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敲击在黄沙之上,大风卷过,吹起漫天尘土。这是黄色的世界,恐怖而萧索的戈壁滩。
瓜尔佳是女真八名万户之一,麾下统帅的部众却远不止万人,实际上,女真人由于人口稀少,生存环境恶劣,不得不从辽东雪原和山林之中捕获野人,驯化成自己的部族。
如今女真族长鸫录将所有部众分为八个万户,自己和自己的亲信各自掌管一个最为强大的万户,剩下的六个万户分给手下的将领与儿子,任由他们开荒渔猎。
瓜尔佳手下的万户就是那六个不受待见的万户之一,他自己则是鸫录的侄子。
除了牧民、奴隶之外,每个万户还拥有数量不等的披甲人,也就是拥有一件皮甲的骑兵。
数量在六千到八千人之间,披甲人是一个万户发动战争的绝对资本,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小奴隶主,拥有数十名牧民与奴隶,自己参加战斗时,这些扈从也会被编入部队,牧民同样作为骑兵,辅助战斗,奴隶就不好说了,攻城的炮灰、破敌的诱饵,总之,奴隶不像是人,他们没有人的待遇,在女真部落中过着最低下的生活。
瓜尔佳凝视着前方出现的一抹绿色,长出了口气,自从他接到族长的命令,向西南进发,已经过去了六十个日升月落,部下们在长途跋涉中耗干了体力,他们需要食物,水,还有女人。
瓜尔佳年纪在女真人中算大的了,他曾经见过汉人的边墙,更跟随商队去过平州,知道在这片土地之后,就是汉人的花花世界,有数不尽的金银美女供自己取用。
他抑制不住兴奋,大手一挥,千余准备多时的披甲人唿哨着冲向黄沙与草地的交界处。
那里,有一处村庄。
……
云斌的命令传到平州骑兵大营已经是两天后的事了,作为一名严谨的指挥官,祖宽接到命令的下一刻就下了整顿装备,准备出发的命令。
两万名骑兵从辕门缓缓开出,他们大多是近两年招募的新兵,没怎么打过仗,若论经验,也只是熟悉室韦人,女真人,这辈子都没见过。
祖宽他自己同样来自辽东,熟悉女真人,从来没有指挥过两万人作战,更不要提是深入敌后的奔袭。
他也没有底。
他一手牵着辔头,一手将马槊抗肩膀上,立于一处土丘,看着自己的部下们汇成一道红黑色洪流从自己面前驶过,身后是参将谢彬,是自己的副手,祖宽知道,谢参将是靖边军老人,参加过几乎所有的北境战争,所以祖宽很尊敬他。
祖宽并不是一个老实人,至少,不像表面那么单纯。
这支新军里的伍长什长都是靖边军老兵了,他们对于接下来的一切并不陌生,反而还有一丝激动与怀念。
五年前,他们跟着乐平冲入大漠,烧毁了数十个室韦人部落,砍了几万个人头。
乐将军如今还在宣府,领兵的这个祖将军,他们也很熟悉了,辽东汉子的直爽气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太阳要下山了。
……
朔方城是宋州的治所,也是宋州境内为数不多的坚城,秦德功带着两万人离开后,这里只剩下千余民兵团练驻守。
守城的是陈先生,靖边军的军师祭酒。
他拿着云斌的信笺,看了一遍又一遍,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不认为鞑虏寇边是什么要紧事,如果他们不寇边,那才是不对劲。
他最担心京城局势。作为知晓那群藏在地底下的人的真实身份的人之一,陈先生很清楚他们能爆发出什么样的力量,京城里的眼线来报,他们甚至已经掌控了某个藩王,陈先生每每想到这里都会冷汗直冒。
掌控藩王,他们要谋反不成?
云斌同意进京不得不说少不了陈先生的推波助澜,他希望云斌能稳住金陵的局势,云斌最开始并不同意,对于他而言,那些弯弯绕绕他怎么都喜欢不起来,但他最后还是接受了陈先生的劝谏。
“我们的目的和理想都是一样的,我们的立场不同,你怀疑我,我不喜欢你,但这一次,我们必须携手共进。”
云斌也正是听了陈先生的这句话才同意东归。
如今他回来了。
陈先生站在城头,看着西方,那边是乌斯藏的方向,文玉的军队很久没有传来消息了。
他如今才知道,这支军队从上到下,或多或少都打上了云斌的烙印,他不会身先士卒,他也不会如何体恤下属,但就是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三十万靖边军的心。
陈先生多少次以为陆琰林桦那种忠诚是愚忠,但现在看来,自己错了,若是一个没有能力的人,又怎么能让这群骄兵悍将心服口服。
还好他回来了,我,确实撑不下去了。
陈先生苦笑着接过一旁亲兵递给他的药碗,叹了口气,捏着鼻子灌了下去,一边用一块手帕抹着嘴,一边咳嗽着将碗递给身边的亲兵,佝偻着身子,扶着墙壁走下了城头。
这次危机,想必也能安稳度过去了吧?
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窗,斜靠在长榻上,拿起一本书,自顾自翻看起来。面前的几案上摆着一只小火炉,木炭烧得正红。
云斌的信很清楚,也让他放心,陆琰的先锋军一万人今夜就会到朔方城下,他还是拒绝了云斌让他回到虎牢关修养的关切,他知道,云斌需要处理好平州境内的一切,西边的宋州只能自己来主持大局了。
思绪非转,他抬头斜斜看去,窗户紧闭,一丝光都投不进来,只有面前烛火与炉火,散发出点点微茫。
光?
陈先生扔掉了手里的书,坐了起来,顾不上穿鞋,快走几步,推开房门,向天空望去。
哪里有太阳的影子,月亮已经悄然挂在天空。
陆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