找了,大不了老了去温医生家蹭饭。”
刚出手术室的温致远听见他的一番肺腑之言,好整以暇的看着没骨头的人。笑了笑,“我不收孤家寡人。”温柔一刀,直插他的心脏。
温致远直接从面前人身边走过去,自有人治他,院长在后边呢,他最看不得这副散漫的样子。果然,他没猜错,院长中气十足的声音传过来:“这让家属看见像什么样子,办公室里去瘫着。”温致远摇摇头,笑着走远了。
护士站早已围了一群人,见易程出现,纷纷表示,今晚要去他家吃饭。
易程哀嚎一声,这顿饭是他打赌输的,当时院长退休,全医院都猜谁会是下一任,温致远这家伙当时神神在在的说出一个主任,他不信,主要是那医生平时太低调了。
他放下狠话,如果A主任成了院长,他请在场的人吃饭。结果好嘛,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本以为他们会选个餐馆解决,没想到,失策了,他们居然堂而皇之的要求“登堂入室”。
易程尴尬的笑了笑,他家今晚上不方便啊,这群人穿上白大褂正经,但真闹起来够疯的,长宁时差倒不过来,到时候倒霉的是他啊。
试探性的问:“要不改天,我妹在我家呢。”
众人不信,护士小李呵呵笑了两声:“易医生,你该不会是要逃饭吧。”众人应和,纷纷表示不信。
众人哄笑中,丁医生像是看出了什么门路,笑得荡漾:“老易,这妹妹,怕不是情妹妹呦~”
易程听完后,脸色一变,没了平时的笑模样,难得的正经,他拉下脸,沉着眼眸盯着看他:“丁医生,慎言,小心,祸从口出。”空气里安静的过分。
护士长一看气氛不对,笑着打哈哈:“丁辉呀,你这张嘴真该好好管管,不然这人缘早晚背你败光。”见温致远拿着病历过来,忙拦住他,对几个实习医生使眼色,“快跟你们温老师查房去,散了都散了。”
温致远把病历本往服务台上一放,示意几个实习生先跟着梁医生,他一会儿过去。
见易程要走,护士长手疾眼快的拉住他,苦口婆心劝他:“易医生啊,小丁医生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哈,他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我们科里的护士都躲他躲得远远的,你就当没听见,回头我帮你说他。”
易程干笑了两声,没说话。
黄姐见他没吭声,悄悄把他拉到一边,低声问他:“在你家的是你亲妹妹?今晚住你家?”
得知他表妹刚回国,黄姐悄悄说:“你不是打赌输了嘛,就你那点工资,都不够他们六七个人吃的,姐给你出个主意,你就买原材料,自己做,能省不少钱呢。你妹妹倒时差,你提前让他们安静点儿,别影响睡觉就成。那群人基本都是实习生,不敢闹得太过。”
易程真有些心动,但他突然想到他做的饭赵长宁曾经评价过:狗食都比他做的好吃。
他愁眉苦脸:“可是,姐,我做饭不行啊。”
黄姐朝倚着柜台百般无赖站着的温致远呶呶嘴,意思明显,温医生手艺好啊。
最终,易程以一个月的早餐和温致远达成协议,他苦着脸荡回办公室,这样他就欠温致远两个月的了,在心里吐槽他:真黑啊,早知道就不找他换班了,假期没享受到,还多搭进去一个月早饭钱。
赵长宁带着眼罩睡得迷迷糊糊,电话铃突然响起来,她摸索着拿过手机,掀开眼罩,看着陌生的天花板,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在哪。
她接起电话,意识还有些混沌:“喂?”
迷迷糊糊间只听见易程讨好的声音,她听了个大概就挂断电话。
反正只要她耳塞一带,外边就是闹翻天也和她没关系。失去意识之前,她换了个姿势,改为趴在床上,眼罩一扯,大有睡到天荒地老的趋势。
易程站在安全通道,讪笑着挂了电话,他觉得他有必要警告那些闹腾的人,千万不要吵醒赵长宁,要不然她起床气上来,连他都没辙。
在进家门之前,易程看着浩浩荡荡的人,插钥匙的手一顿,回头再三叮嘱他们:“进去后千万收着点,她在书房睡觉呢,一定小心小心再小心。”
丁辉嗤笑了一声,难不成他妹是母老虎,母夜叉?至于吗,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怂成这样。
咔哒一声,门开了,焕然一新的客厅带给了他不小的震撼,要不是东西都是他的,他都怀疑自己走错门了,吸了吸鼻子,感慨原来他家可以这么整洁啊。
摆在玄关处的一双米白色雪地靴很是显眼,易程的印象中,她当时穿的不是这双鞋,八成是嫌冷,新买的。
众人鱼贯而入,看着崭新的鞋子,神色不一。
丁辉慢悠悠打量一眼,不甚在意的笑了笑,以他的经验,喜欢穿雪地靴的女生大多是软妹子,他到要试试,软妹子还能变成母夜叉不成。
一众人说话声音细细琐碎的,很像耳语,易程好笑指了指书房,“你们不用这么拘着,她睡觉带耳塞,正常音量说话就可以,听不见。”
他公寓是两室的,不过较小的一间被他改成了书房,他在里面放了一张单人床,平时也能当客卧用。
几个实习生拍拍胸口,明显松了口气,有人好奇问:“易医生,你妹妹挺注重养生啊,这么早就睡了?”他指指墙上的挂钟,时针刚过八点。
易程看了看钟表,盘算着长宁大概睡了五六个小时了吧,应该睡够了,一会儿说不定还能和他们凑一顿呢。
他笑着指了指书房门,然后又用指尖画了个圈,把众人包括其中:“她啊,比你们能熬,这不刚回国,倒时差。”
有人好奇,他们只知道易程有个亲妹妹,对半路冒出来的表妹兴趣浓厚。
同科室甲医生:“哎,你表妹今年多大了?干什么的啊。”这一声引来一众实习生好奇的目光。
易程看了他们一眼,怎么一个个的对他表妹这么上心,他们这群人不该为毕业论文发愁吗,毕竟在温医生手下混日子不容易啊。
“你们不觉得问女孩子年龄很不礼貌吗?我只能说,”易程指了指一位实习生:“她差点成了你的老师。”
是了,家里本来打算让长宁毕业后直接留校的,也不知道那丫头用了什么办法,自己跑美国去。那位实习生刚好就是那年以压线成绩险险进了医学系,当年他的第二志愿填的就是X大建筑系。
易程看着几个闲的无聊的实习生,打发他们:“看来你们还是闲,等你温老师回来,有的你们忙。”
温致远没有和他们一起,而是去超市买些材料。
一听这话,刚刚还笑得一脸灿烂的实习生立刻散了,不然留下来一会儿被温医生吊打吗?
客厅里一派其热融融,突然,书房里一声惨叫,是男声,高昂,细细听来,挺像是杀猪的声音。
易程右眼皮狠狠的跳了跳,心里暗道:坏了,长宁在家里没有锁门的习惯。
扫了一眼客厅里寒蝉若噤的人,没发现丁辉的身影,他脸色变了变,骂道:这孙子,惯会惹麻烦。
书房内,赵长宁掰着来人的食指,皱着眉,抿着唇,冷眼看着眼前疼得面部扭曲的人。
她睡眠浅,刚刚就感觉有人在戳她肩膀,本以为是易程,但转念一想,他知道自己的睡眠习惯,只敢用手机轰炸,绝不会无缘无故招惹她。
果然,她一睁眼,面前的小白脸她根本不认识。利落翻身下床,抓住他的食指,用力向后一掰。
温致远拎着大兜小兜的食材,刚开门,就听见清朗的声音传来:“给你两个选择,一:道歉。二,我不介意送你去趟医院。”
温致远身形顿了顿,眼底神色有着一瞬的惊愕和不可置信,然后慢慢归于平静,很神奇,他居然能透过大半个客厅,和堵在门口的人,一眼捕捉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