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凶之时内心还有点澎湃,此刻看着那逐渐冰冷僵硬的尸体,金莲倒是波澜不惊了。她自己也明白,本来也就没什么退路,现在只不过将那堵墙向前推移了几尺。既然一心求死,那么还有什么顾虑可言?好安静,她有点不习惯,往日这个时候,也该睡觉了。即便在牢房里,规律也没有改变。她看了一眼屋内的床铺,虽然被褥奢华,莹莹反射着灯光,可是,觉得恶心。出去透透气,反正以后也没什么机会了。刚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转过身,在那县令身上一顿摸索。
不能走大门,有人阻拦,碍事。越冷静,也就越清醒。打开后园偏门,街上一个人影也没有,黑漆漆的。不过,还有响动,断断续续从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来到城门,果然紧闭,肃穆而宁静。她不知该干些什么,只能站在原地。慢着,这是什么?断断续续的呼噜声,一浪接着一浪铺天盖地而来,夜深人静,这声音很特别。沿着声音,金莲来到一处小屋,是守夜人打盹的地方,紧挨着城墙,没有星光的夜晚,还真不好找。
“谁!”里面传来惊恐的询问声。
金莲并没有说话,只是用轻轻用脚一碰,门就开了。“吱……”的声音绵延悠长,好不润滑。那人正是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才惊醒的,多么警觉。
“你是谁,这么晚了想干什么?”只见那人拖着油灯,揉着朦胧睡眼,慢慢走来。
这光很刺眼,金莲下意识后退一步,抬起一只手,放在他门前。
脸几乎凑上去了,才看清楚,是县令的腰牌。
“都什么时候了,有什么紧急的公务,现在出城?”似乎已经习惯了,也不用看清来认识谁,亮出腰牌的瞬间,就知道要干什么。
金莲没有回答,只是跟在他的后面。只见那人轻车熟路,没提着油灯,黑灯瞎火摸到了城门横栓,双手用力,加上肩膀死扛,才将那条横木的一端安稳放到地上。“最好天亮的时候回来,不然我可听不见你的叫门声。惊扰了上面的军爷,对大家都不好。”见他只是一个人,又没有骑马,猜测路程不远。大半夜出城提人,大清早回来,刚好来得及上午审讯。对他来说,司空见惯,也就见怪不怪了。
即便不打仗的时期,城墙还是有军队驻扎的。只不过平日里开城门这事,交给衙门负责就足够。
金莲仍旧没有搭理,毫无目的,往前走。有时候沿着大路,有时候顺着小径。不知不觉,来到一处空旷地。天渐渐亮了起来,远处山头的一座小塔,看得清身影了。金莲知道,那是绝情庵,自己也去过几次,跟着细婆,添了一些香油钱。
想到细婆,转而有想到了门大官人。好端端的一个俊俏小生,就这样死了?她有些惋惜,也不知道走的时候痛不痛苦。小叔子武艺高超,连老虎都打得死,想必也没什么痛苦。脑海又想到了叔叔带着捕快巡城的情景,好不威风。忽而想到,为了自己这事,连累大好前程,此刻关在牢狱里。说是明早流放,也不牵连性命,多半是不错的结局。可是,县令被自己打死了,定会有候补的顶上,也不知道新来的官员怎么处理。想到这么多未知,开始后悔自己刚才所作所为的莽撞了。
又走了几步,停了下来,是悬崖,前面没路,除非折个身。悬崖?好熟悉。金莲脑海飞快转动,前些日子牢房里梦到的那个老头,不是说住在悬崖吗?她四处找了找,一间房子都没有,哪有人住的痕迹?印象中这片地也没人住的,毕竟来回好次数也不少。
可能真是个梦了,她不禁哑笑。也就一刹那,纵身一跃,她跳了下去。反正也没什么办法,跳崖,未必不是一种最好的解脱。
“嘭”的一声,不知道砸在了什么地方。
“谁?大半夜不睡觉,新盖的茅屋砸个大窟窿。”只见一个身影从外面飘进来,随手一抬,屋内五六枝蜡烛齐燃,屋内顿时亮堂了。“哟,你终究还是来了。”对着金莲的背影喃喃自语。
幸亏有茅草垫着,金莲虽然感到全身疼痛,可并没有当即死去。听到有人说话,想转过头,可是不能够。
看见身体还能动,那人言语中充满了喜悦,“还好没死,只是受伤,不然又得费去我半年星介。”
金莲看到地面开始远离,竟是自己飘了起来。开始转身,借着明亮烛光,她看得分明,站在自己面前、口中念念有声的,不正是那日牢房里遇见的老者吗?只是……
仅仅一小会,自己身心舒畅无比,疼痛感荡然无存。低头看自己,伤口已经愈合,只有衣服上的血迹表明自己确实跳了悬崖。
“好了,没事了。”老者开口说道。
自己翩然落地,试着走了两步,仔细查看刚才的疼痛点,已然无碍。印象中折断的骨头,也已经连接完好。她惊奇地问道:“老先生,你真是神仙?”
“都说了,哪有什么神仙?”他坐在竹椅上,“施点星介,就以为是神仙的法术了?你们这凡人。”看来,不只是金莲一个人见识过他口中的星介。有很多不解,可是又不知道该从何处问起,满脸的不可思议。最后,还是老者开口了,说:“让你来悬崖找我,还真跳了下来,看来冥冥之中我们有缘。怎么,因为什么急事,非得用这种方式见面?”
“那天在牢里遇见您,还以为是做梦呢。之前说过,我犯了死罪,如今又杀了那县官,更是心如死灰,就拿了县衙腰牌,出了城门,不知道何去何从。鬼使神差的来到这里,跳了悬崖,没想到真就遇见您了。”金莲喜出望外,看来前途又有了希望。
“县令虽然对你图谋不轨,可也允诺饶功楼不死,你的目的也达到了,怎么不从了他呢,反而把他杀了?
金莲有些不快,但不敢流于表面,反驳道:“小叔子还在这县城一天,他便会忌惮一天。他流放二郎的目的,不过是为自己所作所为扫清障碍,并非出自善心。如此有心计的官员,能是什么好官?更何况小女子虽然偷情在前,也并不意味着人尽可夫!”
“哟,生气了?”他笑了笑,说道,“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我都知道,你也用不着和我解释。直说吧,你有什么打算,我可以帮你。记住,是任何事。毕竟对你来说,我们算是万能的。”
“打算?我没有什么打算,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金莲恢复出城时的迷茫。
“如今你也看到老夫的实力,死而复生都不是难事,还有什么改变不了的?说吧,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我都会将它实现。”他费些口舌再一次提醒。
“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她问自己。回想了好长一段时间,可那老者也不催她,就干等着。许久,似乎有了答案,眼神中也开始出现生机,她说,“你能让我回到小时候吗?那种无忧无虑,今天不知明天事,不会作选择,也没有烦心事。”她开始神往,急切地追问道,“可以吗?”
“你想回到小时候?”这个回答,出乎他的意料,仿佛打乱了他的计划。
“是,经历这么多,我只想回到小时候。”她盼望着。
“不行!”直接拒绝了。
“为什么不行?不是说任何事吗?”希望再一次无情破灭,她不死心,问道。
“我们的存在,是将希望延续下去,给你们一次机会重新选择。知道后悔,有了机会弥补,要视为一种恩赐。要知道,绝大多数人根本没有选择。你这是选择吗?是逃避!”他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似乎很是气愤。
“原来是这样。”喃喃自语,似乎在对自己说:看来,命中注定,我这一生就该是在痛苦。那么与其再过一次,那不要也罢!“既然如此,我不选了。”该是一种怎样的绝望与痛彻心扉,即便上天再给一次机会,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死亡?
他以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她,竟还有放弃希望的人?自己这一生从未见过。要知道,绝望的时候,死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可一旦看到希望,那就需要更大的勇气了。你不选择死亡,如何获得重生?因为有如此设定,所以能够帮助到的人也有限,但无一例外的,都选择了重来。他经营多年,从未失手。
金莲面无表情,这就是回答。
“哎,”他叹了一口气,“可能你还没有理解,举个例子,我重头到尾彻底改变这件事情,你没有遇到门大沙赫,没有偷情,更不会有命案。你还在馒头铺过安稳日子,你小叔子在衙门当捕快,日后飞黄腾达。这些,怎么样?”他试探性问道。
“那种日子虽然安稳,可是,一天天面对的不还是那副嘴脸吗?表面乐呵呵的好人,内心阴暗无比,一直在寻找机会,连兄弟这样的亲人也被算计着。选这样的生活,有什么希望可言?”
“我可以删除你这段记忆,让你相公的形象还如从前,如何?”他仍不放弃。
“呵,这不是自欺欺人吗?”她冷笑地问道。
何曾受人如此嘲讽?一向高高在上,如今百般迁就还不能随其心意,他开始怒其不争,开始责怪,道:“一心想过小时候的生活,就知道索要,却从未想过付出!人性的贪婪,经历这么多年,还是如此。你今后过什么样的生活,遇见什么样的人,都是通过自己努力而获得。就想着不劳而获,就想着家人为你遮风挡雨,也不为他们着想,自私自利!遇到一点困难就放弃,遇到一丝迷茫就绝望,即便机会摆在面前也不懂得珍惜。”他转过身,看着她,说道,“如此这般,是我看走了眼。既然你一心求死,我也不拦你。现在,我去睡一觉,你在这好好待着,算是有机会重温生命历程,明天一早,我就成全你。”说罢,拂袖而去。
好漫长,尤其是他走后,屋内烛火熄灭,黑暗中更显得孤独,也许,是深渊的缘故。金莲思前想后,品味他的一番言语,而结果是,终究是自己太自私了。她开始自责,开始埋怨,也想通了,生活是自己的,怎样付出,便有怎样结果。想改变,就要付出多一点。她内心已定,如果可以的话,明天一早,便说出自己内心的打算。
虽然自己因为有了答案而心安不少,可是,她开始疑惑,也不知道能不能重新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