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没开灯,一切都处于雾蒙蒙的黑暗之中。
一切感官被放大,未知的,孤寂的,扑面而来。
赵长宁能感觉到,他就在她的面前,甚至不到一臂之隔。
他的呼吸带着果香扑面而来,时隐时现,让她都有些晕头转向。
赵长宁尝试着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被生生咽下去。
这一刻,她的脑袋是炸裂的,现在的她只想立刻打开车门,习惯性的躲避。
他们之间隔着太多,不确定因素也太多,时光好像和她开了一个玩笑,荒诞却真实,两相矛盾却出奇的和谐。
赵长宁视线透过前挡风玻璃,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的滑向一边,她一直心有介怀。他的“避之不及”对她的打击足够大。
半晌后,她偏过头,认真的说:“温致远,我们谈谈吧。”
客厅里,两人面对面坐着,一人手边一杯热茶,一时相顾无言,只剩钟摆声在房间里哒哒的响。
一声叹息,到底是温致远打破一室寂静,“长宁,你在躲我。”语气带着笃定。
赵长宁脸上的笑容一僵,有种被猜透心思的窘迫感,她向后退了退,直到后背触碰到沙发背时,她才有真实感,垂下眸子,“没有,你想多了。我们算是普通朋友,没什么躲不躲的。”
这是她自己定义的,假设他们今晚真的谈崩了,普通朋友就会是她们之间最好的保护,不远不近。
温致远看她脸色不太好,他摁了摁眉心,似是妥协一般:“呵,你见过哪个普通朋友每天给你带早饭,哪个普通朋友每年节日都会送你礼物,你说出来,我打死他。”
随着他最后一个音节的落下,他的话似玩笑,可是却是那么的正经,他指尖敲在桌面上,极富节奏,扰人心神,他在等一个时机,从而一举击破她的防线。
终究是无话可说,赵长宁绕着沙发上的流苏线条,咬着嘴唇,他非要让她把话说清楚吗。
“温致远,你有喜欢的人,为什么还要招惹我呢,我们维持现状不好吗。”灯光下,她脸上血丝一点点褪去,牙齿咬着下唇的地方白的吓人。
客厅被她打开一扇窗,冷风吹进来,让她清醒了不少,赵长宁吸了吸鼻子,胳膊上全是被寒风吹气的鸡皮疙瘩,细细密密的一片。
温致远是震惊的,确切来说是不可置信的,下意识的开口:“什么?”
触及到她一副愤愤的样子,温致远意识到她可能误会什么了,他勾下眼镜,无奈的开口:“你听谁说的。”
赵长宁眼神闪了闪,拿起茶杯,压下心中的苦涩,可这茶啊,怎么越喝越苦呢。
客厅里的氛围有些凝重,谁都没有开口,滴答滴答的钟摆声惹得人心烦,温致远忽然上前,握住她冰凉的手,他强迫她看着他的眼睛。
此刻的他,完全褪下温和的外衣,眼睛里尽是光,映出她的模样,漩涡一般,教人沦陷,侵略的意味满满,未等她回答,他自顾自的断了她所有退路:“我不知道你听谁说的,我也不在乎是谁说的,既然你想要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那好,我给你。”
他的语气里,尽是势在必得。
他顿了顿,看着还在蒙圈中的人,握住她的手不断收紧,源源不断的热意爬升,她的整个手掌被他包裹着,他盯着她的眼睛,很认真的说:“赵长宁,我喜欢你,很久很久。”
他的眼睛里映着她的样子,就像有一漩涡般,把人吸进去无法逃脱,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叫人沦陷,失了理智。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温致远看着她煞白的脸色,联系她前面说的话,只觉得自己无比的冤枉,他不知道这些年她误会了什么,只能无比耐心的唤她:“长宁。”
一瞬间,缠绵温倦的语气似有电流击过一般,心口酥麻一片带着痒意,她听见他诱导的说:“你也喜欢我,对不对,你看,我们是两情相悦,所以,长宁,你误会了什么,嗯?”
他徐徐诱之,退路被封死,他的话语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她的后方是万丈深渊,逼着她,只能前进。
两情相悦吗,听到那句话,赵长宁放在膝盖上的手蓦的攥紧,指甲掐的手心有些疼,察觉后,她忽的才松开手。
赵长宁沉默了片刻,继而缓声开口:“没有误会,是我自己猜的。”她鼓足勇气,看他:“你当年躲我躲的那么快,现在却告诉我,你喜欢我,温致远,你觉得我信吗?”
她自顾自的说着,完全没注意到对面人的脸色十分古怪,压抑了几年的感情像是溃败的堤坝一般,来势凶猛。
他在躲她,赵长宁是在他舍友口中知道的,当年的她怀着满心欢喜,他的同学却告诉她:“啊,你说温啊,他回国了。”
本来也没什么,怪就怪她多嘴问了一句,为什么。
恰巧他的舍友还真的知道一星半点儿,他略带玩笑的意味告诉赵长宁,“这是个秘密呦,不过看在你如此美丽的份上,我可以如实相告哦。”
他笑眯眯的,悄声说:“听说,他是为了回国追一个女孩子的哦。”
那一刻,说是天崩地裂也不为过,她回忆不起来那天她是什么心情,要是非要说的话,她觉得,当年还珠里扎紫薇的针像是全扎在她的心上一样。
听她语无伦次的复述,温致远皱了皱眉,像是被她打败一样,很是无奈的开口打断她:“赵长宁,你就没想过,我就是为了你回来的?”
赵长宁蹙眉,一脸的难以置信,多年来的认知被打破,她下本能的否认:“不可能!”
她当时单恋不成,一颗心胀胀的,像是降落到极点,沉寂了很长时间才缓过来,她真的没想过。
温致远看她一脸的懵,他温声细语的解释,“怎么不可能,赵长宁,喜欢你这件事,我坚持了十年。”
一句话,就这样轻飘飘的说出来,可真的如他说的这么轻松吗,那是十年啊,他今年不过二十七的年纪,近三分之一的时间,他都在谋划着她和他的未来,不容有任何偏差。
其实缘分真的很会捉弄人,在同一年,在同一个时间段,他们各自抱着自己的心思分别落地于地球两侧,在他得知长宁去往与他相同的地方后,他的心里忽然松了一口气,终究…那一点点的不确定也荡然无存。
赵长宁还沉浸在震惊中无法恢复,仅存的理智使她抓住话中的漏洞,本能的机械问:“十…年?”
温致远浅笑着:“大概,你不知道,在十七岁那年,我就已见过你,在老师家,你午休不清醒,直接扑在了我怀里。”他的眼睛里像是有火在燃烧,丝毫不掩饰他的野心。
那年在老师家,他第一次登门拜访,长宁午休还未醒神,出了房门,就向他扑过来。
赵长宁是属于叫不醒的人,老爷子刚把她在被窝里拎出来,她出了房门转身,一头栽在了沙发里。
温致远把她接了个满怀,女孩子身上软软的,带着沐浴露的香气,那是他第一次感觉到,女孩子和男孩子是不一样的。
那时,他的心跳的极快,却从未往男女之情上想过,他们差了四岁,于他而言,当时的赵长宁不过是个十三四的初中生。
事实证明,他定力完全不好,在那之后,他不知为何,总是会下意识留意长宁一切。
人一旦有了挂念,交集便会多起来,他在去老师家时,总会不经意间瞥一眼她是否在,有时得知他会来,长宁会提前准备好水果,却从未有过桃子,那时他心底是高兴的吧。
他永远记得,长宁高二那年,他在暗处无意撞见有男生送她回来,他说不出心里什么感觉,就像是他精心护着东西被人偷走一般,不是滋味,他想上前说什么,却迟迟迈不出脚。
他能说什么?她只知道老师有一个得意门生叫温致远而已,她没见过他,只知道他的存在而已,仅此而已。
他没有立场。
是的,就是这么凑巧,赵长宁那几年从未见过他,他们二人总会刚刚好的错过,若不是真的是巧合而已,温致远都会怀疑。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知不觉间,他上了心,只是那时他却未曾明白什么是欢喜。
他们不曾有过真正意义上的见面,就好像是造化弄人,在那几年的时光中,他们从未在同一时间相见,却知道彼此的存在。
直到长宁高三那年暑假,他终于站在她面前,长身而立。
三言两语解释完,赵长宁有些尴尬,在她印象里,好像是真的有这么一回事儿,老爷子当时提了一嘴,她那个月忙着期末考,没在意,这件事就在记忆里搁浅,慢慢被遗忘。
她理了理混乱的思路,把所有的事情剖开,到最后,她得出结论,也就是说,温致远喜欢赵长宁,只喜欢她,喜欢了十年。
赵长宁失了声,没有任何思考的能力,她的脑子里一直有句话在无限循环,我是为你回来的…
为你回来的…
为你…
你……
她的心里忽然有些胀胀的,也说不出什么感觉,就是很别扭,多年来一直困扰她的心结,到头来不过是她自己的断章取义,所以说,这些年她所谓的情敌,其实就是她自己。
她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酸胀有之,兴奋亦有之,原来,在她小鹿乱撞,满怀欣喜的时候,同样有一个人以同样的心情站在她面前,甚至还要更久,更久…而那个人,他的满心满眼都是她。
原来,不是她的一厢情愿啊。
温致远凝眸看着她,看着她的情绪变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眶微红,眼角泛着湿润,带着不易察觉的委屈。
他心里忽然有些烦燥,再没有耐心再与她打太极,他只想速战速决。
在长宁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温致远突然欺身向前,就着昏暗的灯光,他双手捧住长宁略微凉凉的脸,认真又郑重的对她说:“赵长宁,我出国是迫不得已,但回国是为了你,我没有喜欢过别人,而且回国一直在等你,这十年间,一直都是你,也只有你。”
他顿了顿,一本正经又严肃的对她说:“我们都是凡人而已,降生于这个世上,就应活的坦坦荡荡,无愧于自己,这一辈子太长,我们总是应该向前看的,我很庆幸,我的过去是你,现在是你,未来也只能接受是你。”
他很认真很认真,也只有他,大道理讲的一套套,却被用来表白,他此刻却极有耐心,毕竟凡事都讲究一个张弛有度。
赵长宁手指扣了扣沙发边缘,瞪了他一眼,摆了摆头,把自己的脸在他手里解救出来。
他的一番话,真真是击溃了她心里早就建好的城墙,一片砖瓦不留。
有些话说得好:有些情,一旦眷恋,就在劫难逃,她忽然想,为什么要逃呢,他动了情,她动了心,正常情况来讲,好像顺便答应才是最好的结尾,可她就是觉得别扭。
反射弧转了两圈,赵长宁才意识到哪里怪怪的:“那你怎么从未找过我?”他知情的那些年里,完全可以告诉她。
“因为,”温致远顿了顿,接着说:“我在等你。”
见她疑惑,他抬手抚摸她略肿的眼睛,主动解释:“最好的温致远在等一个最好的赵长宁。”
听完他的话,赵长宁忽然就眼眶红了,她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对的,她不敢保证若是当年的他们在一起,现在还会不会继续,诚如他所说,现在的他们才是最好的他们。
“那我要是不回来呢。”有些凉,赵长宁吸了吸鼻子,轻声问。
见长宁无意识的打了个哆嗦,他起身关上客厅的窗户,毕竟清醒一点是好,若是感冒,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温致远的背影修长,一身休闲装都遮不住他线条的流畅和身姿的笔挺。
今晚天气很好,无风也无云,天空黑的澄澈,月亮不在,只有星星一闪一闪,客厅的一扇落地窗将所有星星囊括其中,他就在那大片大片的星辉中,披着星光,缓缓的走向她,目标明确,不疾不徐,带着从容,淡定。
他就那样站定,一双柔情的眼睛注视着她,静静的看着她。
他声调缓缓,说:“可你回来了。”食指和拇指摩擦着下巴,思考了片刻又补充道:“不回来也没关系,那就我去奔向你。”
赵长宁看着那个光风霁月的男人,他说,他来奔赴她。他的背后大片星星晶亮却不及他眼睛的十分之一。
赵长宁忽然失了神,想起网络上一句流行的话语:你踩着漫长星辰的光而来,而我在你到来的那刹便失了心智。
她忽然很想把这句话说给他听,很想很想。
良久良久,她平复心情,眼睛看向窗外的满天星子,玻璃擦的很亮,映的她的眼睛也亮晶晶的,最终,她吐出一口气,对他说:“你让我缓缓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