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你可别吓我?”
相里容转了一圈,才找到周启。抬头一看,只见那是七尊彩画石像,起初并不奇怪,这七圣观供养七位圣人附近百姓人尽皆知,一是墨门墨子,一是儒门孟子,一是纵横家鬼谷子,一是兵家孙子,一是阴阳家邹子,一是名家公孙子,一是医家扁子。
问题就出在这七位圣人上,眼下这些石像面目狰狞,脚踩恶兽,手持凶兵,血光浮动,宛如阎罗地狱再现,哪还有半分圣人得天地至气,守乾坤纲纪的气度风骨!
相里容被牵动心相,忙躲到周启身后,颤声道:“师父,这不是圣人,这……是些怪物!”
“噤声。这石刻下面留有文字,你去看了回我。”周启声音里带着薄怒,“这人不是算计你,是在算计为师呢。”
“那就是在算计徒儿。”
相里容说完连忙起身去看,这一看更是惊骇,回头冲一脸冷漠的周启:“师父,这……”
“读出来。”
接下去相里容每读一句,空旷的大殿内立刻有回声响起,像是虚空在窃窃诅咒。
“吾乃劫海贪圣,香火供奉,只进不出!”
一个个怪笑。
“吾乃龙渊怒圣,不入吾门下,皆可杀!”
一张张假面。
“吾乃魔王邪圣,魔头是吾,吾即是你!”
一声声私语。
“吾乃不凡傲圣!”
一副副骨架。
“吾乃轮回盗圣!吾乃万恶妒圣!吾乃饕餮欲圣!”
“紫陌红尘,大道周流,吾乃当世七圣!”
“哈哈哈哈哈——”
字字心音,誓踏开天下人间,相里容读完之后,玉脸上都密密麻麻爬满了汗珠。
周启看她实在撑不住了,这才上前将她揽在怀里,轻轻替她拍打后背,暗中渡送真元:“不要怕,师父在这儿,咱们修炼者只要心里还有一股气在,管他正气邪气,什么妖魔鬼怪,都要现出原形。”
“师父,我明白了,是这道观换了神仙。”相里容晃了晃眼睛,低声道,“师父,我们上当了,对……对不起……师父,你听见了,你听见了吗!这些石像在动,他们眼珠子在转,脸在笑……来了来了!又来了!”
周启伸手握住她的手,那呼吸声逐渐崩溃,她功力太浅,在这些魔像面前毫无抵抗。
周启知晓这里危机四伏,沉声说道:“小容,这天下大乱,礼崩乐坏,连这七位圣人都下山去了,那咱们也走吧,就把这世道让给这七尊魔头,让他们互相讨伐去。就看看他们有多少本领,能掀起多高的浪头,能不能把咱们给淹到。”
相里容连声答应。
“这入道地一趟,不得空手。”周启从怀里取出一支香,捏碎了一一倒在七个圣人脚下祭盆之中。那些指头似的祭盆却似个无底洞,怎么也填不满。
“起来,咱们走。”
周启伸手一握,锦囊成灰。两人的一小步也走得很沉重,他们都没有回头再看。
临出门,耳畔清凉,一个熟悉的稚嫩孩童嗓音:“黄雀,眼开阴阳,去咯!”
周启肩膀一顿,又听,这次却是一个成年男子:“这位老先生,莫要眨眼,我这手黄雀叼牌,断的可是你的命!剑在头顶,你命休矣!”
周启知道自己中了圈套:“又是这小子在捣鬼,那天晚上在秋水原就不该放了他。”拳头一点点攥紧,力量跳动。
“呼——好险好险,师父,咱们差点就跑不出来了。”相里容惊魂未定。
“小容,这道观的主人不叫七圣,他叫庄小蝶。”
“师父你认得他?”
“算是半个仇人半个朋友吧。”
“徒儿不懂。”
“墨家机关城就捏在此人手中,为师早晚要取回来。”周启在殿门外观察多时,这庄小蝶始终没见出来,大约这两日还真不在家。
周启走下台阶:“这小鬼还挺享受,挑了这么个福地供自己的香火。”
“一个小鬼?自比七位圣人,他也太不自量力了吧。”相里容被又骗又吓,还是一肚子气。
“小鬼?他可不是一般人,咱们先下山。”周启知道庄小蝶没达成目的不会罢休,也不心急,等他再次出招。
“观外有人来了。”周启声音方落。
就有一箭而来,相里容引气护体,替周启截下,递到他面前。
周启看了一眼,这一箭太过古怪!这并非是袭击,而是一个提醒。
“是相夫氏的人?”
“跟到了这儿,他们终于沉不住气,打算动手了。”
“师父,你在这儿等着,让徒儿先去探探情况。”
相里容轻身去了,周启跃上屋顶,看到道观门口上空有灵气翻涌的异响,两队人马正在激烈拼杀。有许多宝物闪动,功法交错,一圈圈气浪横扫而去。
相夫氏派来保护他的墨者中了偷袭,还没开打,损伤惨重。而另外一边皆是用药粉和妖兽精血掩藏了外貌,看不清身份,但是从他们的身法,还有真气来看,虽然隐藏,都是墨家同门。
周启好笑,今日当着这七尊圣人法相,墨者与墨者之间展开了火并。
过了片刻,相里容带着点轻伤逃了回来:“师父,好像不是邓陵氏的人,他们背后都纹着大赢人的图腾。”
“不是邓陵氏,难道我无意中得罪了别的什么人?”周启很快就否认了这个判断,“这些人是邓陵氏豢养的死士,不是抛头露面的那种,你自然没有见过。他们的元气的周天呼吸骗不了人。”
相里容在等周启的决定,是战还是逃。
周启却真是沉吟不走。
“师父,咱们没时间啦!”相里容催促一句。
周启并不回答她,只好坐在一边生闷气。
“都过去这么久了,也该到了吧。咳咳,我这个月可还没看错过人。”
“师父你在说谁?”
“欠我一诺的人。”
相里容这才明白,周启对现在情形早有应对。
之前周启在山下已经放出了木头鸟,那一对玉骨境初境的道侣算是他为自己上的一重保险。
周启仍坐在原位,听到相夫氏的下墨个个惨死,也有点慌了,让相里容去查探战况。
万幸的是,这一次跟她一起回来的,多了两个仙风道骨,各养一口剑钟的夫妇。他们刚刚经历一场恶战,周天气流都有所破损。
“张洗,张霞,老夫总算是没白等,请受老夫一拜!”
“周老先生,快快请起!得了您的呼唤我们俩日夜赶来,五个时辰走了三百里,总算赶到这里。”张洗夫妇忙将周启扶起,两边一阵寒暄,周启配合地掉了两滴眼泪。
相里容谢道:“今日若非两位前辈仗义出手,我和我师父真要被这奸贼所害。”
张霞说话的功夫,张洗提起飞剑,出去将藏在暗中的弓箭手杀了,一脸虚汗的回来:“还好提前一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没想到时隔五十年,这恶术又重新出现在大炎!”
“怎么了,洗哥?”
“你们看吧,我抓住他的时候,人已经成了白骨了。”
三人上前一看,那是一支猩红短箭,箭头三瓣,各有狼头小钩,模样极为瘆人。
相里容有家学在身,眯着眼俯身看了又看:“上面好多的灵气禁制,师父,这箭主定是机关术一道的奇才,太不可思议了!”越看越赞叹不已。
周启惊问道:“这到底是什么箭术,怎么如此霸道,弓在弦上,张洗你都打断了,竟然还是抽干了一个壮年的血肉?”
张洗夫妇皆是凝重,张霞蹙眉说道:“周老先生您不是炎人,有所不知,这是邓陵氏的绝技,大概四十一年前,邓陵氏的染主名叫邓陵安,此人号称箭中屠,在机关术一道上颇有造诣,甚得二代钜子看重,许多人心中他就是下一代钜子。但后来出了一桩血案,其余两脉墨者才发现,这邓陵安心术不正,他每日早中晚必射三箭,必要以人头当做箭靶,称之为引气。”
“这样的人多大的成就,就要沾染多大的鲜血啊。”
“此等邪魔,天义不容。可惜当时这邓陵安修为太过强盛,连二代钜子都制不住他,还是后来墨家圣人感应出关,亲取一尊天重器,三品机关兽镇压之。这邓陵安就此被拆掉三十八根玉仙骨,被勒令关入家族禁地,终生不许放出。”
“完整无缺的天重器,那可足媲美仙痕境大神通?”周启老脸微红,顿时明白了后面的一切,“这邓陵劳父子如此大胆,为了夺取这钜子之位,竟然公然违背墨家三代钜子的命令,将这魔头强行出关!”
“邓陵安此老贼狼子野心不灭,听说六指黑侠已死,这大炎燕地就再无一人可制得住他,带着命箭绝技就肆无忌惮了。”
张洗夫妇冷笑了一声,慷慨说道:“周老先生无需担忧,我当替先辈除掉此贼!”
道侣提起飞剑,当即领命辞去。
两人去后许久,周启脸上阴云久久不散。
相里容问道:“师父,你舍不得这对夫妇吗?”
“我看这张洗张霞,修为虽然高超,但是不得机缘,他们虽能躲过暗箭,却躲不开明箭啊。就这样去,必为这邓陵氏老祖所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