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廷南在新婚之夜与新娘轻烟亡故,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梁国的大街小巷,自然也传到了商伊鸿的耳朵里,商伊泓顾不得许多,第四天入夜就进了盛京城。
轻烟住过的院子里冷冷清清的,小翠昨日遣散了院子里的下人,小翠打算守过了五期就去紫萱那里。
商伊泓跌跌撞撞的进了轻烟住过的房间,在轻烟的书桌上,商伊泓看到了自己的手书。那一刻,商伊泓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
商伊泓的手书是用旧的手书改写的,贴上去的那一层纸已经干得皱了起来,手书中的字是拓印写出来的,太子印是旧印,用细毛笔刷过朱砂,此时已经变成了两种深浅不同的颜色。
商伊泓的近身太监传旨、近身侍卫囚禁,足以说明了商伊泓的决绝,轻烟哪里还会有心思辨别手书的真假。
商伊泓看过木离的手书,呆坐在椅子上许久,小翠不知道商伊泓是何时离开的。
沈薇音伪造太子手书、害死亲弟惹恼了沈父,但沈薇音有了身孕,商伊泓只罚了沈薇音禁足了两个月,一场算不上闹剧的闹剧结束了,消失的只有那个在世人眼里无足轻重的李轻烟小姐。
商伊泓并未责备沈薇音,也并没有因此而冷落沈薇音,只是失去轻烟的心伤久久不能平复,不知是觉得自己浪费了十年,还是商伊泓发现了自己的真心真情,每个夜幕降临的时候,商伊泓都能想起轻烟房里那抹跳动的烛火,夜深人静的时候,商伊泓的落寞总会爬出来那么一些。
木离经历了一连串的事情,总归是熬不住倒下了,易云日夜精心照料,木离还是足足在床上躺了半月有余。
这一日,木离半卧在窗边的暖塌上发呆。
“轻……木离。”易云想说什么,想了想又收起了溜到嘴边的话。
木离看了看易云,叹到:“都说人生的坎儿跨过去就好了,我用尽了力气还是觉得这道坎儿又宽又深。”
木离低头看着手中的茶杯,一滴泪落进茶杯里激起了小小的涟漪,不知这泪是在思念母亲绿衣,还是在怀念嘟嘟,又或者是在想念商伊泓。木离的心被塞得满满的,憋得木离透不过气。
易云不善言辞,除了默默的陪着木离,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安慰木离。
木离沉默了许久,说:“我床板下的暗格里有些书,你有机会帮我带过来,顺便帮我带些戏本子。”
“嗯,我这两天就回去。”易云本想跟木离说说商伊泓回京后的事情的,可是木离一句都不问,易云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作罢。
半死不活的木离总是一个人发呆,有时候看着天空发呆,有时候看着戏本子发呆,有时候喝茶也发呆。
木离不是一个跌进了深坑需要别人去救的人,木离是一个会自救的人。呆了两个月,木离知道自己终究是要摆脱过去的,于是收起了落寞,整理了自己的心情,变成了个正常人。
木离将母亲的骨灰葬在了嘟嘟坟墓的旁边,入土三年才能立碑,现在绿衣和嘟嘟的坟还是两个崭新的土包。
有些旧账要翻一翻,有些新事自然也要提一提。木离看着燃尽的黄纸,说:“易云,我要见老徐,该来的都一并请过来。”
这段时间,木离经常好几天都不说一句话,易云已经习惯了了木离的沉默不语,突然听见木离说了这么多话,易云一时间竟然傻了。
片刻后,易云赶忙回答说:“好,我这就去联系老徐。”
老徐收到易云的飞鸽传书,一刻也不敢耽误,带着手下的人一路快马加鞭,不过三日,就从天启的临安赶到了盛京。
木离听见了院子里的声音,并没有离开房间,而是像模像样的坐在桌边等着。果然,不过片刻,易云带着老徐、肖阳等人进了木里的房间。
“见过少主。”老徐、肖阳几个人齐刷刷的跪了一地。
“起来吧。”木离看了老徐半晌,说:“在我这不需要这些虚礼,忠心为青山宗办事是最重要的。”
老徐几个人再一次叩首,说:“我等定不辱命。”
木离的眉差不多快拧到一起,眼前这几个人对青山宗的忠诚木离何时怀疑过?若不是因为眼前的几个人忠心耿耿,一心一意为青山宗办事,自己又怎么会落得如此田地?
木离缓了片刻,努力地调整了面部沉得快滴水的表情,说:“起来吧,以后也不需要跪我。”
“这……”老徐早已经习惯了青山宗的跪拜之礼。
易云扶起了老徐等几个人,说:“听木离的。”
“呃……好,好。”老徐口头应了下来。
木离说:“以后叫我木离,我争这个少主的身份,不过是想名正言顺的完成师父的遗愿,少主这虚无缥缈的身份我并不在意。
“是。”老徐几个人恭敬的行礼,木离看得出,自从自己诈死、远离了盛京的是非之地,这几个人对自己是越发的恭顺了。
这些人越是听话,木离就越生气。
“晚上给你们接风。”木离说完,转身回了屋子。
老徐一边往外走,一边问易云:“少主召我们来是为了何事?”
“我也不知道。”易云是真不知道木离要做什么,只好说:“我们听木离吩咐就是了。”
易云是木离身边的人,既然易云都这么说了,老徐只好继续忐忑着,老徐嘱咐同来的几个人一定要安分守己,不要擅自行动,不要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夜幕时分,易云准备好了一桌酒菜招待老徐几个人,木离知道自己若是与大家一起吃会影响大家实力的发挥,只是漏了个脸就离开了,留下易云陪着老徐几个人。
吃过晚饭,木离将大家都叫到了厅里。
“随便坐。”木离随意捡了个椅子坐下,说:“你们自己倒茶喝,易云一个人忙不过来。”
“是。”几个人应声,恭敬的坐好。
木离将茶杯放好,嘴角上翘,说:“今晚我与暗影赌了一局,我赌你们可以拿到影月楼正厅里的那面金边紫旗。”
木离笑盈盈地看着眼前的几个人,老徐几个人此时此刻的内心已经炸了锅。
暗影是木离和商伊捷的心血,木离与暗影的关系,除了商伊捷和寒冰、寒霜月等几个熟人之外,其他人并不知道。木离在幕后出谋划策,商伊捷以“五爷”的身份打理暗影的日常事务,“五爷”是暗影名正言顺的影主。暗影是近几年炙手可热的组织,不打家劫舍也不占山为王,全靠贩卖信息和杀人为生,暗影非大奸大恶之人不杀,暗影非黑非白,一直神出鬼没,藏于这个世界的灰色地带。
短短几年的时间,暗影已经与西秦的千金阁一样让人闻风丧胆,传说影月楼是暗影的总坛。
“少……少主。”老徐感觉自己的背都被汗湿了,“我们……”
“嗯?”木离挑眉看着老徐,问:“不去?”
“不是,不是。”老徐连忙否认。
木离笑笑,说:“影月楼不是暗影的总坛,只是一个暗桩。”
“是。”老徐心中仍旧是忐忑的。
木离微怒:“还不动身,难道是在等着领赏?”
老徐是不愿意惹上暗影的,但木离的命令不得违抗,刀山火海也不能退缩。几个人准备妥当,趁着夜色出发。易云不知道木离要做什么,又担心老徐,也跟着老徐一起出门了。
木离一个人坐在厅里,一把小匕首,几根烛火陪着木离。若是烛火会喊话,一定会把不停用匕首折腾自己的木离骂的狗血淋头的。
子时刚过,七个人互相搀扶着回了宅子,老徐将金边紫旗双手奉给木离。
“徐先生辛苦了。”木离接过旗子,将旗子放在桌上,问:“这趟任务难度如何?”
“还好……”暗影的人出手狠辣,老徐至今还未吃过这样的亏。
“还好?”木离哼了两声,站起来用手指点了点老徐滴着血的右肩膀,又捏了捏肖阳流着血的小臂,两个人疼的龇牙咧嘴的。
易云为了救同伴也挂了彩,右脸颊有一到长长的伤口。
木离沉着脸坐回椅子,屋里的几个人被木离摄人的气势吓到,全都不敢回声。
木离沉声说:“回去各自疗伤吧。”看着惨不忍睹的几个人,木离的心里有那么一丝丝的爽快。
几个人又互相搀扶着离开了。
“木离。”易云皱着眉看着木离,欲言又止。
“我就是故意的。”木离轻哼:“难道不应该么?”
“木离。”易云神色不安的看着木离,有些艰难的开口:“他们……”
木离坐直身子,认真的看着易云,问:“你是在担心我要他们的命?”
木离问完,低下头呵呵冷笑,说:“若不是这几个人暗地不停的搞小动作,我娘不会死,嘟嘟也不会死,我花重金,用他们的血祭奠故人难道错了么?”木离的眼里满是哀伤,轻喃:“我并没有忘记青山宗该做的事情,是他们把我逼上绝路的,没要了他们的命,我觉得自己已经是天底下最仁慈的好人了!”
木离说着,站起身,缓步走出房间,在易云视线不及的地方,木离泪流满面,自己贪恋商伊泓有错,但娘亲是无辜的,嘟嘟是无辜的。这一切孰对孰错,现在想来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这痛心疾首的一页,木离逼着自己翻过去,必须翻过去。
三日后,木离将大家聚在一起。
木离一边喝茶一边说:“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本少主吃错药了?”
“不敢。”老徐颔首,另外几个人也是心里一震。
“你们几个人是青山宗唯一的筹码,我要让你们亲眼看看暗影一个暗桩的实力。”木离端坐在椅子上,少有的严肃:“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思进取则退。我砸了万两黄金为你们买的教训还请你们谨记于心。”青山宗现在什么都没有,就是白花花的银子特别多。
木离信誓旦旦的说:“林东封我势在必得,你们不用怀疑我。”
“是。”老徐几个人这几天一边养伤一边感慨,没想到七个人联手竟然还未能全身而退,若不是暗影在最后时刻高抬贵手,老徐几个人已经变成了孤魂野鬼。
木离看了看几个面色暗沉的人语重心长的说:“我们松懈得太久了,该是收收心的时候了,回去管好各自手底下的人,多做事!”
“是。”几个人齐声回答。
木离是个不喜欢啰嗦的人,可总有些人、有些事让木离不得不啰嗦,这让木离很是恼火。
木离郑重其事的说:“我再说最后一次,青衣山庄与青山宗者不可混为一谈,若是再有青山宗的人去扰青衣山庄,不要怪我不客气。”木离看着老徐,说:“这件事你回去要跟大家说清道明,我们现在与青衣山庄没关系,若是再有人傻傻分不清楚,本少主就要亲自动手了。”
“是。”老徐很少看到木离恼怒,如今沉着脸的木离让老徐有些害怕。
说过了严肃的事,木离的脸色柔和了些许,寡淡的说:“把大部分的生意都卖掉,只留下饭庄、酒庄、妓院、当铺这几种生意,毕竟这种地方人多嘴杂,是掩饰身份的好地方。”
“这……”老徐管着一大摊的生意早就累了,但这些生意都是木离的心血,舍弃了很可惜。
“我最初是为了收集消息才铺了这么多生意,如今该舍的就舍去。卖了我们也还是有银子的。”木离是不会做赔本生意的。
“好。”老徐点头。
接下来,木离开始布置新的任务:“西秦的信息链条还不够完善,安陌和宋宁去秦城盘些生意,随时注意西秦的各路消息。老徐和子目继续打理临安的生意。”木离思考了片刻说:“易云暂时去帮安陌和宋宁吧!盛京这边你暂时不适合露面,我在考虑其他人接手。”
木离无视易云瞬间暗了的神色,接着说:“没我的命令,所有人不得擅自行动,十几二十年都熬过了,不差这一时半刻,先做好眼前事,机会总是有的。”
“是,少主。”几个人齐声回应了木离。
这几年,木离的生意越做越红火,只说让大家不停的收集关于林东封的消息,却从未有过什么行动,这些人实在不知道木离是怎么打算的,但木离是青山宗的宗主,众人又不敢违抗木离的命令。
木离遣散了众人,盛京的过往也算是在木离的心底彻底落了幕,待所有人离开盛京之后,木离悄悄躲进了商伊捷刚刚置办好的雨来山庄,开始了炼狱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