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中下坠了不知多久,重力忽然就变得正常了。克拉尔斯想得没错——地狱的第八层和第九层其实是垂直方向上的同一个空间,而所谓第八层地狱,只是第九层上方的一个重力异常区域。
尽管先前已经和姐姐见过了许多令人匪夷所思的事物,但真要进入地狱的最深处了,亚特拉斯和亚特拉娜还是免不了感到忧虑。他们想象着那里将会有什么样的酷刑,有多少地狱战士,以及自己的父亲处境如何。
但兄妹俩的猜想全都被现实所否决了——第九层地狱静得可怕,就连踏上地面时发出的声响在此都宛如风暴的啸声。向前远眺,入眼唯有荒芜的平地,偶尔能看见几处火焰。空气似乎也凝滞了,要用重型武器才能把它穿透。这里没有一点人迹,没有一丝生机。
“这地方安静得有些过头了吧,”亚特拉娜难以忍受这压抑的寂静,“我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这里可是地狱的最深一层,不是罪恶滔天的人也不会被关到这里来。”克拉尔斯望着前方说道,“所以这里的人和地狱战士比上面要少得多。”
“那我们不就能直接去找爸爸了吗?没有谁会来拦我们了!”亚特拉斯叫道,声音在荒原上格外响亮。
“你忘了?这层地狱是哈迪斯直接管辖的。”克拉尔斯轻哼道,“他可不是省油的灯!他是冥界的最高统治者,实力肯定没得说……”
克拉尔斯三人为了不走错路,尽量顺着这层地狱边缘的岩壁行走。他们随时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激战,但在这里探索了大概有十来分钟,别说哈迪斯和他的宫殿,就连地狱战士都没遇见,有的只是尘土和岩石——第九层地狱没有风,全靠他们仨的脚步把尘土带飞。
“就算我不会被哈迪斯打死,这样下去也要无聊死……”亚特拉斯向前冲了几步,一脚踢在身旁的岩壁上——声音清脆而空洞,与其他地方的地狱岩被敲击时发出的那种沉闷声响不同。亚特拉斯又在别处试着敲了几下,声音都是如此。
“姐姐!”亚特拉斯叫克拉尔斯前来查看,“这里面……好像是空的!”
克拉尔斯用微型电脑扫描后发现这堵岩壁后的确有一个巨大的空间,但那里散发出极其强烈的能量,导致她无法获取具体信息。想到哈迪斯可能就隐藏在此,克拉尔斯立刻用海水弹炸开了岩壁。
碎石从洞口上方簌簌掉落,但并没有什么东西从里面跳出来,只有一道热气迎面涌出,搅乱了周围干冷的空气。克拉尔斯壮起胆子拉着兄妹俩朝洞口里望去,那里的景象让三人都万分惊异——
虽然岩壁内非常昏暗,但三人都看见里面有一个巨型物体——表面上有硬壳,形状呈现出不甚明显的弧度。它和岩壁内侧间的空隙足以让克拉尔斯进入。克拉尔斯带上兄妹俩从空隙中进入了岩壁内部,想要把那东西看个究竟。
眼前的场景让亚特拉娜惊跳到哥哥身后,克拉尔斯也面露诧异之色——刚才所见的巨型物体,竟然是一只手!
不,是那只手的一根手指!
也不对,是那根手指上的指甲盖!
之所以判定那是一只手,是因为克拉尔斯看见那巨型物体呈尖锥状,基部有一圈牙状锐物把它和上方的巨柱连接起来。而四周还有长短不同的柱状物,共有五根,且是从同一个物体上延伸出来的,克拉尔斯由此认定它们是同一只手上的五根手指,尖锥状物体自然就是手指顶端的指甲。但光是连接手指和指甲的牙状物,每颗就有好几个克拉尔斯叠起来那么高。那只手的主人,体型更是无可估量,以至于就算这里有充足的照明,也不可能看到它的全貌。能量就是从它身上发出的,加之其如此庞大,巨量的能量让它就像一座大火炉般难以近身。
“这是它体内的生命能量,”克拉尔斯这话连她自己都觉得扯淡,可这就是明摆着的事实,“它……它是活的东西!”
“我们还是快点走吧,姐姐。”亚特拉斯拽着克拉尔斯的衣角往外扯,“既然它是活的,那它要是醒过来,我们可就全完了……”
“它一醒,估计能把这里全毁灭掉……”亚特拉娜声音低弱,生怕吵醒那家伙。虽然巨型生物普遍感官迟钝,但它或许会像伊凡雷帝那样生性敏锐,这谁又说得准?
那只巨手猛然间抖颤了一下,上面积着的灰尘被抖落而下,淋在三人头上。亚特拉娜以为那家伙真的醒了,高声惊叫起来。克拉尔斯用冰盾牌护住兄妹俩,自己则预备给那家伙全力一击。但那家伙并没有移动,依旧待在原地,山岳般的躯体有节奏地一起一伏着,好像在呼吸的样子。克拉尔斯赶紧和兄妹俩一起退了出来。
“姐姐,那是什么?”亚特拉娜的惊恐仍未平缓,“也太大了!”
“应该是某只魔物,毕竟这是地狱存在的最初目的。”克拉尔斯回答,“不过这么大的魔物我连听都没听说过……那地方肯定是专门用来关住它的,哈迪斯的宫殿不可能在那里。”
因为这层地狱的空间极大,地势又平坦,没什么参照物,克拉尔斯只好将微型电脑的探测范围调到最大——即便如此,也无法扫描地狱第九层的全境。就在三人都无计可施之时,一道黑色的气流飘进了克拉尔斯的眼帘——
“是哈迪斯!”
黑色气流就像一条看不见首尾的长蛇般浮在半空中,但能看出它往一端方向逐渐变浓,另一端则逐渐变淡。按照常理,浓的那边就是它的源头。克拉尔斯立刻向黑气的那端追去。亚特拉斯和亚特拉娜紧跟在后。哈迪斯还蛮贴心的,克拉尔斯自嘲地想着,知道这里的路不好找,还免费给我们提供了路标。
随着黑气越来越浓,地势也逐渐抬升,也许哈迪斯就住在这里的最高处。而且沿路上开始出现了尸体,像一堆堆土块般躺着,触碰一下就化为了尘埃。这层地狱死者的刑期长到让人不敢想象,眼前的尸体已不知经历了多少次死亡与复活的轮回,更不知以后还会有多少轮。也许它们中间,就有某位人类历史上臭名远扬的千古罪人。
前方的坡上似乎有个模糊的身影正在踽踽独行。当它听见克拉尔斯等人的脚步声时,倒也没有向她袭来。克拉尔斯以为是个行动迟缓的地狱战士,立刻主动向它发起突袭。不过克拉尔斯冲到它跟前时,却吃惊地停住了手——这家伙,很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何止是眼熟,眼前的分明就是斯奥弗!
与之前太阳能吸收装置里那个神情骄横但无比冷酷的外星人相比,如今的斯奥弗蓬头跣足,面容邋遢之极。浅蓝色的皮肤已经发黑,头发乱得像鸡窝,身材也变得消瘦而佝偻。他没有用任何东西遮住自己的面部,露着开裂的嘴和血迹斑斑的脸。斯奥弗见是克拉尔斯,倒也不甚惊讶,只是用嘶哑的嗓音开口道——
“你也死了吗?还像我一样被关到了这层‘无间地狱’里来?真是想不到……”斯奥弗说着,把脚边的一具应该刚死没多久的尸体挖下一块,塞进嘴中咀嚼起来。干硬的肉噎住了斯奥弗的喉咙,他直着脖子狠命吞咽了好几次,食物才入了腹。斯奥弗干咳了几声,便低下头继续啃咬尸体。
“你也堕落到这种地步了呀。不过这也是你应得的结局。”
克拉尔斯说完,便和兄妹俩接着寻找哈迪斯的所在。
“你们去那边干什么?”克拉尔斯三人走出挺远了,斯奥弗对他们喊道,“哈迪斯的宫殿就在那里!”
“我就是要去那里。”克拉尔斯头也不回地说道。
“难道你想去挑战哈迪斯?”斯奥弗几步追上去,“你可别瞎想了,你是不可能战胜他的!”
“我还需要你为我担心吗?”克拉尔斯的脚步更快了,“我父亲在他手上,这次就是死,我也要打败哈迪斯那家伙!”
“原来你是要救你父亲啊。”斯奥弗坐在一块突起的岩石上,“说起来真是悲哀,我连我父亲的面都没见到过……”
克拉尔斯当然没空听斯奥弗诉苦,加快速度向黑色气流的源头飞去,兄妹俩要小跑才能跟上她。随着三人不断前进,黑气渐渐将四周全都笼罩在内,高突的岩石隐匿在黑气中时隐时现,好像随时会扑来的鬼怪。而被重重叠叠的黑气环绕着的,是一座无比雄伟的宫殿!
宫殿是古希腊风格,由惨白色的岩石建造而成,在昏黑的“无间地狱”中看起来特别抢眼,黑气正源源不断地从里面涌出。正门两侧竖立着十来根粗大的立柱,柱子的上下端和门框上部都刻着怪兽浮雕,门前的台阶两旁也有不少怪兽雕塑。整座宫殿透出极强的压抑感。
“这里就是哈迪斯的宫殿,”克拉尔斯从门洞凝视着宫殿内部,“我们的父亲肯定在里面!”
尽管沿路的冒险已经锻炼了兄妹俩的胆量,但身处冥王的住所前,他俩还是免不了有些慌张,手脚也不听使唤。
“都走到这里了,你们还想放弃吗?”克拉尔斯看出了兄妹俩内心的畏惧,“难道你们想放任自己的父亲在地狱里受苦受难吗?就算真是哈迪斯干的,我们也要让他得到制裁,让他知道,伤害我们的家人就是嫌自己命太长!”
待兄妹俩的情绪逐渐平稳,克拉尔斯便朝宫殿里飞去。亚特拉斯和亚特拉娜跟在她后方不远处,每走几步就向四周张望几眼。
前八层地狱因为有千千万万的地狱战士,倒还让人觉得有些生气蓬勃;哈迪斯的宫殿却比外面还寂静,能看到的只有黑色气流在空中飘荡。因为黑气已经迷漫在各个角落,要从黑气的浓淡来搜寻哈迪斯的位置已经无从谈起。克拉尔斯三人只能凭感觉探索这座宫殿。
“这里可能用不了微型电脑。”克拉尔斯将微型电脑打开,果然无法显示数据,“不过一直往前走就是了,他肯定住在宫殿的中心。为了方便看守,他可能也会我们的父亲关在那里。”
哈迪斯的宫殿并不像克拉尔斯所预感的那样机关重重,他们只是被黑气中的怪兽雕塑吓到了几次。不过三人的精神都不敢有任何懈弛,以免哈迪斯在黑气里向他们发动突然袭击。
“你们发现没有,地狱的神少了很多?”克拉尔斯问亚特拉斯和亚特拉娜,“我们刚进来时没有遇到三判官,也没有遇到死神塔纳托斯和睡神修普诺斯他们……”
“也对,从进来到现在一个神都没遇见,除了那个撑船的。”亚特拉斯接话道,“本来地狱里的神肯定不止他一个……其他的神都哪去了?”
“这里之前一定发生过什么大事,也许就是刚才看到的那家伙干的……”克拉尔斯推测。
前方的景物变得明朗起来,黑气不知什么时候又变淡了,在中间留出挺大一块空地,空地中央有一块高高挺立着的黑红色巨石,巨石上正用锁链捆绑着一个人——
正是三人苦苦寻找的父亲——亚特兰斯!
亚特兰蒂斯王国的国王衣衫残破、满身是血,半低着头,双眼紧闭。尖锐的岩石刺进他的两壁和躯干,并有红色的光从他身上顺着岩石流向地底下,好像正在吸收他的力量。亚特兰斯此时看起来如同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
亚特拉斯和亚特拉娜见父亲这般惨状,刚想前去解救,克拉尔斯就拦在了他俩前面。
“姐姐你这是干嘛?”亚特拉斯问道,“爸爸就在那边,为什么不让我们去救他?”
“哈迪斯不会让我们这么轻易成功的,他应该会在这里布置一些陷阱。”克拉尔斯见亚特兰斯四周还围绕着一圈黑色气流,便用一发海水弹射向那圈黑气。黑气一与海水接触,立即就向上升起,在高空旋转成球状,跟着就猛然爆裂开,显露出中间被包裹着的那个人影——
着一身银白色与黑色相间的盔甲,护肩、胸甲、腰带和护膝都刻成兽头和兽爪状,以表明他的身份是地狱中所有魔物的管理者;头上戴着饰有怪物的头盔,头盔下的脸被一副形如骷髅的面具罩住,背后披着一袭血红色斗篷,手上紧握着一把双股叉,两尖稍向外弯。
克洛诺斯与瑞亚的长子、波塞冬与宙斯的长兄、冥界的统治者、司掌死亡与瘟疫的神——哈迪斯,正式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