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烟手里拿着红盖头、寒着脸走出了房门,沈廷南就站在门外。
“轻烟姑娘果真是个美人儿。”沈廷南的手轻抚过轻烟的脸颊,并不在意轻烟厌恶至极的眼神。沈廷南吹了一声响哨,拿过轻烟手里的红盖头,双手撑开盖在轻烟的头上。
沈廷南将一卷手书塞进轻烟的手里,贴近轻烟的耳朵说:“这是和离书。”沈廷南隔着红盖头亲吻了轻烟的脸颊,“今夜睡了你,明日你就自由了。”沈廷南垂涎轻烟已经很久了,这一刻也颇为得意。
自由?轻烟心里清楚,这只不过是想要断了自己与商伊泓日后的路,就算商伊泓再怎么喜欢自己,也不可能要一个被别人染指过的自己。
轻烟冷笑,若是自己不愿意,谁又能逼着自己离开?轻烟一言不发,扯下红盖头拎在手里,转身向院外走去,径直进了花轿。
沈廷南骑着红马,带着迎亲队伍洋洋洒洒的绕了大半个盛京城,一路上鼓乐齐鸣伴着爆竹声声直冲云霄。
轻烟知道今日的迎亲有多喧闹,明日围观自己被休的情景就有多热闹。
轻烟嫁进来是妾,况且也就是做做样子给天下人看,所以拜天地的环节直接省了,花轿停到了新房的门前。
轻烟懒得听喜婆絮絮叨叨,直接掀了轿帘进了新房,嘭的一声关了房门。
轻烟刚一进门,馥馥从一块垂地的红布后闪出身来,朝着木离做了个放心的手势,轻烟点头回应了馥馥。
这时,守卫推门进了房间,轻烟又看了看刚刚馥馥出现的那个地方,如今什么也看不见了,轻烟拿过守卫递过来的小药丸儿爽快的吃了。
轻烟昏睡了一小天,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轻烟被叫醒又吃了一颗小药丸儿。
轻烟将自己身上的百毒丹吃了一颗,翻了几颗栗子填了填肚子,斜靠在床边,一边发呆一边等着沈廷南。
沈廷南这一次的亲事办的匆忙,但前来贺礼的文官武将、名流商贾仍然不少,沈廷南自然也是周周到到的招待了一番。
沈廷南回到新房的时候,月亮已经爬上了天空。沈廷南带着酒气推开了房门,守卫见到沈廷南回来了,悄悄退出了房间。
“轻烟姑娘可是寂寞了?”沈廷南的笑容里带着无穷无尽的得意。
“本姑娘还好,沈少爷倒是兴致不错!”轻烟坐直身子打了哈欠又抻了懒腰。
“人逢喜事自然有兴致!”沈廷南懒散的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张口嘬了一小口,周身洋溢着无耻的笑:“本少爷今夜就可以睡了你,光是想就觉得心情好。”
“睡我?”轻烟哼笑:“我是这么好睡的么?”轻烟站起身,走到沈廷南身后,一只手落在沈廷南的胸前。
沈廷南的手覆在轻烟的手,低头闻了闻轻烟的指尖香:“睡过就知道了。”
轻烟空着的手拿起侧方的烛台,落在沈廷南胸前的手捂住沈廷南的嘴,烛台狠狠插进沈廷南的心脏。
轻烟此时正站在沈廷南的对面,沈廷南睁着大眼睛瞪着轻烟。
轻烟冷眼看着沈廷南,朱唇轻启:“你姐姐有没有告诉你,她杀了我的母亲,你姐姐有没有告诉你,她还杀了我的嘟嘟。”
沈廷南瞪着轻烟,瞪着瞪着就放弃了挣扎,没了生的气息。
“沈薇音,我和商伊泓之间本就是一场不可能有任何结果的相遇,你又何必多此一举?暂且用你弟弟的命抵我娘的命吧!”轻烟说完,走进了红帐中,瞬间消失不见。
待轻烟离开新房,馥馥松开沈廷南,沈廷南躺倒在地上。
门外的人听见异响推开门,看到沈廷南满身是血的躺在地上,馥馥背对着众人,将烛火扔在门口,瞬间大火燃起将整个新房包围了。
新房外的地面上不知何时铺满了火油,新房内外瞬间被大火包围了。火舌像是一个恶魔,狠狠的裹住了新房。府里乱做一团,哭的、喊的、跑的、担水的,用各种工具扑火的,试图冲进火海的……十几个冲进火海的人顷刻间变成了火人,嘶喊声吓退了后面那些准备冲进火海救人的人。
不足半炷香的时间,新房的房梁已经塌落了,火没有一丝被扑灭的迹象,仍旧肆意的燃着。
“这场火烧的真漂亮!”轻烟穿着红色的喜服,站在离新房最近的高楼顶上,问身后的易云:“那个代替我的姑娘会不会死在那里?”
“我们付了银子,暗影自然会为那个姑娘的生死负责。”易云将斗篷罩在轻烟身上:“我们回吧!”
清晨,轻烟离开之前留了纸条给易云,让易云花重金请暗影帮忙,商伊捷和馥馥配合着木离演了一场诈死的好戏。
轻烟一动不动的望着火海,说:“再看一会儿吧,毕竟是我的葬礼。”
易云跟了轻烟七八年,不忍轻烟这般落寞:“轻烟……”
轻烟淡淡地说:“轻烟刚刚死了,我是木离,青山宗的木离无月。”轻烟声音平静的像是无波的水一般轻柔:“你眼前的人是木离,以后也只能是木离。”轻烟停顿了片刻,又说:“这样很好不是么?”
易云哑然,不知该如何回答轻烟。
这幕后的种种,易云是清楚的,这一切要从一段江湖旧事说起。
百余年前,青山宗曾经是江湖中炙手可热的门派,一直秉持着治病救人的理念,颇受世人推崇。青山宗的开山祖师高升、潇月是一对伉俪情深的夫妻,高升前堂治病救人,潇月就藏在后院制毒取乐,两个人一生嬉闹,过得好不惬意。书泓先生是青山宗第七代门主,书泓先生先后收了十个徒弟,九弟子林东封是书泓先生外出归来在山门口捡到的孩子,书泓先生心生怜悯便收入宗门,陈慧是书泓先生好友的幺女,在家里磨了父亲四五年,父亲终于松了口,陈慧十五岁时如愿以偿拜入了青山宗,成为了书泓先生的关门弟子。
陈慧喜欢制毒,林东封也喜欢制毒,两个人兴趣相投,总是悄悄的躲在藏书阁一起研究制毒。陈慧入宗门十年后的一个夏天,林东封偷了潇月师祖的手抄逃离了师门,那一年,陈慧偷偷生下了与林东封的儿子陈念。
林东封是书泓先生的爱徒,书泓先生一拖再拖,终是没有将林东封逐出师门。谁都没有想到,林东封竟然给青山宗带来了灭顶之灾。
林东封逃离青山宗十一年后的一个夏天出现在了天启的月湖城,林东封用毒制造了一场瘟疫栽赃给了洛氏寒门,洛氏寒门因此被天启朝廷屠了满门。
书泓先生要找到自己的爱徒,陈慧也想找到林东封问一问曾经的海誓山盟是真是假,就在陈慧还没找到林东封的时候,林东封指使自己的徒弟混入江蓠山庄和冲腾山庄,一夜之间,两个山庄的人都死于非命。
江湖人将这所有的恩怨记在了青山宗的头上,江湖帮派向青山宗讨要林东封,陈慧眼睁睁看着江湖帮派拆了青山宗的招牌,逼死恩师。
书泓先生的二弟子李磊木在紧要关头命徒弟李亮、徒孙李波带着重伤的陈慧和十几个小孩童躲进了青山宗后山的丛林,也就是这样,陈慧这些人成了青山宗仅存的血脉。
陈慧为了与儿子团聚,悄悄离开了李亮等人。后来,陈念考取了功名,做了官。
木离的母亲当年遇仇人追杀,幸得陈慧出手相救,才能留得性命生下木离。
陈慧带着绿衣和木离住进了陈念的府邸,陈慧这一躲便是一生,至死都没有踏入江湖半步。
李亮、李波等人一边行医救人,一边暗中寻找林东封以报灭门之仇。林东封和几个徒弟像是神仙一般神龙见首不见尾,一晃三十年过去了,活着的人还是没能抓住林东封。
陈慧从不过问江湖事,几十年都是默默地生活在一个不大不小的小院子里。陈慧用尽后半生培养木离,却从不肯向木离说一句青山宗的事情,那种复杂的心情没人能够体会。
木离懂得师父的苦楚,一边是深爱过的男人,一边是养育自己的师门,作为母亲,陈慧如何也不能让自己成为儿子的杀父仇人,于是只能选择两耳不闻窗外事·,陈慧的这一生极其隐忍。
木离很早就知道了青山宗的过往,在陈慧弥留之际毅然拿过陈慧手里那块青山宗宗主代代相传的青山符,陈慧含泪而去。
陈慧去世后,木离将青山宗的人盘点以后分成了两拨。木离在梁国和天启边境的凤凰山买了块地,建了青衣山庄。李波带着一群人脱离了青山宗,开创新的宗派,以青衣山庄之名治病救人,现在山庄的事情由柯斌打理,如今的青衣山庄也算小有名气了,大大小小的药铺百余间,柯斌更是被百姓称为神医。
木离带着另一波人留在青山宗,只为报仇雪恨。木离知道青山宗里有林东封的人,也不着急寻找林东封,一边陪着母亲,一边围着商伊泓。
木离心里的小算盘从未听过,只不过青山宗里的人都不知道罢了。于是一些激进的人就不停的催促木离……木离我行我素,惹怒了这些人,这些人为了逼迫木离离开商伊泓,用尽了各种手段,商伊泓也好几次险些受伤。
木离是喜欢商伊泓的,但这样的喜欢并不足以支撑木离背弃青山宗的使命,并不足以支撑木离可以与她人分享爱人……既然注定爱而不得,木离索性遂了很多人的心愿,诈死,彻底做回青山宗的木离无月。
这一切,木离只当是上天的安排,断了自己的心。除了搭上两条人命,又何尝不是件好事呢?
如今的木离只想完成师父未完成的夙愿。
“其实。”木离望着不远处的废墟缓缓地说:“我是想陪着我娘走完最后一程的,为她送终是我这个女儿应该做的。”木离轻轻叹气:“有的人永远留在了昨天,轻烟也永远的留在了昨天。看完这场火,我就只是你们的少主了。”
商伊泓教轻烟写字时贴近的亲切,商伊泓带着轻烟策马飞奔时的依偎,商伊泓送轻烟白玉手镯时落在轻烟手背上的轻吻,商伊泓想要娶轻烟为侧妃时的温情,轻烟拒绝时商伊泓宠溺的甜笑,商伊泓为救沈薇音时的决绝……
幕幕往事像是饿狼一般撕咬着轻烟,眼前的熊熊大火已经烧进了轻烟的心里,把轻烟烧的体无完肤,甚至带走了轻烟的一整条命。
木离的心里如眼前的府邸一般混乱,看着看着,木离浑浑噩噩的跌落了下去。
易云飞身而下抱住了木离坠落的身子,将木离带回了自己的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