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陵光公子——”
两人进了门,见眼前情景皆是一愣,最后还是姬少卿最先反应过来。
他看了一眼依偎在容瑾怀里的许宝陵,后强行移开目光,敛了眸,对着容瑾弯腰作揖一礼,萧裕安亦紧随其后,只是他的眸光始终放在许宝陵的身上。
“......”
容瑾不理他们,只专心的抚弄着怀里小姑娘柔软的青丝,还是许宝陵受不得这凝滞的气氛,小小的扯了下容瑾的袖子,容瑾这才将许宝陵重新扶着靠在床头,然后起身对着两人作揖一礼,看着很是敷衍,只是此刻倒也没人在乎这点。
“两位哥哥这是过来抓我回去受审的?”
许宝陵轻声笑了笑,想要从床上坐起身,可刚有了动作便不小心扯到了伤口,不可避免的嘶了一声,疼得直皱眉。
姬少卿本能想上前查看,可到底理智先行,只迈了半步便将脚又给收了回去,眼睁睁的看着许宝陵窝在容瑾怀里轻声细语的说着“没事”。
他现在面上看不出什么,可心里却是长这么大以来头一次如此烦躁不安。
说白了,他在害怕——
既害怕有了希望又失望,又害怕真相在眼前他却不敢去直接面对这个残酷的事实。
“许宝陵,我们有事要问你,希望你能够如实回答——”
萧裕安见不得师兄这么焦躁的样子,他上前一步,扯了姬少卿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直接就开了口。
“你,可是许宴欢?”
他急着把这事儿给确定好然后拖着许宝陵回家认祖归宗,自从当年姑姑去了的消息传来后,爹和娘还有祖父祖母都大受打击,一夜间苍老了许多,这么些年从未有一日放弃过寻找失踪的表兄和表妹。
他们若知道表妹还活着,也不知该有多高兴——
萧裕安话落,姬少卿眸子微敛,他就这么垂着头,放在膝上的手不觉抚摸着系在腰间的那枚黑玉珏,至于许宝陵掉落的那枚白玉珏,则被他妥善的放在心口位置。
而听了萧裕安如此直接明了的问话,许宝陵一愣,大脑来不及思考便直接来了句:“不是!”待话落,忽的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过于激动,连忙闭上了嘴。
许宝陵小手无意识的抓紧容瑾的手,似是只有感受到容瑾的温度才能让她多些安全感来应付这件事般。
她亦是敛了眸,沉思半响,再抬眸时眸中含着笑意,嘴角亦是噙着浅淡的笑,高高扬着头看向那紧张已是流露于表面的两人,道: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幽篁教许宝陵,你们不是知道吗?还问这种蠢问题,被打傻了?”
萧裕安闻言一噎,憋屈的一撇嘴,容瑾则是勾唇轻笑,宠溺的看着怀里那高高扬着头的小姑娘,手在他后背轻轻拍着以示安慰。
萧裕安很难受,以前总觉得他在与人说话交际方面很有天赋,可自从遇到了许宝陵这个小魔女,他被噎的次数越来越多......
“姑娘籍贯可在长安?家中是否还有兄弟姊妹?”
有温温润润的声音响起,似是清清流水浸了众人心头。许宝陵闻声抬头望去,看着少年那清隽的脸,后目光下移,待那纯黑的玉珏落入眼底,她微怔,似是明白了什么。
心下微叹口气,难受——
她的那枚玉珏,怕是落入了这俩人手里,而她的身份,也已经被怀疑了。
“我是长平人,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已经逝去的师父,如果我的师兄弟师姐妹在你们眼里算是我的兄弟姊妹,那便是他们了吧。”
说着,她故做烦躁的样子,很不雅的对着两人翻了个白眼,再道:
“我说你们烦不烦,这又不是连着几天几夜追杀我的时候了,我想我的出身来历你们应该很清楚,问这些有个鬼用?难不成我回答了你们就能抓着我了?”
言罢,她顿了顿,又轻笑,抬手勾了勾容瑾的下颚,剩了些碎碎的小胡子,扎人的紧,可她却不讨厌,反而被逗得咯咯直笑。
“跟你们讲,我小师叔可在外面,再说,现在可不止幽篁教是我的依靠,还有陵光公子护着我,我看你们动我个试试,看陵光公子不把你们揍得嗷嗷叫娘,哼!”
许宝陵的话入了在场三个男人的耳中,分明是同样的话,可容瑾听了眉开眼笑,宠溺的刮了刮她的琼鼻,萧裕安听了气的一捶桌子,姬少卿则更加沉默,最后不发一言的起身离开。
待两人离开,屋子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半响,许宝陵一直带笑的眼睛渐渐暗淡下来,她将手从容瑾手里抽出,离了容瑾的怀抱,浑身像失了力气般躺倒在床上,又烦闷的抓了被子将自己整个蒙头盖住。
“卿卿,别这样,闷坏自己就不值当了。”
容瑾看着小姑娘这样心里就像针扎似的难受,他捧在手心里护着的珍宝,却因着那些个肮脏事儿失去了本该有的纯真,那白净的小手,也染上了恶心的血——
他自床边小凳上起身,然后轻轻落坐于床榻边上,抬手将被子掀开捞出里面被憋得面色泛着红的小姑娘,疼惜的揉在怀里轻声安慰着。
“七哥,我其实很想跟他们相认的——”
许宝陵小脑袋蹭了蹭容瑾的胸,头一次这么安静,双手紧紧环着少年精壮的腰身,好似这就是她如今唯一的依靠。
“为了能够强大起来,我杀了太多的人,他们叫我魔教妖女、歪门邪道,对我喊打喊杀,可我从未后悔过。”
“师父曾说,人生有得有失,若事事斤斤计较贪心太过,最后都逃不过一个死字,我当初信誓旦旦的应承着,可我现在突然迟疑了。”
“所谓殊途不同归,我与他们早已不是同道人,若非路人,便只能是仇人,除此之外,再无他选——”
师父去时,竹涟十五岁,她也不过十四岁的年纪,抛弃天真被迫成长,一次又一次的承受失去,一直以来呈现在所有人眼前的,只是幽篁教铁石心肠心狠手辣的潇湘君,没有人会去想到,潇湘君至今也不过才二十岁的年纪,也还只是个小姑娘而已,他们想的,都是潇湘君如何如何心狠手辣,如何如何见人就杀,如何如何嗜血无情——
她抬了眸,眼底已是有了水光显现,声音都有些许哽咽。
看着眼前少年,再也无法假装坚强,渐渐地,有两行清泪划出眼眶,重重的滴落在容瑾的手背之上,那一下,好似是火花灼伤了容瑾的手,他手猛地缠了下。
“七哥哥,我是人,我的心也是肉做的,我不是铁石心肠——”
容瑾也知道此刻说什么都是虚的,只一味地轻轻拍着怀里小姑娘的背轻声安慰着,而想起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在许宝陵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眸子闪过一抹冷芒。
他恨恨的咬着牙,心底里暗自发誓终有一日会让那人生不如死,为自己,更为他的欢儿。
他的欢儿是多好的姑娘,可就因为那人贪婪的心,早早失去了家人的陪伴,缺失了本该有的亲情,明明该是娇娇贵贵的千金小姐,可如今手上都是厚茧,身上还有那么多丑陋的伤疤,她也是爱美的啊——
忆及方才给她治伤的大夫说的话,他的眼眸越发暗沉,似掀起惊涛骇浪,风雨欲来。
“这姑娘底子好,伤虽然看着重,但没伤及要害,不过是失血过多虚了点,稍后我开些补血的药照时吃就行。”
“不过啊,这姑娘也就刚二十岁吧?也不知都经历了什么,这身上陈年旧伤可真不少,我把脉时总觉着有哪里不对,可能是我医术有限,你们最好另找人看看,兴许是有暗伤没好——”
想罢,他回神,却觉身子一重,怀里的小姑娘也没了动静。
他小心翼翼的将小姑娘扶着躺下,拉过被子给盖严实了,然后疼惜的用指腹给小姑娘脸颊上未干的泪拭干。
小姑娘失血过多,身子还虚,又情绪大起大落,此刻也是哭的累了,竟就这般睡着了。
他轻轻起了身,放轻脚步走出房间,又悄声将房门关上。待回头,便见院里石桌旁坐了俩人,正是星阑和柳自意。
环视四周,万剑山庄那俩人已经离开了,也不知怎的,看姬少卿不在,他竟然隐隐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姬少卿看欢儿的眼神很奇怪,欢儿今日面对姬少卿的时候也和以前不太一样,还有欢儿口中的他们?
他知道萧裕安是欢儿表兄,可这姬少卿与欢儿应无半点瓜葛吧?
“容瑾啊,过来坐,愣那儿干啥?”
耳边响起柳自意这老头子的声音,他摇了摇头将那些疑惑压下,想着等以后有机会再问,现在欢儿情绪不太稳定,问了也问不出什么,还会让她更难受,没必要。
“我说,臭小子啊,说说你是怎么认识这丫头的?”
“我也真是好奇,一整天把自己闷在山庄里连门都不出的陵光公子,居然和跑来跑去玩个不停的潇湘君认识,也不怪那些人惊讶,连老头子我都好奇啊——”
“快说说!快说说!你这要不说我估计得好奇的一晚上都甭想睡咯!”
柳自意笑眯眯的抚了抚自己的胡子,那双小眼睛紧紧盯着容瑾,手也紧紧抓着容瑾的衣袖,好像生怕他跑了似的。
而且不光柳自意如此,便连一旁优雅泡茶的星阑此刻也刻意留了余光看过。容瑾见此眯了眯眸,轻笑,一个挥袖将自己从柳自意那里解救出来,顺势将星阑刚斟满的一盏茶端走抿了一口。
“谢了!”
“想知道啊——”
“也没什么,我俩从小就认识,算是青梅竹马了,怎样?羡慕吧!”
看他那得意的样子,柳自意哼了声,而星阑也没在意手中的茶被抢,只听到这话时皱了皱眉,眸含不解,可到底也没打算出口去问这人,只是?
“柳前辈,你叫他什么?容瑾?”
容这个姓很敏感,是他们西梁国的国姓,除了那些皇亲国戚没人敢用这当姓,柳前辈是武林盟盟主,虽然平时不太靠谱,可绝对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而柳自意本还捋着胡子笑呵呵的喝茶,忽的闻言,整个一顿,然后便被茶水呛到,捶着胸咳了好半响这才好过来。
他瞪了一眼星阑,然后又看向毫不在意正优雅喝茶的容瑾,哼了声,道:
“人家当朝宸王殿下,闲的没事儿干来玩的!”
这话一落,星阑倒茶的手一顿,待他回神,忙手忙脚乱的用帕子擦拭洒在桌上的滚烫茶水,只是却明显不太在状态。
皇亲,宸王,容瑾......
那笨丫头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