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派的西式办公室里,镶板白墙上贴着着精诚报国几个大字,正中间挂着孙文先生的画像,此刻孙先生静静的“看着”办公室里的两人。安团副低着头站在办公桌前喏喏的大气都不敢出。
面色铁青的汤参谋长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银色的拆信刀在他手中来回把玩。余光无意间瞥到那把闪着寒光的拆信刀,安团副的鼻子上沁出一层细细的薄汗,膝盖一软重重的跪倒在地哭丧着脸说到:“属下再也不敢擅自做主了,请汤参谋长保属下一命。”
“关我什么事啊,安团副怕不是找错人了,以下犯上,你该去求高峻霄,高督办,求他饶你一命。”汤参谋长皮笑肉不笑的俯视着眼前狼狈如狗的男人。
“属下……属下只是担心高峻霄深挖,会挖到……挖到……”没等安团副说完,一道银光贴着他的面颊飞过,一把拆信刀直直的插在地板上。
没再看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安团副,这厮还敢威胁他,汤参谋长闭着眼睛思考着其中的厉害,这个蠢货若是能把高峻霄干掉也就算啦,结果人没弄死,还留了个活口做证据,好,这下算是打草惊蛇了,他回来的消息只有司令部内部人士知道,土匪哪来得及知晓还有部署,不是明白着有内鬼吗,按平时他早就清理门户撇清关系了,可这个蠢货还是南京黎委员四姨太的哥哥,安委员是他们总参谋长的支持着之一不能得罪。汤参谋长深吸了一口气,一个弃卒保帅的计划在他脑中慢慢浮起……
沪松司令部的会议室里,高峻霄和陈鹞在众人热烈的掌声中起身敬礼。熊司令虽然搭着架子没跟着鼓掌,但是面上的得意之色是个明眼人都瞧的出来。
“好了,诸位想必也听说了,我们的后起之秀是如何活捉匪首,抢回被劫的军饷。但是,这只是个开始,这帮土匪太过嚣张,连军饷都敢抢,简直是目无法纪,所以现在还不到庆祝的时候,我们的目标是端掉整个芒山匪窝。下面有请高督办做小结报告。”
熊司令话音刚落,陈鹞按住正欲起身的高峻霄,他对着熊司令礼貌一笑说道:“熊司令见谅,高督办昨日傍晚在街头被余匪截杀,不幸受了伤缝了几针,这次报告请由属下来做。”
一听事由,熊司令拍案而起怒吼道:“什么?混账,以为上海滩是什么地方!”
这一吼把在座的长官们都吓得噤若寒蝉心中开始打起小算盘,街头截杀军政官员放哪朝哪代都是个死罪,自己的地盘发生这种事,这是把南京zheng府和熊司令的脸面都狠狠地碾在脚底。接手的人必须得办漂亮了,找回两方的面子,就是不知道会派谁去处理这事。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互相猜测会派谁的时候,高峻霄对着熊司令说道:“司令息怒,昨日的事情我已经让警局的朋友定性为黑帮火拼,属下只是碰巧遇到了,断不会影响我方声誉。”
对于高峻霄的处理,熊司令稍稍松了口气,面子暂时没掉下来但是里子就快没了,旁边一直沉默的少将参谋长汤文忠见司令眉头有所松动发话到:“司令,卑职建议给高督办配两个卫兵24小时贴身保护,另外卑职与租界的警长都有些交情,定会查的清清楚楚。”
谁成想到汤参谋长竟然自告奋勇接下这个差事,陈鹞连连冷笑道:“呵呵,汤参谋长神机妙算啊,怎么就确定是租界的闹市呢,你该不会就在现场吧?”
“陈师长说笑了,高督办什么身份啊,能去那些下三滥的地方。当然得是租界的闹市才够档次,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啊,高督办?”汤参谋长对于陈鹞的质疑笑眯眯的又把问题抛回高峻霄。
“汤参谋长明理,确实是租界里,不过您的建议在下心领了,卫兵们有自己的任务,在下怎可占用公家的资源呢,说出去又得被记者大做文章。”高峻霄挺直身子不卑不亢的说道:“即是余匪便是剿匪的一部分,自当由峻霄全权负责。汤参谋长既然租界里有熟人,若能行些方便,那峻霄就感激不尽了。”
“高督办放心,在下职权范围内,你要多方便就有多方便。”汤参谋长略略颔首附议道。
“汤参谋长,您和熊司令都是高我们一阶半职的上级,可得说到做到啊,莫失了信,毕竟这么多双耳朵都听着呢。”陈鹞吹着指甲悠悠的说道。
“有汤谋长这句话,峻霄就安心了,后面少不了叨扰您。”高峻霄极为客气的回答道。
众人看着三人言语来往,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所以这事高督办自己揽下了?既然不让汤参谋长带头调查又何必让他帮忙?他们是越来越搞不懂这其中奥妙了,原本以为高峻霄是去川沙剿杜汉斌,但是实际上他和陈鹞是去京沪铁路那挑了刘胜七的人马,好在这场突袭是打胜了,伤亡也很少,到底是南鹞北霄啊的确有两把刷子,他们也没什么好计较了,得过且过吧。
“好了,此事还是剿匪的遗留问题,就由高督办自己劳心调查吧,有需求就直接找汤参谋长安排,他会尽心的。”熊司令发话直接把这事盖棺定论了,话锋一转又把议题拉回正轨,“呵!土匪都欺负到我们头上拉屎撒尿了,这总攻也要加快部署了,陈鹞还是你来讲小结吧。”
在众人的注目礼中,陈鹞自信的走上前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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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两边葱郁的梧桐树伴着夜风,有节奏的沙沙作响,春天的夜风总是这么舒适,让人心旷神怡。一袭白衣红裙的高挑身影,沿着蜿蜒曲折的羊肠小道一路向前,何清澄确认没有人跟着,带着特殊的节奏敲开一处民房的木门,漆黑的木门开了一道小缝待人进屋,随即又快速合上。
屋内是传统的中式内庭,几把红木椅子分别放置在屋内两侧,她特地选了个离自己住所和单位距离折中的交通站,以保护自己的行踪。只是今日内室似乎有些吵杂,大概是有同志在这聚会吧。
一位穿着长衫的中年男子接待了清澄,正是该站点的站长刘同志,他的公开身份是菜市场的会计。
“刘站长,这是我最新的情报,请转交给王人庸王科长。还有谢谢您特地帮我留的菜还有鸽子。”清澄坐在红木椅子上给刘站长递上一个牛皮文件袋。
“哎,举手之劳,等你下班了菜场里哪还有新鲜的蔬菜更别说鸽子了。”刘站长笑着接过文件袋。
“嘿嘿,这是什么?”王人庸洪亮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没等清澄反应过来,他一把拿起清澄放在身侧的黄色保温桶,稀奇似的端详着,微微掀开盖子望了一眼又放回桌上:“呦,看不出来啊,小同志你这么贤惠的吗,还会煲汤啊。”
“王科长,你应该先看我送来的情报,手别这么贱,给我弄洒了。”清澄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赶紧起身盖紧盖子对着王人庸嫌弃的说道。
“我都认真看了,不就是国内工业先天不良,最好自行发展军工吗,今天开会的时候我会和上级反应你的意见,刚那个是老鸽虫草汤吧,益气补血之佳品,特别适合受枪伤的人。”王人庸也猜出来这汤是给谁的,上海滩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他也不是真想喝汤,但是看何清澄紧张的模样,他就是想逗逗她。
见他那馋嘴的模样,清澄别过身护住保温桶对着王人庸驱赶道:“去去去,没你的份。”
“嘿,你吃了我多少顿饭菜了数都数不清了,有来有去才是可持续的同志友谊。”王人庸作势又要抢。
“下次一定。”清澄灵活的躲到刘站长身后,吃人家嘴短,清澄在艾瑞瑞家蹭了不知道多少顿饭,当然都是王科长烧的,反正债多不愁先欠着吧。
“小王,别逗她了,小同志是脾气好,要是心眼小的女同志,你刚才开盖子的时候就该翻脸了。”还是刘站长说了句公道话。
“那下次是几号,我在行程本上记一笔免得忘了。”王人庸从怀中掏出个小本本就要记时间。
“要不翡翠生日那天,我们一人做道菜,让她品评一下谁做的好。”清澄眨巴着眼睛笑意盈盈的询问,下周就是艾瑞瑞生日了,老王你可要好好表现啊。
“小同志,你这是在挑战我军中厨神的地位,我应战了。”王人庸又收回小本本,脑中想着到时候做什么菜式,小艾的口味他最熟悉了,本帮菜肯定没错的。
“就这么定了,王科长,你要没别的嘱咐,我就先走了。”清澄听到王人庸说要开会,内室又人声嘈杂,大概能猜出这里要开大会。
“嗯,其实还差一个国军的基地,算了,我还是让别人去吧。”王人庸眼神透出微微忧虑,沪松司令部不少人见过她,变装后要是被发现破绽就不好了。她要去就得用公开身份,但用公开身份是犯了保密工作的忌讳,还是算了吧。
“别啊,早就想去沪松司令部了,我是去考察男友的工作场地的,绝对不会做多余的事情。”清澄一听下个任务脸上露出鲜花般灿烂的笑容,眼中折射出繁星般璀璨的光芒。
望着清澄的笑脸王人庸也只能跟着一起笑,她主意多应该没事吧。自己最欣赏她的一点就是不该问的不会问,不该说的不会说,极有轻重,人还聪明,明明不是学军事的,却能从几家军事基地中归纳总结出我们的不足,论文有理有据让他这个学军事的都有些汗颜,我们的国家未来可期啊。
想着还要去送汤清澄匆匆告别上级,提着保温桶快步走出弄堂正巧与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擦身而过。她低着头只管走自己的路,旁的事自然有大人物们去操心。
袅袅的夜雾渐起,蒙住了远方的万家灯火,屋里陈鹞穿上外套正欲出门。
“你呢最近也少外出,人家那是盯上你了,这事有一就有二。”陈鹞带上礼帽还不忘提醒自家兄弟。
“啰嗦,吃你的酒去吧。”高峻霄说着为自己沏了杯茶。
“我们出征前就和徐锡约好了,要不是你受伤了,你本应该和我一起去吃酒。”陈鹞在镜子前做最后的调整。
“计划赶不上变化,走吧走吧,别让徐锡等久了,那小子是急脾气没什么耐心,当心晚到了罚你酒。”高峻霄又拿了份申报坐在沙发上。
“我怕他?看谁先喝倒谁。”陈鹞又扯了扯帽子大步流星的跨出房门。
对于陈鹞和徐锡比酒的事,高峻霄无奈的摇了摇头他们其实两半斤八两,打开报纸入眼的都是昨晚事件的评论,他又不屑看那些无意义的花边新闻,这时一个巨大的标题“公诚勤敏的新时代园丁”映入眼帘,圣玛利亚女校校长专访,金小银。这作者的名字显然比标题更吸引他。
高峻霄想着:这个就是清澄昨天见的长辈吧,写的还挺快,让我看看什么人让你又敬又怕。
“圣玛利亚女校第三任校长,本名黄梦兰,己丑年生人,为人良善且富有聪明才智。”这个标准开头没啥新意。
“与公她克俭勤敏,注重培养在校师生的人格教育和爱国教育,严谨的做派、开阔的视野对于学校的建设与后续发展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嗯,这拍马屁的姿势很标准。
……
“婚后不冠夫姓,在校师生均尊称她一声Lady Huang,早年与丈夫留学美国研习教育,归国后共同致力于国内教育事业,在各自的领域发光发热。”冠夫姓的话应该叫高何氏,算了算了,还是何清澄好听,不想冠夫姓就不冠呗。婚后想工作就继续工作啊,写写文章做做慈善挺好的。
……
“与黄校长的谈话如同醍醐灌顶,她没有因为生的太早,让时代辜负了才情,真正做到了独立自信,是为吾辈瞻仰之楷模。”又是个马屁结尾,她们黄校长确实是个有才干的女先生,怪不得能镇住何清澄呢。
要不要给她打个电话呢?昨天那个事肯定吓着了得安慰安慰。手刚摸到电话,忽然传来哆哆的敲门声,难道陈鹞忘记带钥匙了回来拿吗?不对,陈鹞才不会轻手轻脚的敲门。
高峻霄默默起身从抽屉中取出一把毛瑟枪藏在身后,轻轻转动黄铜把手开了一小条缝隙,往缝隙处望去,走廊里伸手不见五指,不知道谁把灯关了,他慢慢的打开房门,手中的毛瑟枪也上了膛。但外面什么人都没有,只有一个黄色的保温桶静静的置于地板上。他蹲下身子细细的瞧着那个保温壶,寻找着有什么地方不一样,可那就是个普通的保温壶。
正狐疑着,前方黑漆漆的楼梯间里传出压抑的笑声,好像了憋很久。一听那声音高峻霄心里的疑云顿时烟消云散,眼里满是四月春风还有一掠而过的飞鸟名为相思。
“清澄,出来。”高峻霄对着楼梯间温柔的叫到,随着他的呼喊走廊重新恢复了光亮,一抬头就看到何清澄站在楼梯上满脸笑容看着他,还调皮的眨了眨眼睛。
突如其来的喜悦冲击着高峻霄全身每一寸细胞,好像做梦般脚下都有些轻飘飘,他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平静些,可惜只能让心跳的节奏更加紊乱,半天只憋出一句:“你怎么来了?”
“我就是给你送点吃的。”清澄轻快的跑到高峻霄身前直截了当的说道。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高峻霄的脸上慢慢泛起红晕:“这怎么好意思呢,你亲手煮的吗?”虽然不报什么希望但是他还是多嘴问了一句。
“要是好吃就是我煮的,不好吃那就是我买的。”清澄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眸里溢出点点笑意算是变相承认了。
“那肯定是你煮的,是什么?”高峻霄毫不犹疑的脱口而出,其实不管她送什么他都喜欢,只要是她送的。
“鸽子虫草汤,补气血的,让你伤口恢复的快一点,你要是今天吃不下了,就明天热一热再吃,千万别喝凉的。”清澄认真的叮嘱道,“要是觉得味道淡了也别加盐了,吃太咸的不利于伤口恢复。”
“好。”高峻霄抬眼,微微打量着佳人,今日穿着红裙子倒是鲜艳,其实她穿红色好看的紧,衬的她的容颜更加娇媚动人让人心生喜爱。
“那我先走了,你随意。”清澄说着就要转身下楼,高峻霄这才反应过来两人在门口说半天话,自己都没邀请人家进屋,他现在恨不得抽自己两大嘴巴子。
高峻霄眼疾手快的拉着清澄的手臂不放说道:“我们进屋啊,让你在门口站半天。”
清澄严肃的掰开高峻霄的手指,凑近他轻声说道:“太晚了,影响不好,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啊。”她何清澄思想再前卫,这大晚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归不大好,真去了她爹的棺材板就要盖不住了。
“那我送你,晚上治安不好。”高峻霄没再纠缠,强压心底的失落换了个借口,他还想再与她待一会。
“不……”清澄刚想拒绝,突然所有的灯光都灭了,似是想到了什么她脸色一变冷声问道:“你家这片经常停电吗?”
“之前没有啊,就今天。”高峻霄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改注意了,你送我回家。”清澄用类似命令的口吻说道,高峻霄倒是没有在意换了鞋子两人便一同下楼去了。到了楼下清澄发现高峻霄跟捧着个宝贝似的捧着那个保温桶,笑着问道:“干嘛拿着呀,放家里不就行了。”
“没事,我怕陈鹞早回来被他吃了,拿手里比较放心。”即使高峻霄了解的陈鹞不喝醉是不会回来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吗。
“随你。”清澄没再说什么,只是犀利的眼神瞥向男友居住的房间,这帮人还不死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