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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新的学校名为“中山小学”,坐落在栽满梧桐树的繁华街道,秋来,硕大的落叶铺满整条街,棕黄相间,秋意浓重。

正是在这样踏着厚厚一层落叶沙沙响的时节,简城牵着简悠来到中山,她成为了一个私立院校的寄宿生。

学校的条件很好,有欧式华丽的教学楼,功能齐全的四个操场,四季鲜明的花卉,大量藏书的明亮图书馆和阅览室以及热情大方的同学。

女生群是一个很视觉化的群体,简悠那些精致的衣裙,一下就帮她打通了室友。都是有求必应养起来的城市女孩,不会像当初在木水一般敢看不敢言,她们会热情地喊她一起喝饮料,挽着手带她逛校园,课间必是手拉着手成群结队一起上厕所的,等到彼此熟悉,言必称姐妹之时,再微笑着拉着她的衣袖撒娇:“悠悠,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呀,你的那条裙子可不可以借我穿一次?就一次嘛,好不好?”

简悠没有过姐妹,没有接受过这样的请求,不懂得拒绝,只是点头时心中略略不安。

果然,不久之后“姐妹”群体从六人寝室扩展到隔壁又隔壁,从拉着衣袖的请求发展到不问自取。偶尔拿到妈妈新买的心头好,简悠有些抗拒,姐妹们的声音就变得阴阳怪气,带着小女孩特有的娇嗔和刻薄:“哎呀,你都借给她们了,为什么不借给我呢?难道我们不是好朋友吗?你要是这样,以后就不跟你玩了!”

简悠噘噘嘴,放了手。

最后走在校园里,她都能从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身上看到自己的衣服、发圈,甚至鞋子。

终于有一天,衣柜里的脏衣服堆不下了,生活老师发现后,以卫生不检点为由,要求简悠在周一升旗典礼上做检查报告。

“姐妹们”迅速划清界限,矢口否认曾经借过她的东西。

“不就几条裙子吗?我让我妈妈给买什么样的没有?”

简悠蹲在厕所里咬着牙大哭,她不甘心暴露软弱,也不甘心莫名其妙认错低头,公开做检查?倔强的自尊心不能接受。

最后的解决来自母亲的出面,简悠靠着墙站在教务处门外,空荡荡的走廊不时回响着一阵阵风声,她将头埋在胳膊里,脖子酸了也不愿抬起。

感觉已经走完了春秋,过完了四季,要是就这么结束就好,她什么都不想再面对。

妈妈从教务处出来,脸上的笑随着关门声一同消散,她头也不回地向走廊另一头走去,高跟鞋在瓷砖上激烈地交响。

简悠哭着追上去:“妈,真的不是我……”

母亲陡然止步,语声冷冷:“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

简悠低头,呜咽一声:“妈……”

“你哥哥大考在即,我从早忙到晚绷紧了弦,紧张得每天睡不着觉。你爸三个工程一起在进行,还得给你安排学校,你呢?你就不能给家里省点心吗?”

尖锐的言辞在走廊回响,一声声震痛简悠的耳膜。

她的眼泪在母亲面前止不住地流下来:“妈……我错了……”

母亲捋好掉下的头发,拎着包疾步而去,瓷白地砖上映出的靓丽妇人,很快无影无踪。

简悠不敢问出口,话都咽回肚子里酿成涕泪。

妈,我错了,我能不能回家呢?

回到寝室时,叽叽喳喳的谈话陡然停下,被借走的衣物饰品通通堆在床铺上,始作俑者们若无其事地散开。

晚上熄灯之后,简悠抱着大捧的衣裙摸到楼下的洗衣间,一件件往里塞。

好在学校硬件条件不错,不然恐怕她得手洗到天明。

她搬一张小矮凳靠在洗衣机旁,窗外月光皎洁,疲惫而安心地催眠。

半夜,她是被淹到脚踝的泡沫凉醒的,雪白如浪花一样的泡沫从洗衣机的缝隙里不断向外涌出,如海潮涨落,汹涌难抵。

简悠有些无措,但是胀痛的眼睛流不出泪水。相比于眼前的一塌糊涂,倒是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洗衣间门口的宿管阿姨,让她的心“咯噔”了一下。

简悠在几秒之内做好了挨训并且再去教务处走一趟的心理准备,镇静下来,她在宿管阿姨开口之前,弯腰,道歉。

意料之中的是一声叹息,意料之外的是一只覆在头顶温暖的大手。

“你们这些城里念贵族学校的千金小姐,倒还不如我们乡下的孩子过得容易。”

堆在泡沫里的衣服被一件件拿出来重新清洗,地上的海浪被三番拖洗之后退了潮,简悠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疲惫和惶惶不可期的茫然。

公开检查没有落实,却在口耳中相传,莽撞而来,麻烦不已,体育课上两人合作的活动,简悠成了唯一落单的插班生,没人搭理地呆坐在花坛边。

相比之下,乐彤简直如鱼得水。

简悠看见她周围三五成群,换上了精美的洋装、小皮鞋,头发编成了复杂新颖的样式,在阳光里,笑得灿烂。

少年不知愁滋味,落寞却已入肺肠。

简悠想,走读是不是就会好些了呢?一起回家的话就会有朋友了吧?还有分班,分班之后又可以是一个新的开始。

她后知后觉的是,在学生时代,永远存在的一层鄙视链,就是成绩。

而她的成绩不太好,懒惰成性,独来独往,数学和英语都不行,唯独语文还不错。幸好班主任也是语文老师,对于单科拔尖的她算是多加照拂。

这样的懒惰和照拂,让她更加没有朋友,好学生暗自鄙夷,后进生心怀嫉妒。

同桌陈陌和她一样是个懒洋洋的人,但是人如其名异常沉默,每天埋头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常常一天下来,除了上课发言,简悠几乎没有与她说话的机会。

一次课上,老师借题发挥逗了个笑话,全班哄然大笑,冷却之后,简悠后知后觉牵了牵嘴角“扑哧”一声笑出来,同桌看着她突然说:“原来你会笑啊?”

她瞠目结舌地转头看他:“我什么时候不会了吗?”

“你来这儿从来没笑过。”陈陌看着她,淡淡地说。

简悠愣了愣,低头无言,悲喜莫名。

那一年发生过开心的事情,是被班主任推荐进了校乐团。

私立学校里学过乐器的孩子很多,但是家长觉得不能加分不能练级的校乐团算不上肥差,婉拒者众多。

简悠家里无暇顾及,养得珠圆玉润,长相娇俏顺眼,成绩没有可耽误的余地,算是个首选。

校乐团没有提琴手的位置,她被安排成小鼓手,每天放学后要进行两个小时的训练。她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学习这个与小提琴完全不同的嘈杂的乐器,在闹闹腾腾的鼓声中用力发泄,每天早到晚退,夜色里拖着两条酸疼到再也抬不起来的胳膊很慢很慢地挪回寝室,倒头就睡。

很多人抱怨训练太苦,简悠耸耸肩,倒是乐在其中。毕竟,乐团成员散布在各班各年级,混在洋洋洒洒训练的人群里,独身而立,也不会显孤单,骗人欺己,甚好。

最后,她被挑选成为站在最前排的鼓手,比肩的都是高年级的孩子,再前头就是拿指挥棒的两道杠大队长了。

当简悠还沉浸在打小鼓的快乐生活中,哥哥的考试无声无息地结束,相伴而来,她的寄宿生活也画上句号。

新学期的开始,是从打入乐彤一众走读派开始的。

上天给了个良机,她和乐彤一起分入四班。分班结果出来那天,她兴冲冲拉着乐彤一起买文具,在紫色和粉色波斯猫笔袋的选择中,她将主动权交给乐彤。乐彤果不其然选择了粉色,简悠拿着紫色笔袋挺高兴地去付账。

没事,紫色耐脏,妈妈也不会说她了。

似乎是简爸简妈对于之前的放逐而略微愧疚,他们给简悠很多的零花钱。特别是简父,每每见到简悠,第一个动作就是掏兜,抽出几张票子给她,简悠拿着数额稍大的一沓人民币,稍稍有些愣住。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很怀念以前爸爸一块块帮她存大头娃娃的时候,当很多很多沉甸甸的钢镚儿变成轻飘飘的几张纸币,随之而去的,又是什么呢?

虽然轻飘飘的纸币没有带给简悠多少快乐,却让她很快加入了乐彤的朋友们,以一种礼尚而不返的方式。

简悠很快拥有了中山路上所有的小饰品店的会员卡,并且同学们习惯了放学后跟着简悠和乐彤去肯德基、烧烤店和奶茶店。简悠也习惯付账请客,毕竟就像乐彤所言:“都是朋友嘛!”

这句话让简悠悄悄高兴了很久,没有经受过孤单的人不会了解,行走在汹涌人潮里,明明四周都是鲜活的同类,但是空气之中有一层无形的隔膜,将你隔绝于世,像雁群中走失的一只,同伴们少了你仍然可以排成另一个“大”,但是你一个人,就只是“一”。

她终于有了下课后会等着一起回家的人,会挽手一起上厕所的人,会在体育课上抢着和她一组的人,会走在路上远远挥手呼唤的人,会在清晨太阳一缕缕投射时迎着光喊你吃早餐的人,会在暮色西沉星光暗淡时笑着与你说再见的人,她曾拥有过的人。

如果你拥有过这些人,你会明白,他们多么珍贵。

这天还是一如既往,简悠身后跟着一群朋友,正在商量着去吃烧烤还是炸鸡。

阿姨是在这天出现在校门口的,她还是那么年轻漂亮,逆着光微笑张望着,怀里抱着一个孩子。

“阿姨,你怎么会来?”简悠很兴奋。

“路过就来看看你。”阿姨笑着蹲了蹲身子,抱好怀中的孩子。

简悠高兴地和身后的同学告别,欢喜让她忽略了他们脸上的失落和口中的抱怨。

“阿姨,这个小宝宝是谁啊?”简悠逗了逗孩子的脸,襁褓中的小婴儿皱了皱眉。

“噢……朋友的孩子。”阿姨拉起简悠,“走,带你去吃好吃的呗。”

“好啊!”简悠一蹦三跳,喜形于色。

阿姨是简妈邻居和好友,从小一起长大,自己没有家庭也没有孩子,对简悠极好,几乎有求必应。很多妈妈不让吃的,不给买的,阿姨都笑着一一满足,对于简悠来说,阿姨是超越血缘的亲人。

“之前在奶奶家过得好吗?”

“嗯……还好。”简悠慢慢喝着奶昔,“阿姨,我都好久没见你了呀……”

“是啊。”阿姨伸手摸了摸简悠的脑袋,“你瘦了呀。”

简悠心头一热,喃喃道:“是吗?”

“可不是,脸都尖了,还在长身体呢要多吃点,不要挑食。”

简悠低着头搅动奶昔:“她们说脸尖点好看呢……”声音糯糯的。

这天回家时天已经黑了,爸爸一贯回来得晚,妈妈留了饭就出门打牌了。

简悠睡觉前钻进被子里,掌心握着阿姨给她买的一块怀表,表壳是火红头发的卡通小人儿,挂在脖子上是个吊坠,精致好看。

这一夜,梦很甜。

当乐彤问简悠要不要一起回木水看看的时候,简悠是立刻一口答应的,生怕下一秒乐彤就要把邀请收回。

她们在周末的上午相约一起坐城际大巴,简悠是头一回,乐彤已经熟门熟路。

“喂,你怕不怕我就这样把你给卖了啊!”乐彤笑得开怀。

“谁怕谁啊!”简悠笑着答。她能清晰感受到乐彤的变化,越发活泼和开朗,不再是当初跟在慕斯身后一步的那个女孩了。而她自己,也不会成为挡在乐彤身前的人。

简悠忍着晕车的头晕,远远看见慕斯家的轮廓,就手忙脚乱地下了车。

扶着道旁树弯腰喘息了许久,缓缓抬起头,才发现大巴还有一站才到,尾气带起漫天的沙尘。

简悠被沙尘呛了嗓,迷了眼,捂着眼咳个不停,半睁半闭的模糊间,她看见一个身影跑过来。

“慕斯……”她揉着眼睛糯糯喊道。

“悠悠!”慕斯冲过来抱住她,热烈的情致让简悠下一刻就要热泪盈眶。

下一站下车的乐彤缓缓跑过来,叉着腰喊道:“喂,你俩太不仗义了,一个抛下我下车,一个不到站接我!”

沿着慕斯家后的小河边,穿碎花裙的小姑娘们聊个不停。她们终于能够理解妈妈在路上碰见分别许久的老姐妹,一定要拉着唠唠叨叨说个没完,怎么拽都拽不走的情谊了。

夏天的午后阳光炽烈,暑气逼人,谁也不说离开。

两根碎冰冰,乐彤和简悠一齐掰开,递出长的那一截给慕斯,慕斯笑着接过:“要是你们还在就好了。”

简悠把粘在冰棍上的舌头收回来:“怎么了吗?”

慕斯拉着她笑了笑:“没什么啦,就是……我不当班长啦!”

乐彤也皱了眉:“为什么啊?”

慕斯咬着冰棍:“没什么,你们都走了嘛,也没什么意思了。”

“不是还有白云飞吗?”简悠急道。

“他……似乎最近也不太好,他爸爸好像受伤了吧,他妈妈成天都待在医院里,老师给他批了假,但他死活都要来上课……”

简悠一时黯然,原来所有东西,都在不断改变,无论是谁。

乐彤和慕斯待在家中玩娃娃,简悠借口说回奶奶家看看,约好五点在车站见。

出了门,简悠向着猫街狂奔,炎日在上,眼前一片明晃晃的亮光,几乎是一口气跑到那扇苹果绿的木门前,来不及喘气,她敲了敲半掩着的门。

老板还是老样子,只是此时蹲在阳光下整理书籍,常年藏在黑暗里的面容白皙俊秀得让简悠吃惊。

地上满是凌乱的书籍,靠墙的一侧书柜已经清空。

“他不在哦。”老板看着她笑道。

“哦。”她低了头,失望地转身。

“书店要关了,有喜欢的书可以直接拿哦。”老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简悠瞠目地回头,老板对她一笑。

“不用了。”她转身走出去,带上了门,阳光直直刺入眼底,眼睛生疼,大地焦灼。

她垂头丧气地走回猫街,路过小李麻辣烫的时候怔了怔,退步回去。

“老板,鱼丸,加糖。”她轻声说,倏而想起什么,“等等,还是……麻辣年糕吧。”

“又在瞎逞能啦!”声音在背后乍然响起,带着笑意。

简悠努努嘴,转身看着他,万千情绪涌上来:“白云飞,书屋要关了。”

少年愣了愣,低头道:“是啊。”他走过去揉了揉她的脑袋,“老板等到他要等的人了。”他接过老板做好的麻辣年糕,“所以,你不要再逞能了。”

白云飞将简悠送到车站时,慕斯和乐彤已经在等着了。

乐彤冲过来指指表说:“看看都几点了,说是去奶奶家,结果去会人了呀!”

简悠噘着嘴打她挠她:“你不要乱说话。”

“哈哈哈,你再打我下次不带你了啊!”乐彤被挠得痒痒的。

“欸,别嘛……”简悠立马收手。

简悠一只脚迈上大巴的时候,白云飞突然在她口袋里塞了张字条,对着她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简悠喜笑颜开,脸贴着窗户,鼻子压成了猪鼻子。

“哈哈哈,你看她。”慕斯捂着肚子笑。

白云飞看着驶离的大巴,喃喃开口:“你觉得她们变了吗?”

慕斯转头看着他:“彤彤……变漂亮了,悠悠嘛,变高了?”

“瘦了。”他轻轻说,“你觉得她们过得好吗?”

慕斯低着头踮了踮脚:“应该……挺好吧,毕竟是大城市啊。”

“我希望不好……”他深深望着远到成一个小点的大巴车,“我希望,离开我们之后,她们可以过得不好,这样的话,她们就不会忘记我们了。”

当简悠回家越来越晚,简爸简妈终于意识到了事态不正常,他们采取的措施是,大幅削减零花钱用度,她一夜之间成为荷包空空的小孩。

因此,呼朋引伴式的放学告一段落,简悠需要不吃早餐攒一周的零用,才能请乐彤吃一顿肯德基,而且只能请她一个。

乐彤吃得很文雅,小口慢咬,鸡腿汁肉流油。

“悠悠,我有个秘密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你……”乐彤小声说。

“什么呀,你说呗。”简悠笑着,不外乎就是学校的鸡毛蒜皮。

“那你可不要太在意哦……”

乐彤擦了擦指尖的油迹,利落地将手中的纸团扔出。她起身靠近简悠耳边,简悠抿嘴一笑,乐彤的声音轻轻入耳,简悠的瞳孔越瞪越大。

简悠沉沉低下头,看着肯德基餐盘的垫纸,红红花花的一片,心湖投石,涟漪四散,她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人。她扯了个笑,眨眨眼,云淡风轻地笑着问乐彤:“你听谁说的啊?”

简悠的表情有些戏谑,乐彤以为她不相信,忙道:“我上次回去听一个在你家那边住了好多年的老奶奶说的,准没错儿!”

简悠还是笑:“哦。”

简悠不以为意,一路上思绪变幻,回到家仍是一副笑脸。

对于父母,对于哥哥,她都一如既往,只是对于乐彤,她有些回避。

乐彤想必也是有所感觉的,两人默契地疏远,路上碰见还是微笑着打招呼。

没有了零花钱带来一呼百应的放学后盛宴,也失去了跟在乐彤身后的位置,一切像是又回到了从前,当然,还是比从前好一些。

少有的几个同路的伙伴还是会一起回家的,只是三五时碰见校乐团训练的日子,没有一个可以叮嘱稍等她的人。

没有人会等她,没有人需要等她,换言之,她没有人需要。

罢了,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差错是从简悠获得全市作文大赛一等奖之后开始的。

算是走运,参赛的同学高烧生病,她被抓去顶了名额。

再次走运,从初赛一路赢到决赛,简悠默默握着一支笔,默不吭声地拿到了一等奖。

本是件言笑就烟消的事儿,没想到教育改革的石头碰上了全面发展的鸡蛋,学校要挑选市三好学生名额,保送重点中学。

一时间,家长孩子们都清点起自己的功名榜,冷不丁也不知谁先提起:简悠会拉琴会跳舞,校乐团预备二杠,全市作文一等奖……似乎还挺厉害的。

简悠莫名其妙地耸耸肩,想起白云飞的白眼,就她这成绩?

落花无情,流水有意,皇帝不急太监急。

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滋生,但简悠是在脏兮兮的厕所第一次听见的。

“欸,听说她好像是走关系才进来的,之前没到入学年龄的。”

“那作文比赛是不是也是走后门呀?”

“谁知道呢,校乐团那么多小鼓手,怎么她就能站前头啊?”

“欸,见着在校门口找她那个人了没,你们不知道吧,她其实是私生……”

简悠推门出来,谈论声瞬间止住,她静静地洗了手走出来。

人来人往的走廊,她抚着胸口想要冷静下来。说来可笑,占地近千亩的私立院校,她竟然想不到一个可以独自奔跑的地方,呼吸越发急促,差一点眼泪就要掉出来。

“不行啊,没有理由。”她心想着,抬头望着白茫茫低沉沉的天花板,想要把眼泪憋回去。

一阵推力袭上后背,她轰然倒在地上,膝盖磕上瓷实的大理石地板,疼得脑子一蒙,泪水夺眶而出。

她捂着膝盖,抿着嘴哭:“真疼啊,这样才对,疼才有理由哭的。”

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昔日木水中心小学那块风云墙是何其无用。

云飞啊,你知道吗?我们可以封了灰土黑墙,我们可以抹去所有粉笔脆弱的言论,但是我们堵不住人言,解不开人心,还有改变不了事实。

魏忠贤大人是在最后才出场的。

那时候,乐彤当选班长,市三好收入囊中,简悠当选校乐团指挥,两道杠上肩。

一者民心所向,品学兼优;一者流言缠身,成绩中游。

两人尚存往日情分,不时同回木水,看望慕斯。

市领导莅临检查的前一天,全班同学被要求花费一天的时间彻底打扫班级和清洁区。

简悠和另一个女孩被要求打扫二楼楼梯,简悠临时被抽调去校乐团排练,准备欢迎典礼的伴奏。

回来时,发现女同学居然数错了楼道打扫的是三楼。

“没事吧,到时候让三楼的人下来打扫二楼不就好了。”

“如果他们不愿意呢?”简悠问。

“这怎么就不愿意了,这是应该的呀……”

“不是每个人都能如你所想,不要把主动权交在别人手里。”简悠皱了皱眉,拎着拖把去二楼打扫,女同学坚持自己的活已经干完,歇在三楼不下来。

简悠动作不快,乐彤带着一众人来检查时,才刚打扫完一半。

“怎么还在弄啊,老师马上就带人来检查了。”

“是啊,检查不合格我们班会被通报批评的。”

乐彤走上前:“那谁呢?”

简悠撑着拖把抬头:“在楼上。”

“她跑楼上去干吗?”乐彤皱眉,“上去把她喊下来吧。”

女同学挪着步子下来:“我……我把三楼打扫完了。”

卫生委员道:“谁让你打扫三楼啊,那不是我们的地盘。”

“是……”女同学有些心虚,“是她让我去的。”她指着一旁的简悠。

简悠莫名被逗乐了:“你说什么?”

女同学被反问后,不反怒:“就是你……”

卫生委员嗤笑一声:“哟,大队长的指挥棒还指挥到我们这儿了。”她一手靠上乐彤的肩,“你可得管管啊,这什么时候就爬你头上去了。”

简悠看着那位女同学:“你再说一遍。”

卫生委员推一把简悠:“怎么着,架子摆这儿来了?威胁谁呢?”

简悠正欲上前,乐彤却开口了,望着简悠:“你为什么老是这样?”

简悠愣了愣,望着她的好朋友。

傍晚,简悠独自打扫完卫生,洗了把手从厕所出来,她刚跨进教室的前门,白炽灯被站在后门的人“啪”一声关了。乐彤站在门边,语声冷冷:“如果你不能站在我的身边,也不该站在我的对面。”

简悠童年的最后一位朋友,是之云。

“‘之’是甘之如饴的之,‘云’是拨云见日的云。”新转来的女孩在体育课上笑着对简悠说,“我们一组吧。”

简悠愣了愣,微微一笑,随后指了指不远处花坛边聚集着的女孩子们:“你确定吗?她们都不和我玩的。”

之云笑靥如花,酒窝甚甜,拉起简悠的手:“我和你玩呀。”

简悠不否认,当时的她,的确有一种拨开云雾见月明的感动。

“我们一起打羽毛球吧。”之云拿来球拍,“欸,我的裙子没有口袋,你能帮我装好这十块钱吗,下课我们一起喝酸奶去。”

“好。”简悠欣然接过,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入口袋的最深处。

其间简悠去上了一趟厕所,回来时果不其然看见之云已经在和乐彤一众女孩谈天说地了。忽然,有个女孩指了指简悠,附在之云耳边说了几句。

简悠慢慢走到单杠边,利落地跳上去,双手后撑坐着望天,风轻云淡,一行大雁飞过,鲜明的“人”字圈圈盘旋,晃悠够了悠悠飞去,留下一只仍在原地盘桓,一圈一圈,不知疲惫。

她想,“一”也很好,一意孤行,一如既往,一生一世,都好。

不多时,女孩群派出“外交部长”:“那个……之云说她的钱放在你这儿。”

简悠一笑,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四四方方整平的纸币。女孩一把抢过去,简悠的手一沉,差点从单杠上掉下去。

抬头,她看着乐彤,她知道,人群中眉飞色舞的乐彤一定也在用余光看着她,胜利者怎么能错过收割失败者的苦痛呢?

简悠扯了扯嘴角,趋之若鹜,人云亦云……

没关系,就快了。

升学考的最后一年,简悠遇见一只黑猫。

家里太吵,她习惯在楼下的小石桌上写完作业再回去,猫太聪明,来而不往非礼也,简悠走之前它才现身,踏着优雅的步子,凌厉的双眼一闪一闪,简悠给出火腿肠后,它头也不回地跳上屋檐离开。

简悠没见过打劫还这么横的。

今年宜市新建了一所第八中学,占地辽阔,设备全新,从各大学校狂挖名师,吸引了诸多学生和家长的兴趣。

去新秀八中,还是老重点实验中学?

课间的话题从电视剧、动画片和抱怨老师变成了统一的择校。

讨论声嘈杂,连陈陌也惊人地从草稿本里抬头问她一句:“你去哪儿啊?”

简悠撇了撇嘴:“我有得挑吗?”

陈陌闷笑一声,继续创作。

她的确没得挑,一是成绩不稳,一个不小心就是普通学校,去哪儿都没差;二嘛,她抬头看着手握保送名额笑得开怀的乐彤,还得看这位呢。

家里的硝烟因为简悠的升学问题而暂停了一顿饭的时间。

满座都是桃李天下的名誉教师,简城一杯又一杯,简悠一笑又一笑。

空隙间上完厕所,她站在酒店窗边吹风,怀疑是不是错喝了爸爸的白酒,昏昏沉沉。

“简同学看起来可没有文章里那么逍遥洒脱呢。”声音沉沉的,带着几分醉意。

简悠回头,认出是席上一位德高望重的名誉教师。

“老师好。”她弯腰微微鞠躬。

“‘无我无形,无我无心,无我无招,无我无敌。’老爷子写得真好啊!简同学用得也好,你的比赛作文,我也是评委之一。”老教师端庄稳重,眼镜下的双眼仿若看破世事。

简悠怔然:“谢谢……您。”

老师一笑,扶了扶眼镜:“来实验中学吧,真正的好东西,都是挖不走的根基。”

夜风醉人,简悠脸烫:“保……送吗?”

“想什么呢!”老师一敲她的脑袋,“你考到分数线,凭你的比赛名次,我给你一个尖子班的座儿,入学一个月后分班考,留不留得下来,看你的造化!”

简悠叹气,脑子沉似铁,兴头一上来和老师一击掌,掌声响亮:“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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