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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第12号车厢。
漆黑走廊的一侧,紧闭着门的二人小房间里,微弱的橙色灯光间歇性闪烁着。不时有女孩的笑声从小房间中传来,时而认真时而俏皮,时而庄重时而娇羞,真使人怀疑小房间里是不是发生着什么。
“小林,小林小林小林,小——林!”
梳着低马尾的漂亮女孩,正两手托着脸颊、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面前男孩的名字。
名叫林的男生,却始终无动于衷。
女孩看起来很兴奋,面前的男孩却是一副彻底的冷漠脸。如果这是个”让面前的男孩开口说话!”之类的小游戏,那么她确实已经输得体无完肤了。
“喂喂喂。”女孩努力尝试用阴阳怪气的语调开玩笑,“不会,还在为高考成绩而感到忧伤吧!忧伤的小林,真的好帅啊......”
然后,女孩努力做出一副花痴的样子,看起来很傻、倒也非常有趣。
只是,林依旧一言不发,就像一块冻在液氮里的老木头。
“还是说,又想起晓啦?”
沉默了一会儿后,女孩最终还是撤回了奇怪的表情,恢复了美好而端庄的模样:“抱歉,是我哪壶不开提哪壶了。但我真心不愿意看到你因此而一直忧郁着的样子。”
“谢谢你,叶。”林轻声答道:“所以,我们更不可以辜负这次旅程。先好好休息一下吧,下车后有许多需要做的事。”
“真拿你没办法。”叶叹了口气,掠过一抹无奈的笑容:“嗨,谁让咱仨关系最铁了呢......好啦好啦,大笨蛋小林,以后再叫你的时候,不准不搭理我哦!”
“嗯。”
“话说回来,我们是在第一站下车嘛?”
“是的,花岭1层南站。”
“1层?”
“1层。”
“可那张黑色车票上明明写的是,花岭4层,北站。”
“暂时没有必要去那里。我们去1层就好,相信我。”
林再次浅浅地回应。此后,他的目光始终落在车窗外无尽的漆黑之中,恢复了寻常那个冷淡的、沉默的样子。
名叫叶的女孩再次无奈地笑笑。黑暗之中,她先是偷瞄了一会儿小林发呆的样子;然后,沉沉的困意袭来,她侧身倒在软绵绵的床铺上,裹好被子,渐渐睡了过去。
夜已经很深了,淡淡的橙色灯光于车窗的内侧、映着林没有一丝温度的虚影。月明星稀,无垠的荒原之中,列车在孤单地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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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第9、10号车厢交界处,洗手间。
孟扶着墙走到盥洗池处,打开水龙头,鞠起一捧清水,恶狠狠地拍到脸上。水温很低的缘故,这一拍着实让他清醒了许多。紧接着,他闭上双眼,鞠起更多的清水,粗暴地清洗着自己的面庞。
孟知道自己要清洗的绝不只是物理污垢而已。所以,他显著加大了洗脸的力气——就着源源不断的清水使劲儿错啊搓,直到将两侧脸颊搓得白里透出一丝充血的粉红,他才罢休。不一会儿,来自面部的痛感徐徐扩散、幽幽回荡着。
他抹去多余的水,努力睁开眼,看向镜中的自己。
凌乱的长发、疲惫的黑眼圈、几根软弱的胡须,一切如故。好在,总算是没那么邋遢了。孟感到有些欣慰。
这时,洗手间的白门忽然打开,迎面走出来一名同样郁郁寡欢的陌生男孩。男孩小心翼翼地关上白门,默默走到盥洗池前,无力地抬头看了一眼孟,目光中满是衰败感。孟这才察觉到,眼前陌生人的精神状态不比自己好到哪儿去。估计,这人的内心也脆弱得像一根柔弱的芦苇,风一吹就摇晃个不停。
孟下意识走到白净的门前,转动门把手,却发现门已被锁死。他这才注意到白门的上部挂着一块小黑板,小黑板之上赫然是一行手写小字“列车行驶期间,请刷1张车票以开门~”。
——但是,车票是什么,自己有么?
孟下意识地将手伸进裤兜,果真摸到了一只冷冰冰、且硬邦邦的东西。带着些许惊讶与好奇,他慎重地将它取出,然后,逆着LED的冷光仔细端详起来。
一张通体晶莹的玫瑰红色车票。
车票的质地并非纸张一样柔软,而是近乎岩石一样坚硬。其上,简约地镌刻着乘客的基本信息:姓名、性别、乘坐日期、始发站终点站,甚至还有......身份证号码&一个二维码!姓名与身份证号码倒是完全契合实际,但终点站一栏却写着“花岭3F西站”,令人一头雾水。此外,始发站与乘坐日期两栏信息像是被人为抹去了一般,不见文字、只余下几道模糊的划痕。
车票的玫瑰红背景之上,盛开着无数朵不知名的小花。精细的花朵纹路在灯光的映照下像是流动着一般,蓬勃的生命力与希望感自此缓缓倾泻而出。
好精致的车票。他在心里由衷地感叹着。
他尝试用车票扫过白门把手上方的黑色感应区域。果然有效!白门把手上方的“红色×”变成了“绿色√”,一阵轻微的机械转动声徐徐传来。最终,白门的锁定系统关闭,孟转动把手、轻轻一推,白净的门就此毫无阻力地敞开。
孟走进洗手间内部,这里一如既往是简约而洁净的陈设。与外部相通的玻璃车窗开着一个小缝,孟想都没想就使劲儿把它开到最大——一时间,源自车厢外界的清新空气,铺面灌了进来。
稀稀落落的星空与半盏明月也就此映入眼帘。
关上门,吹着清新的冷空气,徜徉在狭窄的夜色之中,孟凌乱的思绪总算又平复了许多。许久之后,他总算觉得恢复得差不多了,打开门缓缓走了出来。冷空气依旧在他身后蠢蠢欲动,似乎想要撩起他那皱皱的白色睡衣;睡衣胸口的杰尼龟乘着回旋的冷气团,再度神采跋扈起来。
他轻轻关上洗手间的门,就此离开。
路过盥洗池前的镜子时,他再度瞟了一眼自己。面庞洁净、白里透红;白色睡衣点缀着几个小褶皱,倒也算合身;头发虽长虽凌乱,但莫名有一点艺术感——嗯,头发?
孟察觉到,鬓角处的头发似乎正在由黑色变为蓝色。但这个变化程度极小,若隐若现,他怀疑是自己看错了,于是也没有更多在意。
一想到约还在座位上等着他回来、一起去餐车上吃饭,孟就加快了脚步。他慎重地将晶莹的红色车票夹到了那个随身携带的蓝色小本之中,小心翼翼揣入怀中,然后,向着原来座位的方向疾步走去。
他的步伐总算变得迅捷而稳健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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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第11号车厢,餐车。左列的最后一个座位。
餐桌的烛光之下,美好的短发少女似乎在专心地写着什么。
少女面前是一张精致的餐巾纸,它被自身的纹路天然划分为9个区域。她首先在餐巾纸的正中央起笔,庄重地写上了三个字
——孟,亲启。
随后,她开始在餐巾纸余下的8个区域写字。自粗大的黑色钢笔中流出的一个个飘逸的汉字,都徐徐降落在雪白的餐巾纸上,整个过程极为寂静。黑白分明的餐巾纸,于是,呈现出某种独特的艺术感。
她似乎越写越起劲了。起初只是维持着小学生一般笔直的坐姿,后来则完全放开了自我,要么斜趴在桌上写着,要么歪倒向后方写着。偶尔会有几位吃饭的乘客瞟向这里,然后流露出吃惊状......
但始终不变的是笔尖流出字迹的风格。每一个字都是纤细而饱满的,轻盈,却不失生命力;立体,而不过分刻板。她将漂亮的字符匀称地点缀在餐巾纸的正面,随后,轻轻翻到背面。
纸的背面竟没有任何墨迹渗出的架势,依旧是洁白的。
少女满意地点点头。齐耳的短发随之微微抖了抖。
她看上去更加开心了。
然后,她开始在餐巾纸的背面绘画,落到纸面的墨迹仍是一如既往的轻盈和飘逸、且悄无声息。时间就这样慢慢流逝着,仍不时有吃饭的旅客不经意间瞟向这里,然后,为少女歪歪扭扭的作画姿势与认真的态度,感到瞠目结舌......
最后,绘画也结束了,少女再次像小学生一样坐得端端正正。她仔细地在餐巾纸背面的右下角处,写上了落款。
隆重地将这张餐巾纸铺平,端放在餐桌的中央,长舒一口气。最后,她满意地起身,离开了座位。
这时,齐耳的短发再次自然地抖了抖。
落款是:瑜,6月9日的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