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宁车技不好,上学期间没怎么碰过车,她慢吞吞的停下车,周舟先一步下车,一边搓着手一边抱怨这鬼天气,赵长宁余光撇见不远处停着一辆白色揽胜,车身流畅,她莫名的有些好感,同时也疑惑,今天有客人来吗?
措不及防间,揽胜的车门被打开,驾驶位上先是一双长腿迈出来,然后整个人出现在她的视线中,她有一瞬的松怔和不知所措,此刻的感觉只有一样。
长腿,正装…
帅炸了。
她落下一半的车窗,凝神看过去。
院子里没开门灯,只有客厅的灯光零零碎碎的透过玻璃打在地上,树上和那人的身上。
灯光昏暗,按道理说,长宁处于暗处,细碎光影下的人无法发现她。她倚在车窗上,肆无忌惮的打量他。
被目光追随的人似有察觉,倏然转过头,眼睛直直的和赵长宁对上。那双眼睛,犹如星火般璀璨,带着细碎的光影,若让赵长宁来形容,只觉得满天星子都比不得他的一双眼睛。
那一瞬,长宁觉得时间都静止了,整个世界只剩她与他,她慢慢觉得车里的空气有些稀薄,目光所及,都是他。
几秒后,温致远收回视线,转身拉开车门,像是取什么东西。
赵长宁长呼出一口气,身子渐渐放松,光线昏暗,应该没认出她吧,她甚至都想到了若是那个男人真的认出她,她该怎样面对他。
正在她胡思乱想之际,耳畔传来温润的声音:“怎么,还没认出来?”温致远手肘撑在玻璃上。
他刚从X省回来,衣服没来得及换,赵老爷子就让他回南山居,说是有一个案历需要他看看。
长宁一窘,没有什么比偷看被发现更令人尴尬。她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躲不掉了。
她僵硬的笑了两下,颇有些无措:“没,认出来了。”其实在医院的时候她就认出来了。
昏黄的灯光下,温致远笑的一脸玩味,好整以暇的看了她半晌,赵长宁笑容僵在脸上,她想,你看吧,看吧,反正再看也看不出一朵花来。
咔一声,车门被打开,温致远在一旁站着,扶着车门框,挑眉:“嗯…需要我扶一下?”
赵长宁神色尴尬,立马钻出来,拔钥匙,锁门,一气呵成,动作迅速,像躲瘟疫一般,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纯粹是下意识的行为。
客厅里周舟正逗乐子,看见远处一前一后走来的身影,乐了,这不是那医生吗,有奸情啊。
温致远见赵爷爷,礼貌问好:“老师。”然后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温致远是老爷子学生,老爷子教书多年,桃李满天下,可温致远却是老爷子唯一的关门弟子。
长宁其实在很早的时候就认识他,但也仅仅是听说过而已,那年她是知道爷爷收了一个十七岁的男孩子作得意门生,当时她还在上初中,对这些事还不甚在意,真正有交集是在高三的暑假,那年她执意想学建筑。家里人都拿她没办法。
她父亲,母亲轮番游说未果后,赵老爷子决定让温致远去试试。
她永远记得那年夏天,蝉声聒噪,空气闷热,眼前的男人干干净净的站在她面前,和煦笑着对她说:“如果,你真的想学建筑的话,我帮你。”那句话成了那个夏天唯一的穿堂风,带来丝丝清凉,润人心脾。
老爷子见人齐全了,笑着让他们坐下。
长宁一顿饭吃的味同嚼蜡,她的右手边是温致远,面前是周舟,自一上餐桌,周舟就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俩,她微微一偏头,看见温致远慢条斯理,他倒是吃的坦然。
吃完饭,温致远被老爷子叫去书房谈案例,长宁百般聊赖的坐在沙发上刷手机,待会儿她爸妈忙完过来少不得“兴师问罪。”此时不玩儿,更待何时。
周舟随意找了个借口遁了,临走不忘丢给她个眼神,意思明显,拜拜了您嘞,自求多福吧。
赵长宁一梗,暗暗骂道:叛徒!!
长宁坐在沙发上,她爸妈左右夹击。
赵爸:“说说计划,回来还走吗?”
赵长宁:“没什么计划,……应该不走。”
赵妈:“谈恋爱了吗,谈了几个。”
赵长宁:“………没有。”您闺女可能把自己劈开,一下子勾搭好几个吗?
“过两天去X大报道,第一堂课要好好准备。”
“过几天虽然升温,但你还得穿厚点,记住,秋裤不能脱。”
长宁:“………”天下老妈为什么都这么喜欢秋裤。
“你一把年纪,连个对男朋友都没有,我跟你说,抓紧时间。”
长宁大囧:“………”这事儿她说了不算,是她想谈人家就答应的吗?
她无奈扶额,到底是什么让两位严肃的人民教师老师变得这么啰哩啰嗦了。
她问:“你们,受刺激了?”
赵妈一巴掌拍在她的后脑勺,关心她倒还错了?
赵长宁揉着头,她说嘛,这才是正确的配方。
扣扣两声,“长宁,老师让你去书房。”温致远现在对她来说,简直是解救她于水深火热中。
老爷子坐在书桌后,一口一口的呷茶。长宁探过半个身子,把着门缝,悄咪咪的探头探脑。
看着她的身影,温致远微不可查的笑了笑,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赵老爷子抬了抬眼皮,也不理她,就这么凉着。
半晌后老爷子放下茶盏,招手示意她过来。
祖孙二人聊了半天有的没的,最后,老爷子看着长宁,怔怔的,像是透过她在看什么。
“明天替我去一趟法华寺吧,给你奶奶上柱香,她走的突然,你来不及回来,去看看吧。”老爷子低沉醇厚的声音砸下来,砸的赵长宁心里沉甸甸的。
她身形一顿,声音沉了沉,低声道了一句“好。”合上厚重的门。
当年她忙着答辩,她爸打电话过来说奶奶病危时,下一个上台就是她,她是硬生生把眼泪逼回去的。
等一切尘埃落定后,奶奶早已离开人世,她不管不顾的要回国,却被学业绊住脚,她爸妈忙,照顾不到她,长宁从小就是在二老膝下长大。
犹记得出事前的一星期,奶奶在视频里和她说,等她的乖孙回来,要去法华寺上香,吃斋饭的,老太太絮絮叨叨的细数着哪样菜好吃,哪样最新鲜。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雾气模糊了双眼,她站在阳台上,看着远方朦胧的灯火,没能见到奶奶最后一面是她最大的遗憾。
她记得当时一句倦鸟归林后,爷爷紧跟了一句话:“长宁啊,我昨晚梦到你奶奶了,她说,她想你了…”
赵长宁拿手机的手一顿,其实她当年在得知消息时大多是懵,独自一人在异乡,她没掉一滴眼泪,她怕她坚持不住,但在那一刻,她在电话的另一头泣不成声,第一次她怀疑自己出国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正出神间,长宁肩上一热,是一个男士外套,带着温度和清香,显然是刚脱下来的。
温致远收回搭在她肩上的手,转到她身侧,双手撑着阳台栏杆,偏头看她:“在这里吹冷风,感冒好了?”
赵长宁默了默,却避开话题,声音轻飘飘的,因着有些鼻塞,瓮声瓮气的问他:“你说,无数人去美国是为什么?”
温致远看她情绪不对,稍稍一猜,敛了神色,试探的说:“可能,大部分人为了追寻所谓的美国梦吧。”
“那你呢?”赵长宁反问他,情绪不明。
温致远眯了眯眼,他今晚上没戴眼镜,一双勾人的眼尽数暴露,长宁看着他的眼,她觉得自己就要被他眼中的漩涡吸进去了。
他想了想,一本正经的回她:“大多数人是为了他们国家顶级的教育,以此来弥补自身的不足,你看,现在世界发展多块,你只有去多看看,多了解其他国家的文化,我们才能做到不偏安一隅,其实,说白了就是: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
赵长宁拢了拢肩上的外套,情绪稍稍有些变好,她听见温致远反问她:“你当年又为什么去美国呢?”
为什么呢?她难得的沉默了,垂下眼眸,细数阳台上雕刻的花纹,“为了…你啊!。”不过,她到底是没勇气说出口。随意应付道:“没什么原因,非要说的话,学历吧。”
她扣着阳台上的花纹,整个人厌厌的,扯开话题,不太想谈:“那你为什么要回来呢?毕竟如果你选择留在美国,你的成就会比现在高吧。”
意料之中,没得到答案,温致远也不甚在意,温和一笑,转过身,微微弯腰,视线转移直直对上赵长宁的眼:“和你出国的目的一样…”他答的坦坦荡荡,依旧是笑着看她,嗓音温柔,如沐春风。
长宁抠着纽扣的手一僵,猛地抬起头,她瞳孔微缩,第一反应就是震惊,然后是不可置信,有一种心思被戳破的感觉。
然后,她听见他轻飘飘的声音:“我想尽我所能。”许你一世无忧。
赵长宁视线没有焦距,望着远方,星星点点的灯火,白的黄的交织,形成一幅独特画卷。
她回了神,却是松了气,他说得对,行其事尽其能。
想要在医学这条路上走下去,谁又不竭尽所能。
温致远观察着她的表情,明显,她松了一口气,温致远轻轻笑了两声,拍拍她的头,替她围好围巾,笑意温和,轻声说:“长宁,我们明天见。”
长宁看着他的背影,捂着被他拍过的地方,脸色复杂。
赵长宁昨晚在老宅歇的,晚上伴着淅沥的雨声,赵长宁昨晚做了一夜的梦,最大的感觉就是起床后力不从心。
梦里又回到了那个燥热的下午,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桌子上摆着志愿表,专业那一栏里她迟迟下不去笔,烦闷的把笔一丢,从小到大,她都按照既定路线自己一个人长大,父母的突然干预让她生出些许叛逆,其实她也没有多么喜欢建筑,只不过是一种反抗手段罢了,她犹记得那天下午初见,少年笑着对她说:“我帮你。”
之后的一年里,他们总会不经意间遇到,每次他都会温温和和的叫她:“长宁。”不同于爷爷的醇厚,也不同于父母的一贯严肃,他总是轻笑着,柔柔的唤她,带着无限眷恋。
这样的男人,很难令人不心动啊,长宁少女的心思还未完全展露,温致远就选择去美国求学。
可是,随着时间的沉淀,这种感觉却无限滋生,就像酒一般,经过时间的沉淀愈发醇香浓厚,那时,赵长宁才意识到,她是喜欢温致远的。
凭着一腔热血,她毅然踏上异国他乡的土地,就在那一年,温致远回国了,为了……一个女孩子。
赵长宁猛然睁开眼,手脚冰凉,心跳的异常快,她看着微微泛白的天际,没了睡意。
她赤着脚站在木质地板上,端着一杯热牛奶,喝一口,暖意流淌至四肢百骸,喟叹一声,渐渐恢复平静。
房间里有一扇大大的落地窗,她拉开窗帘,目光触及街边的柳树,刚刚抽芽,嫩绿嫩绿的。
欣赏美景中,有敲门声响起,极富节奏,哒,哒哒,哒哒。她凝神听了听,红唇轻启,道一声:“进。”
温致远刚进门就看见赵长宁长衣长裤站在窗前,背影纤细,初晨的阳光撒下,在她身上跳跃着,好一个美人如画,温致远视线触及光着的双足,抿紧了唇,镜框后的一双眼眯了眯,眉头一皱。
赵长宁出神之际,只觉得觉得身后一凉,下一秒她双脚被悬空,继而被人拎到了地毯上。
身后的男人放开她,手背触了触她的额头,脸色沉了几分,低烧她都敢光脚站着。
声音低沉:“你知道你发烧了吗?”
对于温致远的突然出现,她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里?”
温致远太阳穴跳了跳,有些无奈,扯了扯嘴角,这丫头,现在是关注这个的时候吗?
直到赵长宁坐在温致远的车里,她还是懵的,她不明白,爷爷怎么就没告诉她同行的还有一个人呢。
法华寺距离南山居挺远的,长宁在车上坐着,头晕目眩,刚刚在客厅里,温致远不建议她再吹风,她摆摆手,咬了一口包子,不甚在意,在美国时,有时遇上流感,她不幸中招,一开始也是低烧,不过两片退烧药吞下去,睡一觉基本没什么问题。
长宁捏了捏眼角,有些难受,她想,国内的流感病毒比国外的要猖狂啊。
温致远看着脸颊泛红睡过去的人,他无奈叹了口气,把车停到临时泊车位,就知道,今天早上就不该一时心软答应她。
温致远解开安全带,凑过身去,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已经愈发的烫。他叹了口气,看着脸颊绯红的小丫头,有些无奈,现在正是换季,医院里发热门诊人满为患,好的是他车里常备着急用药。
他捏着一粒退烧药,轻声唤她:“长宁,醒醒,把药吃了再睡。”
赵长宁睡眼惺忪,她也不知道自己一开始只是假寐,怎么就睡了过去,她迷茫的睁了睁眼,眼中蒙上一层水雾,罕见的,她这次被吵醒居然没觉得烦燥,只是厌厌的,不太想动。
她接过药,随手拿起中央扶手前杯架里的水杯,瓶盖是拧开的,冒着袅袅热气,把药吞进去。
此刻,车里气氛有些奇怪,温致远抿着唇,一言不发的注视着她,视线在他的杯子上停留几秒,然后他把手里的纸杯递到自己唇边,默默的把水喝完。
很快,车又重新上路,赵长宁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药里有犯困成分,长宁头倚着玻璃,昏昏沉沉睡了一路,等车停下来时,已经到达法华寺,车里温度高,玻璃上结了一层水雾,头已经不晕了,她抬手抹去一小块。法华寺全貌呈现在她面前,古寺隐在林里,倒添了神秘气息。
撞钟声传来,咚咚咚,一声接着一声,在山间环绕。
长宁拾级而上,松树柏树伫立,初春的雪掩着绿意,竹子在一旁抽了新芽。
倒颇有苍苍竹林寺,杳杳钟声晚的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