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华寺来过几次，但这却是长宁第三次踏足这间大殿。
往上是慈眉善目的佛祖，垂着眉眼恍若普渡众生，她从不信佛，自是不知道这是什么佛。
温致远依旧一如往日，净了手在小和尚手里接过燃起的香插进香炉里。
香烟袅袅，打着弯的向上飘。他向后退几步，缓慢的跪下，垂下的眼睫在他眼下打出一小片阴影，他握紧了手里捏的一串佛珠。
双掌合十，珠串被合在手心里。
那是一串持珠，持珠当心上，静虑离妄念，原本应约束身心，消除妄念。
拜佛拜的是恭敬心，所求皆妄念。有所求便为执念，可妄念有什么不好呢，人活这一辈子不就是为了个念想么。
成佛无非心静定，六根清净，无妄，无念，无求，无想，无欲，所以他注定成不了佛。
温致远浅望着手中的持珠，向着手心捻下一颗，停顿许久，遂缓慢放下，木棕色的珠串搁置在黄色的蒲垫上，映眼。
两种颜色在温致远眼中跳跃，他一只手压着眼尾，闭着眼将另一只手掌盖上，用了力，软绵的垫子压下去一片，手指蜷缩一下，却最终还是没再抓起来，那一小片地方载着佛珠缓缓弹起，最终归于平整。
殿外的赵长宁在外犹豫，她透过光影沉浮的半个大殿，视线虚虚的落在殿中跪着的人，脊背挺得直，穿过木窗的阳光洒进来，落在佛祖身上，也笼罩在温致远周身。
高大佛祖更显慈怀，俯视着殿下每位信徒，聆听他们所求。下方的温致远脊背挺得直，长久不动。
温致远许愿的声音压的低，很是模糊不清，在空荡无人的大殿显出几分寂寥。
赵长宁观望了片刻，不知是否该进去，是否该拜一拜，既进了人家的寺里，这规矩守还是不守？
主持缓缓而行，见赵长宁踌躇已知她心中所想，他念了一声佛号，道：“心中有佛，佛即存在，心中无佛，佛在何处？赵施主既心无所求，便不必拘泥于拜与不拜。”
古朴苍老的声音传来，像是穿越历史长河的人，又像是钟声敲得人通透。赵长宁突然就顿悟了，笑道：“主持所言甚是，是我愚钝了。”
和主持道了别，她沿着寺庙一路缓行，有小和尚碰见她，也只是将手至于身前，道一声佛号。
入夜时分，雪势渐大，赵长宁肩头落了雪，温度越发的冷，她逛的累，便回去找温致远说的客舍。
寺里设了客舍，但并不多，来寺里的多大是拜佛或是为了素斋，留宿的情况并不多见。
除去寺里的师父们住的房间，也就剩下那么几间，夏日里还好，山里清凉，也算避暑的好地方。
但这冬天却是不好熬的，寺里为了省些煤炭钱，有暖气的就几间房，师父们几人睡一起，倒也够用。
他们俩来的突然，房间本来就不宽敞，也只能腾出一间有暖的房来。
这便意味着，她今晚要和温致远同床而眠，她也不是没想过他们俩其中一人打地铺，只不过，冬日寒凉，显然是不现实的。
她没有过在外留宿的经历，更没有过和异性同床的经历，即使那个人是温致远，她还是觉得有些羞涩。
是羞涩吧，她此刻的心情，甚至还有这一些不知如何面对他的不知所措。
今晚注定难熬。
她也不知道何时踱步到房间，温致远已然在内，他在房间里逗着一只不知在那寻来的猫，是只胖橘，性子温和的趴在他腿上。
温致远侧着身一手撑着脑袋，懒懒散散的靠着桌子，眼神温和，那双白皙修长又骨骼分明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顺着毛，那猫在他腿间抖了抖耳朵，越发将头低的更低。
气氛温和，沉静，很像是在等待妻子归家的丈夫。
赵长宁站在门口，也不说话，就靠着门打量着他。
因为是在屋内，暖气烧的热，他便将外衣褪了，穿着来时的那套西服，和周围显得格格不入。
西服外套也被脱下，搭在床头的衣架上，白衬衫被解了上方两颗扣子，领口翻起。
他的眼镜又带上了，架在鼻梁上，因着低头，滑落在鼻头上方，将掉不掉，精致里又带着几分随意。
若有人盯着你一瞬不移的看，是很容易被发现的。
温致远视线捕捉到长宁，那种无所事事的感觉终于褪去，他抵了抵眼镜，将它稳稳的架在鼻梁上，声线一如往日沉稳：“怎么不进来？不冷吗。”
温致远起身，推开窗，一只手将猫托起来，放在窗沿上，那猫像是熟悉这操作一般，只是用头蹭了蹭温致远的手便跑远了。
温致远用湿巾擦这手，一步步的走至赵长宁面前。
他的身形高大，在他的手触及的自己的脸时，赵长宁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是湿巾的味道。
温致远见人还在盯着他看，只是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笑意在喉间打着滚的露出来，慢慢消散。温致远手上用了力，将人拉过来，顺便将门关上。
他调侃：“好看吗？”
君子端方，雅正，确实很能捕捉人的视线。“好看。”赵长宁如实回答。
温致远在她上方，使得她看不清，她能只听见温致远笑了，像是很愉悦的样子。
“看够了吗？”温致远掐着腰将人抱起来，转身放在桌子上坐着，和他平视。
怎么会看够呢？毕竟他这么好看，她摇了摇头，轻声开口，说了实话：“没。”
“不急。”他退开一小段，嘴角噙着笑，直视她的眼睛，缓慢开口：“一辈子呢，慢慢看。”
她的视线隔着镜片撞上温致远温润的眸子，近距离看，像有漩涡一样，把她吸进去再也出不来，就连镜片也遮不住他那一双勾人的眼。
见她还愣愣的模样，他收了身，拍了拍长宁的头：“去洗漱。”
这里没法洗澡，赵长宁只能胡乱洗了一把脸，只是一想到今天晚上要和温致远睡在一个屋中，她就觉得脸颊发烫。
进屋时他不在，赵长宁灌了一口凉水，这才觉得心里服帖。
她没有睡衣，只能凑合着过一晚，赵长宁有些困，她打了个哈欠靠在床头上迷迷糊糊的想，温致远怎么还不回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间睡着的，睡的正迷糊间只听的窸窸窣窣的包装袋声音。
赵长宁费力的睁开眼，在温暖的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斜了斜身子，揽住了离得不远背对着她的人。
温致远停下手中动作，侧身，“换睡衣再睡？”
“嗯？”那里来的衣服？赵长宁眨巴了一下眼，将脸埋在他的后腰处，蹭了蹭，“你出去买的吗？”
腰处痒痒的，隔着衣服，赵长宁脸上的热度传到他的肌肤上，尴尬的位置，敏感的要命，温致远忍住想把人摁住的冲动，叹了口气。
温致远怕她胳膊冷，转过身面对着她，直接掀过她半搭着的被子，将人拢起来，语气自然：“怕你不换衣服睡不惯，特意去山下买的。放心，路过洗衣店，给你洗过了。”
法华寺处在半山腰，虽然不高夜路有路灯，但绝不适合今夜这种大雪纷飞的情况，这一来一回，很难走。
赵长宁眼睛热了热，他用远在小细节处考虑的妥妥当当，贴心温柔，让人招架不住。
睡衣买的情侣款，赵长宁跪在床上将扣子系好。
温致远自外间打帘进来，深蓝色的睡衣，暗淡昏黄的灯光，衬得他皮肤极白，直到一片阴影将她笼罩，本就暗淡的灯光被遮的严实。
温致远停止她面前，在高处看跪着的她，赵长宁只能看见他模糊朦胧的轮廓线，领口没扣几颗，露出胸前大片肌肤，白的晃眼。
赵长宁恍了几分神，这是不是让所有女生都羡慕的牛奶肌？她也好想拥有。
她慢吞吞的挪到床的里侧，将外面空出来，一双杏眼盯着他，然后用手拍了拍：“上来睡觉？”
温致远摘眼镜的身形一顿，看了看窝在被子里的人，眼尾细长挑起，勾唇笑了笑，意外之喜来的挺快的，虽然是两床被子，他今晚上本来打算在地上凑合一晚的。
睡不着，赵长宁翻了个身，背对着温致远，身后是热源，是他清浅的呼吸声，只要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时，总会意识到：温致远在她身后睡觉。
她尽量压低声音，极小极小声地叹了口气。
“睡不着吗？”温致远突然出声。
赵长宁又翻了个身，直面他，借着黑暗，肆无忌惮的看他。她轻轻的嗯了一声。
“我想聊会儿天。”赵长宁扒起来，撑着胳膊在他斜上方低头看他。
“聊什么？”温致远用指腹蹭了蹭她的鼻尖。
“嗯…”她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晚上睡不着的心血来潮，张了张口，忽然想起来他跪在佛前的那一幕，便问道：“你每年都来寺里拜佛吗？”
温致远怕她撑着胳膊麻，便将人拉过来，下巴靠在自己身上，“也不是每年都来，奶奶倒是常过来，求的也不过是家人顺遂平安。”
“那你呢？”她曾见过主持和温致远在廊下交谈，无意打扰，她驻足不前，想着换条路走，却不成想，还是听了个大概。
他说：“所求皆所愿。”
她听见主持叹了口气，似是见惯了，只是问道：“还是她？”
他笑得理所当然，浅声说：“是啊，还是她。”
黑夜里，温致远轻轻拍着她的背，黑夜越发寂寥无声，很静很静，他放缓了呼吸，垂头在黑夜里望着长宁，用唇蹭了蹭她的侧脸，火热夹携着微哑，吐出轻的不能再轻的音节，包含着情意和多年来的隐忍，在她耳边说：“求你。”
赵长宁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她极其懵的拖着长音“啊”了一声。
温致远在黑夜里轻快的笑了一下，隔着被子将人揽在怀里，炙热的眼神，火热的呼吸，他意图明显。
很是轻佻的挑了挑眉，最受不了她这副模样，懵懂不知所措，温致远神色暗了暗，乌黑的眸子里是化不开的浓浓情意：“上次过来，不是在殿外听到了吗，长宁长安。”
赵长宁鼻头一酸，她原来不敢奢望，只能站在远处观望，她当时想，若是她那该多好，长宁长安是个很美好的词，可以是她，却又不是她。
但是，终究是她。
赵长宁湿着眼，抬手抚他的眉眼，却被温致远一把抓住，下一秒，迎接她的是扑面而来的热气，和唇上湿濡之意，赵长宁彻底丧失思考能力，沦陷其中。
良久之后她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呼吸。
温致远同样贴紧她的耳边，呼吸粗重，闭着眼睛平复，却并不打算放过她，湿热的唇舌又覆上她微凉的耳垂，浅啄，最终停于锁骨间。
情迷意乱之时，赵长宁听见他气息不稳的在她耳边，呼吸声重，说：“还有，于佛前求你…”他停顿了一下，十分郑重：“爱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