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斌二十五岁的这个除夕夜是在官道上度过的,旧岁过去,新的一年终将到来,对于大梁大多数人而言,除夕夜,是一个除旧立新的时刻,但云斌明显属于少数人。
即使是在官道上飞驰,云斌也能不断收到北境传来的信笺。
一连策马五日,云斌带着朱梅和百十名亲兵终于来到了虎牢关。
此时,已经是大通四十年一月初三了。
……
虎牢关的防备仍旧严密,天气寒冷,硕大的城墙上每隔数十步被摆上了火炉,让这座雄伟的关隘在黑夜中显得明亮了一些。
高克琮在这里已经练了五年兵了,五年里,他都没有懈怠,一批人来了,一批人走了,他从不过问,当初云斌把他放在虎牢关,也是看到了他身上与年龄不相符合的严谨与沉稳。
这块玉,他如今要用出去了。
云斌披着大氅走上城墙,高克琮按着长刀紧随其后,云斌把手放在了垛口城砖之上,眺望南方,没有出声。
高克琮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保持着微微躬身的姿势,左手按着刀,右手下垂,即使雪花落在肩头,把黑红色的甲衾染白,他也没有动。
“我还记得七年前,在更北边,我也是这个姿势,看着南方。”
良久,云斌终于开口,他把手从城垛上拿了下来,转过身,看着高克琮。
高克琮手握了喔,没有出声。
他知道,云斌的话没说完。
“那个地方叫靖安堡吧,呵呵,靖安,靖边,这难道不是一样的吗?”云斌目光如炬,“我们的名字就是我们的宿命啊,琮,但是……”
“我们终将会失败的,对吗?”
高克琮终于开口,将心中所有的疑虑吐露出来。
“我们……”云斌目光微微闪动,“我不知道啊,比起戴思齐,我不知道自己强在哪里,或许我们都年轻,能支撑三十年四十年,但我们都老了死了的时候,谁来撑起大梁长城。”
“也许我们没有老了的时候了,”高克琮咧开一个难看的弧度,“谁也不能保证我们还能看见明天的太阳,更何况,我们与鞑虏的差距越来越大。”
“是啊,我听到消息的时候,也觉得不可思议,”云斌抬起了步子,走下了城墙,“几百年了,中原王朝更替,但北境的政策一直没有变,我们一直在固守,等着他们击垮我们,从来没有想过走出去,去草原上,去沙漠里,去雪山之中,用刀来战斗!”
他抬起头,看着跟在身后的高克琮,“我们已经没了退路,戴思齐输了,我不想做第二个戴思齐。”
高克琮点了点头,一抱拳,躬身道:“虎牢关上下五万五千靖边军,惟云帅是从。”
“你立刻带四万人进驻宣府,我会调何思敬接替你的位置。”
高克琮脸上有了一丝迟疑,“何思敬,大帅信得过他吗?”
云斌脸色一变,坚定地点了点头,不等高从云答话,便快步走下楼梯,上了马,一声唿哨,百十骑兵再度掀起了烟尘。
身后,沉寂许久的虎牢关再度喧闹起来,兵器碰撞声与军官喝骂声此起彼伏。
四年了,北境这台战争机器又一次开始运转,曾经,它只是举起了左手的盾牌,如今,它要刺出右手的长戈。
……
一日奔驰,云斌带着亲兵冲进了宣府城门。
徐平安与乐平和云斌见了面,彼此寒暄过后,三人便聚在北境舆图前,仔细商讨起接下来的部署。
“宋州战事紧急,除了乌斯藏叛军入境,还有女真人的几个部落,大量室韦人骑兵也出现在宋州境内掳掠人口,陈先生已经赶往宋州主持大局去了。”
“战况如何?”
“文玉所部五万吐蕃新军深入山区丘陵地带,取胜是必然的,只是剿灭他们需要太多的时间,毕竟山地,补给不易。”徐平安快速的说着,一边看着云斌的脸,“对于女真人而言,他们相对是好处理的,毕竟只有千余人入境,秦德功所部两万人已经前往昌玉城,时刻戒备……”
“宋州没有守备力量了吗,秦德功在想什么,区区千余人便要带着全部家当去驻防吗?”云斌不等徐平安说完就愤怒的咆哮着,内心里除了愤怒,还有一丝不安与无奈。
“传令,凉州罗世友、林桦,让他们率领所部进驻宋州,防备室韦人。”
“诺。”徐平安立刻躬身应诺,又立刻道,“凉州有四万靖边军防卫,他二人带多少……”
“那是他二人的事。”云斌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看着乐平道,“甲骑几何?”
“回云帅,靖边军上下甲骑五万,两万卫宣府,两万卫平州,另有一万突厥骑兵。”
“平州指挥使是谁?”
“副总兵,祖宽。”
云斌脑海里闪过一个剽悍武勇的辽东汉子,不由得点了点头,此人从一百总一路晋升,四十岁出头已然成了副总兵,作战果敢,足智多谋,的确是一个值得信赖的骑兵将领。
“传令祖宽,立刻拔营,出长城,入草原,绞杀室韦人。”
“诺!”
“高克琮部四万新兵不日即可抵达宣府,你二人明日一早拔营,去朔方成建立防线。”
“诺!”
二人离开后,云斌也没再看那幅巨大的舆图,揉了揉自己的脸,把自己扔进了太师椅里。
他对大梁的国运产生了一丝丝担忧,他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觉得,入侵的蛮夷越来越多,从西方,从北方。
室韦人,女真人,更北边还有西域百国,契丹,鲜卑,跨国大漠,又是另外一个世界……
云斌已经焦头烂额。
偏偏京城里也不想让他安歇段时日。
先专心眼前的事吧,打赢了再说。
……
大梁惠宗大通四十年一月初八,平州指挥使祖宽甩二万骑,北出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