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者聖人之作《易》也,幽贊於神明而生蓍,參天兩地而倚數,觀變於陰陽而立卦,發揮於剛柔而生爻,和順於道德而理於義,窮理盡性以至於命。——《周易·說卦傳》
……
“很难想象……”仔细听完马自磊复述的故事与姑且算作是定场诗的赞诗之后,孔星文有些感到意外,声音听上去已经是在颤抖,眼角犹有泪光闪过。
“你想表达什么?”石良发现了孔星文的异常情况,于是问道。
“我原以为,这一篇作品,佶屈聱牙,狗屁难通,没有太大价值。”孔星文尽可能地抑制住情绪,勉强镇静了一些之后说道,“很难想象写出这样深刻文字的人,在拥有这样苦涩的抉择之前,到底经历了什么。也很难想象,怎样的处境使他不得不将心事藏于陈腐的文字中。”
“用火焰来解决的问题,或许确实是身不由己的决策啊……”马自磊也在感叹到。
火焰,无情的礼物,禁忌的力量,是创造的源泉,也是毁灭的根本。许多喜剧由火焰终结,又有多少悲剧被火焰加剧,无数的真相在火焰中掩埋,无穷的恶意又在火焰中潜伏。以火焰收场的事件,其真相很难调查清楚了,除了残破的环境与缺失的证据外,当事人迷离的精神状态也是一大阻碍。但凡是正常看过新闻、报纸的人,或多或少都接触过一些火灾事件。
想到这里,石良联想起了最近在云城附近发生的两起火灾事件,其中一起是一所疗养院的纵火案件,纵火犯仍未找到。而另一起则更加离奇了,是疗养院事件中的幸存者在家疑全身遭到焚烧,此事疑点在于死者家中未发现其他烧毁的痕迹,甚至死者衣物都完好无损,只有死者皮肤遭到重度烧伤。对于事件之间关联的敏感性,也是侦探职业的必要素养。
“胖子!”石良用着几乎是快要大叫出来的声音喊着,“这幅作品来源是?”
“啊啊?是前两天一个僧人给我的啊……”孔星文有些惊慌,石良突如其来的夸张反应让每一个习惯了他冷酷做派的人感到意外。
“他有说是哪里弄到的吗?”石良再次问道,情绪尽管已经压制过,依旧十分激动。
“呃呃,这……”孔星文被连发的问题问得理不清楚思路,好不容易才勉强回想起老喇嘛的说辞来,“老喇嘛好像说是在云城的近郊捡到的?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路人给他的。”
“这么模糊,也很难判断关联性……要是知道方位或许就能联系上了……”石良由兴奋地状态转而为自言自语,“纸张上的焦痕或许有所暗示,文章也多次提起火焰,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联系……不不,当下还是姑且先不去想那边,把眼前的事情先处理了吧。”
吮吸一口茶水之后,待普洱茶的温润与清香沁入心脾,石良调整好了状态,他将左手手掌往桌上一放,然后说道:“用火焰处理这件事不失为一个方案。”
他又把手收起,顺势抱胸在前,开始用右手比划着一边讲解:“更何况这次事件不需要面临文言文中写的道德抉择,文中的村人或许都还算是活人,可化工厂与那个村子里的则都是行尸走肉了,无需慈悲。况且此案涉及一种未知的霉菌,对其传染性了解甚少,或许一并焚毁永绝后患要实在一些。”
“真的,就不去亲眼见证一下化工厂内部的情况吗……”马自磊对石良这样自信的决断并非是表示出不理解,不过在马自磊的认识中仅凭推断是没法做出决策的。“更何况……”
“更何况,若是不明不白地由我们四人去纵火焚烧化工厂,稍微有些情报走漏出去外面可就得成为新闻头条人物了啊。更何况,我们也可以完全不管这个事情。”夏若渊苦笑道,作为警察局的内部人员,出于对自己与友人的保护,他认为或许找警方知会一声或者找到刘氏集团来处理,都比仅凭四个人莽撞地前往化工厂调查,然后放火烧山来的稳健一些。
“如果是担心势力单薄的话,大可不必过分小瞧自己;若是害怕自己参与此事动机太弱,也无法向上面交代,那么不妨先听听这一件我仍保留着没有说出的事情。”石良将右手食指放在嘴唇边上,示意众人稍安勿躁,然后接着说道,“实际上,在接触到马自磊之后,夏若渊联系我之前,在此之中的时间刘氏集团的人通过电话向我发起了委托,若是以完成委托的成就感与那之后丰厚的报酬为目标,诸位,这个动机足够吗?”
“可是……”在石良发言之后提出质疑,如今已经成为马自磊的一个习惯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你已经和集团联系上了?”况且,不要随便就把我归到小队里面啊,又不是一边收集队友一边打败魔王的rpg——这是马自磊未能说出口的吐槽,他的心声,不过目前还是算了。
“事实上,我并未切实地与刘氏集团融洽商谈,也并没有明确表示自己会接这个案子。”
“那……那谈到了什么程度呢?”马自磊又问道。
“也就是,可以把事情完全交给我来处理的程度吧。所以就算是放着不管我也可以收到一笔报酬的。”石良这么说道,他那冷静的语气、不带感情的表情,似乎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我们参与此事也会从你这分到报酬。”夏若渊分析道,“并且无论我们对刘氏化学加工厂做出什么举措,都不会遭到刘氏的追究,相反在警察问责我们时还会得到刘氏集团的庇护,可以这么理解吗?”
“可是那个刘氏啊……”马自磊想说,那个刘氏因为贪污贿赂等事件最近已经处于舆论下风位,哪里还有精力来庇护这四个普通人啊,就算加上夏若渊的警局关系网,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四个人根本不可能完全置身事外,这种口头承诺的庇护强度或许还不如一张纸。
“呵,所以说庸才啊,行事瞻前顾后,又怎么做得好当下的活路呢?这层考虑自然是有必要但是也是多余的,若是我的话不如先想清楚怎么把事件完美解决之后再论刑赏。”其实不用石良说出来,马自磊也比谁都更清楚解决事件才是重中之重,只是他还有所迟疑。
马自磊说不出自己究竟在迟疑什么。事件的来龙去脉已经八九不离十了,解决方案也初现雏形,背后已经得到了刘氏集团的靠山了,那么自己究竟在迟疑什么呢?自己认识石良也不过二十四小时出头,认识夏若渊还没到二十四小时,更不用说孔星文是今天早上才认识到的。换作其他任何人,不用说是马自磊会怀疑那三人,就算是其他三个人换作别人也会不把信任置于马自磊身上,这些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或许是一直以来的独自行动,在家庭里、学校中、社会上始终,或者说是从一而终地孑然独立,自己本不应该与人产生联系。过去曾挂在自己嘴边的信条,“结识朋友会降低人的强度”,不知不觉地被打破了。所以说,尤其是现在,记者兼庸才马自磊,迟疑却仍然确信了一件事情,这三个人出于他们各自的原因选择了相信并帮助自己,那么自己在此间一定是可以派上用场,且可以将自己的信任安心交付于他们三人的。至少,目前看来是有这样趋势的。
二十四小时以及更前,自己还在街上徘徊,误打误撞找到了侦探,与法医交换了情报,在书店老板的祖传仪式下清除了寄生在手臂上的霉菌,这些事情,一切可以称得上奇迹的遭遇,全部都是这二十四小时之间发生的事情,全部都是马自磊亲身所经历且参与的。
这二十四小时发生的事情还包括且不限于,分头调查、阅读古籍、接到前同事的电话、了解到更多情报、参与情报交换、参与推理、用自己所见所闻提出解决方案。这些事情,都是马自磊过去碌碌的人生境遇所料想不到的,然而它们切实地发生了,就在这二十四小时。
始终认为自己像在半空中漂浮不定的庸才,因为拥有了他人不曾掌握的真相这个重荷,终于能够让双脚确实地踏在地面上。庸才怀着一点点的小高兴,把自信从湖沼中打捞起来,将他信交付与名为“缘分”的售票处,在日常与异常的玄关徘徊着。
“还有什么问题吗?庸才。”石良的讥讽,三分恶毒,七分关切,马自磊逐渐明白了为什么这个男人的话语会如此让自己感受到安全感与包容感。想要破除冰山,并非只能使用火攻,用锐器凿击重复并加速这个过程,运用科技手段的话或许就是用钻机或者超声波,一样能让冰山化为碎屑。温柔使人类麻痹,只有首级之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能让人随时清醒。
马自磊回复说:“并没有了,大侦探。”诚如石良所说,瞻前顾后终将一事无成,他已经不再去想那些并没有到来的后事,那些与每一次决策相关联的因果,那些仍然没有发掘出来的谜团与未知的恶意。马自磊现在,或者说是刚刚才经历的改变,他已经决定把决策的权利交到石良手中,自己不再承受担心与害怕,这种心理我们一般称之为信任心。
“一切都听你的。”马自磊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