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格鲁伯教授:
尽管我们未曾谋面,但你曾为我写过一本书,为我和我的十三个同学,还有你的女儿。那已经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我还年少;而现在,我已不再年轻。不再年轻这件事,近日来始终盘桓在我的脑海里,这促使我给你写了这封信,想看看你能否帮我弄明白心里的这些执念。抑或如我所希望的那样,通过书写,我或许能厘清自己的想法,因为我并不奢望你会回信。就我所知,你可能已经去世了。
我的其中一个想法,是关于那些未完成的计划。你一定明白我的意思——如果你还活着,现在也已过了耄耋之年,但年轻时,你一定也遇到过这样的状况,你以为这件事会发生,结果却没有。比如,你可能承诺说要尝试某种运动、养成一种习惯、投身一门艺术或掌握某种技艺。但现在你做不到了,因为你早已丧失了身体的灵敏与耐力。对于为什么之前没去做这些事情,你一定能给出许许多多的理由,但没有一个理由有足够的说服力,没有一个理由经得起推敲。你不能说:我打算学油画,但我学不了,因为我对颜料里的化学物质过敏。结果呢,时间一往无前,生命就这样一天天流逝,但兑现承诺的那一刻始终没有到来。就我自己而言,我发誓要去丹麦旅行,去看一看托兰人[3]。我当然没能做到。从你写给我的书上,我知道他周身只有头部是经过特殊保护的,而他美丽的手和脚都未经任何处理。不过仅有他的脸也足够了。他的面庞印在你那本书的封面上,也被钉在了我的墙上,我每天都会看。他的脸庞每天也都在提醒我他的安详、他的尊严、他眉宇间的智慧与顺从。这张脸就好像是我祖母的脸,那可是我最亲爱的人啊!我仍旧住在东英吉利亚,这里离锡尔克堡博物馆有多远呢?直线距离是六百英里[4]吗?跟来回一趟爱丁堡的路程差不多。我曾经往返过爱丁堡。
尽管我困惑于此,但这些都不是重点。我究竟是怎么了?这个托兰人的面庞在我心中是如此重要,我却连微不足道的努力都不曾付出。
东英吉利亚现在很冷,朔风凛冽,我给自己编了一顶巴拉克拉法帽,好在遛狗的时候为脖子、耳朵和整个脑袋保暖。出门前我经过走廊里的镜子,顺便观察了一下自己的侧脸,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像祖母了。而且,由于像祖母,我的脸也成了那个托兰人的脸——一样凹陷的脸颊、一样鹰钩般的鼻子。仿佛我也已经被封存了两千年,并将继续被封存下去。通过诸如此类的蛛丝马迹,你认为我有可能属于那个托兰人的家族吗?我并非想方设法让自己与众不同,你明白的。他的家族里一定还有数以千计的其他人。我看着与我同龄的那些人,他们在公交车上、在遛狗时,或者在等着孙儿从售货车上选择一款冰激凌时,他们的脸上也都有着类似的轮廓,同样混杂着平静、仁慈与苦痛。也有更多人并非如此,他们的面孔麻木而模糊,皱成一团,甚至有几分愚蠢。
真相就是,我确实渴望与众不同。我希望1964年与你之间的联系是有意义的,并同两千年前埋葬在沼泽里的男人产生联结。我有些语无伦次了,要是你认为我不值得你浪费时间,你就不用费心回复了。
你真挚的
T.霍普古德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