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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第10、11号车厢交汇处。
孟来到车厢门口的走道附近。
拥挤的人群比想象的要庞大。仅是狭窄的门前区域就拥挤着大约20人左右。其余未能靠近的弱势黄色车票持有者也并不善罢甘休,他们只是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盯着混乱的人群。每当因受到拖拽而摔倒在地的倒霉蛋出现时,他们就愈发蠢蠢欲动,试图参与进入。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孟与人群的最外围保持着大约3米的距离,静静地发愁着。
“我靠——我这是发现谁了!”
人群的彼端,传来一声惊呼。这声惊呼意外得响亮,以至轻易穿透了人群嘈杂的呼喊,直抵孟的耳边,使孟浑身一个激灵。
“哟,我还说这是谁呢——这不老孟吗?你居然也在这车上?嘿嘿,你也考砸啦?”响亮的惊呼声不断传到孟的耳中。
孟向人群彼端望去。
“我是贺啊!”贺一边用力呼喊着,一边皱着眉头、贴着人群尾端与车厢墙面的缝隙挤过来,“我是贺,不记得我啦?呜呜呜好伤心......虽说咱兄弟俩都一年没怎么见了,但你小子也别这么绝情吧!”
吃力地穿过拥挤在餐车门前的人群以后,穿着整洁淡蓝色夏装的男生,满脸愉快地朝着孟的方向走来。不同于孟的蓝发,他的发色是纯粹的金黄色。偶尔有一抹晨曦掠过他的上半身,为他的黄发平添几分高贵感。甚至,他的胸口还特意佩戴着一只赤红色的花饰,它在淡蓝色夏装的衬托下额外耀眼。
看到衣着有些华丽的贺,孟这才想起来他穿的还是睡衣,那个胸口站着一只杰尼龟的白色连体睡衣......
“贺?”孟的表情掠过一丝惊喜:“你也在车上,所以你也没有发挥好么。”
“嘿,咱老同学久别重逢,就先别聊这些晦气的事儿啦!别再提什么发挥好、发挥不好的——不重要的事情呀,留到不重要的时候再说!”
贺摆摆手,一副大度的样子:“比起这个,孟,能不能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时间?还有,距离那个烦人的广播第一次说话,已经过去多久了?”
“嗯,现在是早上6点51分。”孟望着手腕上显得格格不入的儿童手表,“我记得是6点整发布的广播,那么距离车门关闭应该还有9分钟。”
“好极了,孟!”贺一脸愉悦:”9分钟?那可太来得及了。孟,我猜你小子想出去是不是?哈哈,我就知道,是你的话铁定不会留在车上——哎呀,我可真是你肚子里的蛔虫。走,我现在就带你下车!”
“下车?”孟显得有些意外:“可是,贺,门口挤满了人啊。还是说别的车厢会有不一样的情况之类的?”
“先别问啦,走!”贺自信地回应:“咱们去最近的洗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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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第0号车厢,控制中心。
“尊敬的熊先生!”电话这端的人声音中充满了谄媚:“那个,列车预计在7:00准点发车,也就是大约10min以后。您抵达了吗?或者说,需不需要我这边儿延迟发车呢?因为这里的情况依旧并不好,似乎直到现在也没有人下来。”
“我知道。”熊先生清了清嗓子,拿出浑厚的声音,“我再向你确认一遍:你准确地向他们传达我的意思了,对吧?”
“千真万确,千真万确!”
电话这端的人变换着语气,努力地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真诚:“我跟他们说,伟大的熊先生为第一名下车者准备了惊喜礼物,也为最后一名下车者准备了神秘惩罚。结果,这帮人就在车门口打起来了......”
“那么,他们打起来,是为了得到我的礼物、以及避免我的惩罚?”熊先生装作似懂非懂的样子。
“我想一定是的,您的猜测怎么会错呢?”电话这端继续献媚。
“看来这一届乘客还是老样子啊。”熊先生叹了口气,“虽然这也不能怪你,不过我还是很失望就是了。”
“别啊,熊先生。”电话这端急促地说:“别啊,别对我失望!我现在就去给他们播报提示,让第一名尽快选出来!”
“没那个必要。你知道,我对低等人的打斗不感兴趣,让他们争个尽兴也无妨。只是,如果我所期待的第一名和最后一名——产生得不够自然的话......嘿嘿,我会严格追究你的责任!”
“好的熊先生,没问题的熊先生!一切依照您的吩咐来办!”
电话这端的人连忙换回坚定的声音:“我自始至终都是您忠实的话筒。我会继续保持这样的工作态度直到生命的尽头,务请熊先生放心!”
“真夸张。你,真的是隶属狐狸家的?”熊先生无奈地叹息,“你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一条狗。”
“您说我是条狗,那么我就是条狗。能够当熊先生的狗,是我的荣幸。”电话这端的人闪过一丝尴尬,但迅速恢复了恭敬,“最后,‘花岭Ⅰ号’列车全体员工,恭候熊先生的到来。”
话音未落,电话就被挂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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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岭Ⅰ号”列车,第9-10号车厢交汇处,洗手间。
孟望着熟悉的盥洗池与洗手间白净的门,若有所思。
“且慢,我突然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走在前方的贺,忽然转过身、背靠着洗手间的门,望着眼前的孟凝重地问道:“老孟,我得问你一个超级关键的问题,请你一定实事求是回答。”
“你问吧?”孟有些被吓到。
“你的车票,是不是,黄颜色的?”贺双手背后,低着头、扭扭捏捏。
“那个,实话实说对吧?不是黄颜色的。”
“那,也不是蓝色的咯?”贺抬起头,眼神中掠过一丝兴奋。
“原来还有蓝色的车票哈......”孟困惑地笑笑,“不过也不是蓝色的,而是红色的。我说,你完全可以直接问我车票的颜色啊?”
“哇真的是红色的吗?”听见红色二字后,贺的双眸立刻染上了兴奋的色彩,“太好了,我也是!这样一来就完全没有问题啦。喏,车票借我一下。”
孟的神情中掠过一丝警觉:“车票?拿来干什么?”
“老孟啊,不至于连我都信不过吧。”贺故意摆出一副苦瓜脸,但很快恢复了兴奋,“嘿嘿,你这小子还是一如既往的谨慎啊,这样真好。那我稍微解释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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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你应该可以料想得到,从敞开的正门离开的机会无疑是渺茫的,所以需要寻找其它的出口。窗户被锁死,从而没有离开的机会;列车长或列车员与熊先生勾结在一起,因此他们也不会为我们提供机会。这么一来,我唯一能够想到的,就是广播中强调过的、关闭的洗手间。”
贺顿了顿,然后试探性地看向孟,发现孟一脸认真、并没有让他停下叙述的意思。贺无奈地笑了笑,继续说下去。
“这是很自然的想法,不是么?但我注意到,列车到站后关闭着的洗手间需要2张车票才能打开,平时只需要1张。所以,我随便拉拢了一名黄色车票的持有者进行尝试,但发现不行。我猜想,所需的两张车票应当是颜色相同的。当然这也不过是没什么含金量的猜想,验证一下就能知道对错。”
孟下意识望向白门的上方,那块小黑板依旧歪斜地挂着。小黑板之上赫然是一行更新过的手写小字:“列车停靠期间,请刷2张车票以开门~”。小黑板的右下角加上去了一个大大的“滑稽”,满满的嘲讽感扑面而来。
“保险起见,我并没有拉拢两名黄色车票的持有者进行尝试。一是,我也没有把握卫生间到底是不是正确的通道;二是,我怕卫生间会沦为第二个正门,那群疯子只会把这里也堵死——我太清楚他们对熊先生的礼物有多渴望了。而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一个身穿白色睡衣的、精神不振的小伙儿!嘿,你说这小伙儿是谁呢?”
“贺,我大致了解了,谢谢你。时间有点紧,快一点吧,这是我的票,拜托你了。”
孟从怀中取出蓝色的日记本,继而打开。这只可怜的小本子始终被孟揣在怀中,从未离开。日记本颤巍巍地开启后,孟从中取出晶莹剔透的红色车票,递给贺。
贺满意地笑着,随即从淡蓝色运动装的裤子口袋中取出一张同样晶莹剔透的玫瑰红色车票。接过孟的车票后,贺将它们逐一扫过白门上方的黑色感应区。
紧接着,门把手上方的“红色×”变成了“绿色√”,与此同时一阵轻微的机械转动声自门后方徐徐传来。
“好极了,好极了!最后,孟,还有一事想要拜托你。我需要你得到熊先生的礼物。”贺无比严肃地向孟请求,“所以,请你成为第一名下车的人,拜托了。”
“我知道了。方便的话就在下车后告诉我理由吧。”
孟也以严肃的语气回应着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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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他坚定地握住门的把手,一阵冰凉的金属光滑感传入手心。恍惚间,他回想起若干个小时前站在这道门前的自己。那时他的内心脆弱得像风中摇曳的芦苇,列车之于他而言就像结实的避风港;可现在明明坚强了许多,他又决意离开。人,真是矛盾的生物。
可是,走出这扇门后,第一名就将产生,自己也将踏着无数名黄票旅客的尸首、站在这场“无谓竞争”的顶点——那不是自己最厌倦的东西么?真是戏谑。嘴上说着不要,心里却实诚地满怀期待,真是虚伪至极。
孟咬着牙、重重地转动把手,继而推开门。
走出这扇门,可是然后呢?
然后逃避吧,继续逃避吧,逃出列车、逃进花岭;继续一路逃下去,逃到天涯海角、逃到最隐秘的角落、逃到无处可逃。
门一点点地被打开,金色的晨曦挤过门缝、霎时涌了进来。似乎真的有那么一个瞬间,车厢被欢愉的金色晨曦所充满,每个人脸上都漾起幸福的笑容。
那是惟属花岭1层的,6月9日的美妙晨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