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的两年苏珊娜在医院工作。
开始的时候她负责打扫卫生,六点上班。他们在更衣室里换衣服。她不喜欢在工作服下面穿打底裤,但是冷的那几个月里不得不穿。他们还能从柜子里拿一件外搭衫。
她从隔壁屋推出清洁车,检查一番,装满清洁工具。想认出自己的那辆车并不难。一个生手可能看不出差别,因为表面上看,这些清洁车都一个样。但是,比如说大家挂橡胶手套的方式就很不同。有的会搭在水桶边上,有的搭在老式或新式的拖把柄上,也有的想出各种法儿把它们搁在篮子里。
大部分人都把橡胶手套翻过来放。这是她来这儿之后最先学到的一点。还有一个所有人都用的技巧:当一只手套里面湿了以后,大家就把它摘下来,捏着手腕的地方把它在空中来回晃动,直到手套自己充满了空气,完全翻过来。然后再把手套晾在清洁车上。同理,用的时候倒过来做一遍。
苏珊娜通过橡胶手套和鼓起个大包的清洁水桶找到了自己的清洁车。她当学徒的时候,带她的清洁员为这水桶道过歉。还有一次,他们本应为公共休息室的沙发吸一下尘,但是那个清洁员报怨他们的吸尘器上都是灰。从那以后苏珊娜看到吸尘器总会想起这件事。
公共休息室最简单。早上那里几乎从来没有人。只需要清空烟灰缸,把周报放到指定的地方,清理桌椅,稍作装饰。
之后是客厅,客厅是最难的。那里躺着一个人在哭。她拿着湿抹布,长拖把。小心地不把床头柜上的水杯和花碰倒。个人物品都应该拿下来好擦干净。大厅里弥漫着化学药品的味道,混杂着臭气。病人们盯着她。
厕所和浴室是最糟糕的。她很害怕看到肉,因为她曾经在一个洗脸盆下面找到过一块。肉色发黄,就像火腿最后扎起来的那部分一样。她经常在洗手间里喷很多清洁剂。闻起来干净。地上经常有血,但是她不怕,只要量不是太大。
长长的走廊最无聊。拖地的时候顺着一个固定的8字形。所有人都一样。她猜大概是有个什么中央规定,写着拖把就该这么划。有的时候会有需要清理的床被推到走廊上来。这个是最最糟糕的,因为得到最后,以为都打扫完了的时候才看得到。床需要清洗,擦干净。大家都有些敷衍了事。护士,医生,各色人等都在走廊上走动,斜眼瞥着清洁工的手。
她从来不明白,为什么管这间叫漂洗室。她猜是因为里面是清洗尿盆的地方。
有一天伊斯特偶然走进了这间屋子,看到秤上的一个胎盘,重五百五十克。他们坐在四楼的阳台上休息的时候,伊斯特同他们讲了这个胎盘的故事。
阳光明媚,风吹过第一批绿了的叶子。他们谈论起一个叫龙霍姆的病人,一个常坐在客厅里读书的老头。伊斯特同他说上了话。那天上午,他朝她招手,自我介绍说是一位作家,并且坚持要多加一杯黑咖啡。伊斯特为了给他要这一杯咖啡,同厨娘大吵了一架,时间颇长。
你都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话!他是作家吗?厨娘吼道。最后她还是屈服了。但是当那杯冒着酸味的黑咖啡终于送到的时候,龙霍姆却已经回到屋里睡觉去了。他把书忘在了桌子上,伊斯特翻了翻,是德语的。
苏珊娜回到清洁部的时候,心里还想着龙霍姆是不是真是作家,一个胎盘能不能称到五百五十克。她下午把两件事都核实了,是真的。龙霍姆写了一系列散文合集,几十年前还出过一本小说。但是她还是不会去尝试接近他。她不喜欢他想搞特殊这一点,非要加一杯咖啡。从另一个层面上来说,她愿不愿意都无关紧要。第二天早上她下楼去和伊斯特一起休息的时候,龙霍姆就已经死了,被送进了停尸房。伊斯特不知道他得的是什么病。
苏珊娜被提任成了厨娘,六点半才上班。
她开始稍微化一点妆,在地下室换好衣服以后,会站在镜子前涂上口红。她的动作很快,面无表情,好先发制人,打消其他人的疑问。她不是出来炫耀的。还有另外一个人也涂口红,但是她很胖,所以算打个平手。
现在她负责整个部门的饮食,至少是等主厨房把饭送过来的时候,负责把铁木桶的盖子掀开。她用万能笔把菜单写到厨房门口的黑板上,把真空包装的土豆从袋子里拿出来,倒到沸水里,只要加热就好了。要是有肉饼的话,就把配的酸梅酱放到玻璃碗里。之后她把所有东西都放到餐车上,推进走廊。两个护士活蹦乱跳地跑出来开餐车。他们从最后一间屋子开始,一次负责一个病人。苏珊娜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们急急忙忙地进进出出,手里拿着便当和将被盛满的空酒杯。病床上折叠桌的声音噼里啪啦地在医院里回响。恢复得最好的病人自己拿着餐盘,到客厅里吃饭。
有一天的午饭是煎猪肝。猪肝被切成很厚的片,放在餐盘上。伊斯特来午休的时候,从盘子里拿出最大的那块,用卫生纸包上,坐在桌边吃了起来。她边吃边往下挪卫生纸。一个带把手的猪肝,苏珊娜想道。然后门开了,一个护士站在门口,想要一些洋葱。护士身后,一位脸色蜡黄的病人被送走了。他望进来,举起一只手。伊斯特也举着猪肝朝他招手。
之后,来了另外三个护士搅果汁,苏珊娜正要清理水槽。其中一个高个儿,叫彼得森的,背靠着冰箱,掀起了工作服。她的膝盖正中有两块大伤疤。
“这是什么?”其中一个护士问。
“我昨天在家擦地板来着。”彼得森说。
“你跪着擦啊?”另一个问。
“要不然擦不干净。”彼得森说。
苏珊娜想着医院清洁车里的各种清洁拖布。还有那把符合人体工学她却不会调节的拖把。她下班走下楼去换衣服的时候,还有骑着车穿过停车场的时候,都在想着彼得森的膝盖。她记不得自己上次在家擦地是什么时候了。实际上她可能从来没有真的擦过。
另一个护士叫玛格丽特。她经历过一些事,是个身板很直的人。护士们有时候会在厨房里讨论她们空闲时间的计划。玛格丽特一直听,话不多。彼得森转过身看着她:
“那你呢?”她问,“你要回家做罐头吗?”
“我要睡到中午。”玛格丽特说。
“呃,我觉得白天睡觉一点都不好。”一个护士说。
“你说的对。”彼得森说。
“我倒觉得难的是再起床。”另一个说。
“我睡觉前总是喝一升水,”玛格丽特说,“这样我四十五分钟之后就会想起来上厕所。”
“你真的这么做啊?真聪明。”
“你能确定吗?”彼得森问,玛格丽特说能。
苏珊娜问伊斯特她多久擦一次家里的地。
“从不,”伊斯特说,“我们铺地毯。”
“厨房里也铺?”
“不,但是我们在厨房用的是软木。”
“那不需要擦吗?”
“我猜用不着。”
“要是脏了怎么办?”
“不会脏的。我们从来不做饭。”
“哦。”
从厨房望出去有一片草坪,一片桦树林,一块停车场,还有后面金黄色的建筑。午休时医生护士和其他人等来来往往。餐厅在杂货店的后面。草坪上有很多鸟,喜鹊、乌鸦,或是白嘴鸦,还有很多麻雀。
她坐在桌边吃基姆给她准备的便当,四个半片面包、土豆和洋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