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空最后一抹光亮被西半球吞噬,夜色开始纵情墨染这个喧闹了一个白昼的都市。一道,不够,再来一道,一道一道,夜色越来越浓,越来越重。
马路上的车辆渐渐多了起来。有的急着驶向归途,有的努力奔向出路。各种形状的车灯纷纷争先恐后地亮起,横的,竖的,圆的,方的,不圆不方的……照亮着前路,点缀了沿途,互相穿梭交织,疾驰时拉出一条条炫目灵动的光线,徐缓时汇成一片片炽烈璀璨的灯海。
鳞次栉比的大楼也被各色的灯火点亮了。每一个亮着的窗户里面,都有孤单的或成群的人们,在今天即将结束的时刻,又在为即将到来的明天而努力。
墨黑的夜幕反而打开了这个城市五彩的序幕,这个城市此刻更加沸腾了起来。黑夜和灯火,相伴相杀,最虐恋的一双——一个至暗,执着送来深沉的梦乡,一个极光,努力点亮奔放的梦想。
位于马路边一栋大楼的二层,整层的窗户亮着,灯火通明得让人觉得这里根本不在乎夜幕的降临。属于这里的热闹这个时候才刚刚开始,属于这里的梦想这个时候才刚刚绽放。
窗内是一片连通的大大的场地,场地上有序地陈列着各种各样的健身器材。一排整齐划一、稳重端庄的跑步机充满着工业设计的美感,好像等待检阅的军车,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上去体验奔跑的激情;一架子大小不一、有序排列的黑哑铃展现着厚重的力量感,长幼有序的模样仿佛是一大家子,让人见了就忍不住想一下举起最老大的那个来镇住全场;还有好多叫不出名字的钢铁器械,看上去冰凉摸上去火热,散发着让人血脉偾张的气息,让人跃跃欲试。
这是一个健身房。健身房的名字叫菲特尼斯。
刘宇六个月前来到这个健身房做上了健身教练。现在他正在值班台前等待来上私教课的学员,百无聊赖之际,眼睛漫无目的地扫动,一会看看窗外汹涌的车流,一会浏览场地里各色各样的人的举动。
跑步机上的年轻胖子塞着耳机听着音乐,身上的肥肉伴着吭哧吭哧的呼吸放肆颤动,多亏紧身衣的约束才不至于飞逸出去,眼睛不断地盯着倒数器盼着时间归零,还不时地抬头,透过镜框看不远处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孩,眼神暧昧复杂。
卧推椅上瘦小的青年男子咬牙切齿地推着最后一组杠铃,面目狰狞得几乎要五官换位,身后一个高大强壮的男伴时刻注意保护着他免受杠铃意外跌落的伤害,他们俩的量级相差如此之大,让人不禁好奇他们结伴锻炼的机缘。
按摩床上的肥胖女子没有骨架似的瘫着,肉嘟嘟的躯体几乎堆满了床垫,随着教练一双大手深入浅出的揉按发出令人浮想联翩的呻吟或痛苦无比的嚎叫,肥肉随着叫声一阵阵肆意颤动,无法想象她如何能甩掉这一身蛮肉实现美丽的蜕变。
拳击台上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女凶狠地盯着比她还大一些尺寸的沙袋,对着它一顿哼哼哈嘿地拳打脚踢,沙袋尽管被她击打得山响,但却岿然不动,让人看着心生怜爱却又有些许儿戏般滑稽。
还有一位年过花甲满头银发的胖胖老大爷背着手在场地内逛来逛去,这里瞧瞧那里看看,像是来这里找他的孩子,没人会想这个年纪的老人还会和健身产生什么交集。
……
看看场内的人来人往,又看看窗外的车水马龙,刘宇感觉到躁动的心和嚣动的城市仿佛有了共振,振幅间闪现出自己的青春梦想。这里是他选择的青春主场,是即将实现自己梦想的地方。却也反复好几次,他才确定这里不再是熟悉但荒凉的故乡,也不再是逼仄又孤独的集装箱。
自己当下的梦想,就是想不要再回到那荒凉的故乡和孤独的集装箱,并在这万车灯火和万家灯火点亮的时候有属于自己和她的那一盏。这在这个用车和住房成本高上天际去的一线城市好像是个不折不扣的奢望。
据说城市CBD里的所谓社畜可以高谈阔论奢侈品但不配谈论梦想,否则就是精英妄想症患者。刘宇不知道这番说法到底在贩卖什么,他只是单纯的想,与其给自己高配一些虚头巴脑的奢侈品,还不如高配一点奢侈的梦想。既然是梦想,也就应该允许奢望,同时奢望也是唯一标榜奢侈但却不用上奢侈税的奢侈品。这也算是不违逆社畜的标签设置了。他觉得这样似乎能更好地说服自己坚持所谓的梦想,而不至于被确诊为精英妄想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