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若多年未见的老友,两人相谈甚欢,古今往来、天文地理,周小易和阿玖畅谈,颇有种觅得知音的感觉,李灵钏坐在一旁静静的听着,也不插话,默品香茗,门外也有个壮汉竖着耳朵听,稍稍片刻脑袋就有些昏沉,像他这种人听这种谈话真是难为人,未听片刻心神就不知跑到那方大草原上游荡去了,原本决定认真揣摩其中意境,为小姐出谋划策的心思也被摒弃。
不时有人员来往,皆是有些怪异的看着这个门神般的壮汉,心中总归是带着些这是谁家护卫的疑问离去。
“玖姑娘,我观你谈吐不俗,非寻常女子可及,想必在你故乡也没有几人可教导出如此弟子,不知姑娘师承何处?”周小易终究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周兄多虑了,我只不过是北地一寻常女子,来长安见见世面,哪里有什么名师教导,那里可比不得此间繁盛,人才辈出,戈壁荒原无边,谁愿去那里受苦?”阿玖笑吟吟道。
“听说北地有一位老者,木姓,其文韬武略少逢对手,便是长安皇家的诸多谋士能臣都不如他,玖小姐可认识那老者?”
“不识!”阿玖神色不为所动。
周小易轻笑,侃侃谈道,
“天下士子风流,前朝为最,不过大多是清谈名士,成天叫嚣着该如何治理天下,其实只能过一过嘴瘾,真要是让他们去治国,只怕要是乌烟瘴气的,终究只是一群胸有大志却没有才能的人,到了本朝,这数代人里名臣谋士也出了不少,可真正有大才的人当真不多,顶着天只有几个可以治理一方政事的人,可对于整个天下来说还是不够。”
他停下看了阿玖一眼,见她不为所动,便接着说道:“大概是数十年前吧,大唐到了巅峰盛世,前朝战乱留下的烂摊子总算是收拾停当,此刻大唐国力可以说是数百年来最为强盛的王朝,人才辈出,文臣武将,谋士方士,层出不穷,虽有前朝风流气象却无前朝风云乱象,气运较之更盛,龙蛇乱舞,有数人应世而出,各据一方绝巅,有人独步天下,只手仗剑可遮一座江湖,有人谋略无双,治国理政平天下的疏议颠覆整个王朝,”
“嘿,人常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可那武道已有巅峰,而谋略之士,却一直未能分出个高下,那等太平盛世,纵有才情也难以舒展,这些谋士进言过一些治国策论,其中一人以王朝气运镇压江湖气运的策论被先帝看中,因而被誉为文成之最,其余几人皆是被他压得一头,可以那等人的才情,心中都有几分傲气傲骨,自是不甘落于人后,可惜了这‘文成之最’的名号,一直未被承认……”
周小易叹了口气,呷了一口茶水,挑了挑眉,神色之间颇为惋惜。
阿玖略有不耐,道:“怎么,仅仅是几句治国的策论便可担的起这等名号?这‘文成之最’若仅仅是凭此断定未免有些名不副实了!”
“玖姑娘莫急,我还没说完呢!”周小易咽尽口中茶水道。
“虽说没有武将那般,盛世功名难得,乱世拼命一搏,但仅凭治国策论断定高下,难免有人不服,有一位谋士就向皇上进言道,此乃盛世,难显心中韬略计谋,生不逢时,未逢乱世,若天下战火再起,他定当是那谋略无双的文魁。先帝斥道,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如何盼纷争再起、战乱无休,便是用天下的性命换你一字‘魁’?你可知那谋士说什么?”
周小易脸上笑容有些诡异,阿玖喃喃一字一字说道,
“天下苍生,与我何干!”
“哈,不错,正是这八字,被人定为离经叛道、荒唐之言,谋士,当漠视天下苍生,本无错,可胆敢如此讲出来的,他是第一人!”
“那谋士癫狂的指着李姓天子道,‘天下不乱,我便让它再生战火,狼烟四起时,当显我辈风流!’
在金銮殿上,如此指着天子的鼻尖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辞,他仍是第一人!”
“所以呢?”阿玖有些乱了气息。
“所以?”周小易浅笑,“所以那木姓的猖狂谋士被杖责八十大板,赶出金銮殿,被勒令此生不得为官,不得入长安,后来那谋士远走北狄,一手将那被当时名将辈出的大唐打的几欲灭族的狄人扶起,坐镇幕后,运筹其中,与皇城内王朝镇江湖的那人隔空相对,各理半壁江山,因此近些年来北狄国力强盛,蠢蠢欲动,不过是他只为证明自己才是天下文魁。”
周小易话语说尽,一时间屋内再无声响,有些压抑。
“当然,北狄自古以来都想率兵南下,只是一直未曾实现,这么多年大多数都是败多胜少的,大唐和北狄部族交战,即便是胜了也难以永久除尽祸患,一旦北狄部族退入茫茫草原,再厉害的武将也难以追击,这才给了他帮助北狄休养生息的机会。”
“嘿,北地贫瘠,比不得中原繁盛,李唐占得龙脉,气运当时正鼎盛,北狄怎能比得上,”阿玖终究还是忍不住反驳,周小易说木先生,她可以忍,因为木先生从不在意他人言语,可涉及北狄,身为皇族部落的玖公主,她无法置身事外,阿玖冷笑道,
“李唐的百姓是人,怎的北狄的百姓便不是人,生在贫瘠苦寒之地,岂是他等所愿,中原的百姓人人可温饱,凭什么北狄便不可追求温饱,北方气候苦寒,作物难以耕种,若非如此,谁稀得引起战乱,你且说,北狄的人有什么错,难不成错在不该生在此地?”
周小易沉默片刻,道:“若仅是为了生存,自是无过错,李唐百姓守护自己的东西,也是无过错,很多时候,难能分出个对错来,只是,南北战乱纷争,早就不仅仅是因这般缘由,这么多年来,北狄与李唐交互来往,有战争,有交涉,北狄的部族积弱时便俯首称臣,贸易往来,强盛时节便发动战乱侵扰边境、烧杀劫掠,你觉得这只是为了生存?”
“更多的,是那名谋士那般的人,借此满足自身的利益,你可懂?”周小易叹道。
阿玖粉拳紧握,道:“那李唐便代表了正义不成,你借李唐角度诉说,自然是北狄的错。”
周小易摇摇头,“这世间本无对错,说的人多了,也便有了对错,你去问中原的百姓,他们自会觉得是北狄挑起纷争侵入大唐,你去问北狄的子民,他们自会说李唐欺辱北狄断人生路,你却去辨个对错?
若真个要辨个结果,只怕争执数百年也难以消停,只能看你所在的立场,我是李唐百姓,自然不会觉得北狄是对的,但我也不想去纠结于北狄是不是错的,是非对错,全凭本心!”
阿玖皱着眉头思索了好一会儿,道:“你说的好像有那么几分道理,又好像……”
周小易眉头一挑,“是在放屁?”
阿玖听着这等粗鄙之语,眼中略有嫌弃,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周小易笑道:“既然分不出个对错,又何必争执,对了,你还没有说到底认不认识那名木姓谋士呢?”
“我们好像……没有那么熟吧?”阿玖神色清冷道。
周小易一愣,旋即笑道:“姑娘说的是,我只是想告诫姑娘一句,”
“嗯?”
“姑娘可能还是有些小觑长安城,不若早日离开长安吧,免得……”
“免得?”
周小易笑着摇摇头,终究还是没把后半句说出来。
杯盏中的茶水已然凉透,阿玖离去,带走了在门口偷听的睡着了的男子,李灵钏静静的听二人谈了半晌,也颇为识趣的没有插嘴,她还是自知阿玖来寻的只是让她出言相助的周小易,至于为何,她也是大概猜出了一二,那男子给她的感觉便如同自己的车夫老仆,细细体会起来好似一片汪洋,难以丈量,想必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听到二人的谈话也不是什么难事,自是分得清的。
对于那名武姓男子来说,即便是在睡觉,一旦屋内有了什么动作,他也能瞬息知晓,因此虽说自己这个大唐的郡主知晓对面而坐的可能是北狄的探子,地位可能还不低,也不敢有什么异样的心思。
李灵钏揉了揉眼眸,轻轻道:“那女子的身份你可知道了?”
“大抵差不离了,应该是皇族的人,虽说她一直不愿承认,可应该也是那木姓谋士的弟子。”
“皇族子弟?可要向朝廷通报一下?”
周小易摇头道:“如今皇室自身难保,没有空暇处理她二人,长安城内的其他人只怕早就注意到了她,放心,她翻不出什么风浪,无需理会!”
“哦!你对昔年发生的事知晓的还不少嘛,这些不被史官所记载,我都不知其中内容,你却能娓娓道来。”李灵钏目中尽是戏谑。
周小易苦笑一声道:“他日闲暇我自会与你讲述的。”
“哼!”李灵钏翻了个白眼,旋即问道:“对了,你刚刚说什么免得,免得什么呀?”
周小易脸上笑容一滞,缓缓道:“免得……再也出不得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