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答应他了?”
温玉容觉得喉咙里的空气有些粘滞,呼吸变得迟缓起来。
温家的子弟跟如今正当红的国公府走到一起,对于家族而言绝非好事。
“怎么会?”
温蕴延哪会不懂这些士族之间的连枝错节,无论他心中有多么的意动,也不能开这个口,答应下来。
“如果我真的应下这件事,不说远在京城之中的二叔如何反应,即便是我爹,也得让我亲自跟少国公赔罪去,告诉他我不能随他从军。”他低声笑着,“这种事,哪怕我再如何不谙世事,也天然明白。”
天空无比灰暗,一如温蕴延此刻的心情,茫茫无边,看不到前路。
“蕴延,天下三大名将,你并非只能追随在他一个人的马后。”温玉容说。
“我知道,但其实谁的马后也不需要我,我在鄢陵算是小有名气,可放眼天下,我不过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卒。”温蕴延说,“少国公瞧得起我,抛给我一个希望,是我自己不识好歹,拒绝了他。”
“一个人,不会永远都停在原地。”温玉容劝慰他。
“我也是这样想,总有一天,我的名字会响遍天下,不是作为温承望的弟弟,只是作为我自己。”
温玉容侧目看着这个年轻人,听着他在耳边的豪言壮语,心中也衷心希望会有那么一天,这个年轻人的铁蹄会踏过山河,他的旗帜飘扬在塞外,一步一步踏上最尊荣的金殿,受勋封爵,扬名四野。
“如果这就是你的梦想,那么,你将会为此付出很大的代价,甚至会是你的性命。”温玉容看向他,“你会感到畏惧吗?蕴延。”
“籍籍无名活过这一辈子,才是最令我恐惧的事情。”
“我会帮你,蕴延。”温玉容拍拍他的肩,“但是第一步,你得在此次围猎之中露面才行。”
每年抱着同样梦想的年轻人数不胜数,有的踏入仕途,青云直上,有的步入沙场,浴血奋战,能够真正映入天子眼中的只有最杰出的寥寥数人,在官场上磨砺几年,很可能就被天子忘却,只能熬资历拼人脉,一步步走上去。
这样的路太难太难,而他的梦想又是这般瑰玮,一步也踏错不得。
“蕴延,哪怕是咱们鄢陵,同你相争的年轻才俊也是不胜枚举,你只有在此处围猎之中拔得头筹,才能伴随御驾左右,才有让天子垂青的可能。咱们温家一向重文轻武,未曾出过武官,不能在边境之中给你带来助益,甚至还有可能因为你的出身给你带来一些麻烦。”
温玉容面色严肃,“你知道,文官武将向来不和,那些武将素来受文官管辖,限制颇多,对于咱们一向没有好脸色,你必须得在天子跟前露脸,闯出名声来,之后入伍才能够在同僚之中有一份地位,不受轻视。武将拔擢,身边将士的推崇,还有上级官僚的荐举是极为重要的,朝中有二叔可以为你打理人脉关系,但是在战场之上,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我明白。”温蕴延点头。
“蕴延,你的母族与郑总兵那边有些关系,或许你可以让四婶帮你疏通一些人脉。”
温玉容的这番话说得有些犹豫,对于尤氏,她此时的心情无比复杂。
尤氏很有可能便是对自己下毒之人,也是自己将要对付的人,只希望蕴延今后知晓,不要恨自己才好。
当然,若四婶是无辜的,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姐姐,我回去会和母亲说,多谢你。”温蕴延的心情也不比她好上多少,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好看,只是温玉容想到尤氏,并未察觉。
她有心想要问问蕴延尤氏在她中毒之前的言行举止,或者她送过来的那位大夫什么来路,一番话在喉咙里转了几圈,又咽了回去。
罢了。
即便真的是她,也跟蕴延没有关系,明日便是围猎,还是不要让他分心。
“蕴延,你今晚便好好休息,若是四叔依旧不让你参加围猎,那你明日便去直接求祖父好了,祖父必然会应允。”
不到最后关头,最好还是不要越过四叔去求祖父的好,毕竟会惹得四叔不悦,让父子情分产生裂隙。
温蕴延原本心中无法安宁下来,此时已经彻底变得平静,朝着温玉容深深作了一个揖。
“多谢姐姐为蕴延思虑,蕴延这便回去了。扰了姐姐夜间安宁,希望姐姐不要为蕴延的琐事困扰,能有一个好梦。”
说罢,这个年轻人便大踏步走了出去。
“蕴延,天色太暗,带上灯笼!”
温蕴延摆摆手,身影已经消失在了竹影之中,很快连声音也听不见了。
弦月已经渐渐隐没在云层之中,夜色浓重,像是一片浓墨泼在看不见的四周,而温蕴延对周围的一切熟悉得好似能在夜间视物一般,一行一动都在掌控之中,走得行云流水。
他从檀溪苑一路走到爹娘的卧室,想着夜色已深,也许爹娘已经歇下了,但还是不死心地想要再去看看。
走到卧室门前,从门帘缝隙透出来微弱的光,守夜的嬷嬷睡在卧室隔间的碧纱橱中,里面传来细微的说话声。
爹娘还醒着!
温蕴延刚想掀开帘子,又听到另一道熟悉的声音。
——是长兄。
他悄无声息将门帘掀开,看了睡得昏昏沉沉的嬷嬷一眼,走到紧闭的槅门边,没有做声。
“父亲,您真的要让蕴延参加这次围猎吗?蕴延骑射功夫绝佳,说句心里话,孩儿没有把握能在蕴延参加的围猎场中拔得头魁。”
听到这里,温蕴延心中一扬,一贯平静的眼中露出一丝不敢置信来,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激动。
父亲真的让他参加明日的围猎了?
“承望,蕴延是你弟弟,你不要和他比。”
“孩儿明白,蕴延是我弟弟,若是蕴延拔得头魁,孩儿也该为蕴延开心才是。”
“承望,明日的头魁,一定要是你!”
温修信这番话说得语重心长。
“蕴延骑射武艺最好,这我是知道的,只可惜他不善骈文,教他科举应试的夫子说,他行文太过大胆放肆,必定为考官所不喜。若是他在科举之中写出一些僭越之语,只怕会连累了咱们家,这也是我不愿让他入京的原因之一。他太容易得罪人。”
“不然,我也不会年年围猎不让他参加,就是为了好生磨一磨他这性子,可惜他年岁越发大了,反而越不听我管教了,真是想想就叫人头疼。”
“父亲,蕴延总会有懂事的一天的。”
“希望如此。”温修信长长叹了一口气,“好在咱们家有你。承望,如今你是为父唯一的希望,明日围猎场中,蕴延必定是猎到猎物最多的那个,在入场之前,我会告诉蕴延,让他将狩到的猎物交一大半给你,你作为魁首,一定会伴驾左右。承望,你要好好争气,若是能得陛下赏识,你的仕途也会一片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