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阳光洒在高高飘荡的商铺招牌旗号上,街道两旁还有不少摊贩撑着商用的大伞向行人推销着自家的货物。来来去去的黄包车,被沉重担子压得汗流浃背的苦力们,各色行人和打着响铃的自行车一股脑的全涌到街道上,把本就不宽敞的道路堵得严严实实。
黑色的轿车连城一条大河,一时间,刺耳的喇叭声此起彼伏,似乎大家都觉得多按几下喇叭能破开拥堵的马路。
“今天怎么这么堵啊,是不是前面出事故了。”徐锡又按了几下喇叭,有些歉意的对着后车座的两位兄长说道:“真是对不住二位,今日午食怕是又要晚了。”
后座的高峻霄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上次他没去接风宴,徐锡硬是拉着他重新定了时间,不喝酒就接风。陈鹞别了高峻霄一眼,阴不阴阳不阳的说道:“吃什么午饭啊?人家吃独食可香了。”
“哈?什么意思,霄哥你哪得罪他了?”徐锡笑着探听八卦,这模样和某位女士有些像。
“别搭理他,越搭理越来劲。”高峻霄边说边看向窗外,他发现有些人神色慌张的从小路上窜出来后马上混入人群,后面紧跟着的人四处张望着也混入人群里,这场景有些熟悉。
“哦,有汤不分给兄弟喝,你还有理了。”陈鹞装作委屈的模样拍着徐锡的肩膀说道:“你不知道,这几天人家天天有爱心汤喝,我不在也就算了,在屋里都不给我分一口,清澄妹妹自己都说她做的够两人。”
徐锡看看高峻霄又看看陈鹞,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下他算是明白了,合着是清澄给霄哥做了养生汤,量还够,被陈教官见到了却没捞着口汤,不开心了。
“人家是客气,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要不您老也找个女朋友,到时候想喝汤喝汤,想吃肉吃肉,别羡慕别人家的。”高峻霄转回视线对着陈鹞说了句心里话。这心里话太过诚实,要不是在车厢里陈鹞就该蹦起来了。
“我是真的要喝汤吗?高峻霄,这是态度问题,你的心眼就这么小,这么小看到没。”陈鹞又板着脸掐着小指比划到。
“命在这,汤没有。”高峻霄则拍了拍胸口用实际行动告诉陈鹞他还能更小气一点。
这时一个交警慌张的跑到车子前方指挥交通,高峻霄急忙下车追上那个交警询问道:“前面怎么了?”
小交警看到是长官问话,立马站直身子向高峻霄敬了个了礼:“报告长官,前面在抓捕gd,据说有几个gd的大头头在非法聚会。”
又问了几个问题,直到小交警把知道的都说了,高峻霄才挥了挥手放人离开。山雨欲来风满楼,最近这上海滩不会太平了。
一品香的包房内,何清澄殷勤的给对面的女士倒上柠檬水,端起杯子恭敬的向她祝贺道:“恭喜妍姐姐高升,我提前恭祝你能在宪—兵团大展宏图,青云上高楼。我就以水代酒先干了。”
对面的女士微微低下了头有些伤感的说道:“现在只有你才会叫我妍姐姐了。”
清澄拍了拍她的手,诚恳的说道:“你爱听我便一直叫着,你若是不爱听,我现在就改口叫立姐姐。”对面的女士原来就是宋立,宋立原名宋妍。
“别。这水,这水有些苦涩,多点几个甜食吧。”本来还垂手坐着的宋立,隐约流露出一丝紧张。她很久没和家人一起正常的吃饭和聊天了,再上一次还是她报考黄埔时寄住在何家,清澄的母亲也是这么热情的招待了她。何夫人慈爱的眼神,还有夫人特意为她制作的夜宵点心,让她至今难忘。
“对啊,妍姐姐最喜欢吃甜的了,我给你多点几个,别怕长胖啊。”清澄笑着逗弄着眼前的宋立。宋立也是不经逗的,分明是手足无措了还强装淡定喝了口茶,哪还有半点特勤队队长的狠辣样子。
眼瞧着场子热的差不多了,清澄话锋一转说道:“妍姐姐能脱离那里真是太好了,那个部门总归名声不好,连里面的打字员都想调出来呢。”
“这还得谢谢你,让我能立功,立了功我才有资本和上面申请换岗。”说起工作,宋立的脸上又恢复了自信。
“你才升了一级,看来那些材料也没什么价值呢。”清澄翻看着菜单随口说道,宋立现在不过就是个上尉连长和陆副官一个级别。
“不能这么说,我身无军功,能升职都是破格提拔了,那些东西得放一起看,才能显出它们的价值。”宋立的话让清澄的心中泛起一种莫名的不安,那些文件里有被他们忽略的重要线索,她得找个机会和老王说说。
“别说那里的事了,现在你去了宪—兵队,那里工资高活又少,以后晚上多和我去参加参加舞会,在路上转一圈准能遇到几个不守军纪的小兵,这样立功的机会轻松到手。”清澄急忙转移话题。
“立功的事再说,工资哪这么好拿啊,我不值班的时候要去上海的警察训练处做教员,教他们无线电和密码学。”宋立放下茶杯又恢复到原本的淡定表情。
“天啊,他们也太抠了吧,打两份工只给一份钱吗?”清澄的小脸都皱成一团嫌弃的说道。
“那不至于,教员的工资是财政部直接拨款的,宪—兵的工资是军部拨款的。”宋立认真的解释道。
“富婆啊,要不这顿你请吧。”清澄立马喜笑颜开的把菜单递给宋立。
“本来就是我请你。”宋立说完两人不约而同的笑起来,那明艳如夏日繁华的灿烂笑颜里,满是重生的喜悦。
忽然包房外面来打砸的声音,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清澄想开门出去看看被宋立轻轻按住,她摇了摇头表示莫管闲事。多年的特勤生涯让宋立对任何事情都不会有过分的好奇,明哲保身才是最重要的。
“砰”外面巨大的枪声似要震破耳膜,宋立刹那回神,拔枪上膛一气呵成,身形一闪把妹妹护在身后,这动作和小时候一模一样。清澄的睫毛微微颤动着,手慢慢从包上拿开,转而捂上了耳朵。
外面嘈杂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包间的木门猛的被撞开,两个陌生的男人扭打成一团倒在桌上,弄得满地都是破碎的瓷器和刀叉,宋立没有丝毫犹豫接连开了两枪,“公平”的给两个男人的大腿上都开了血洞。鲜红的血液从皮肉里渗出来,很快染红了白色的桌布。
惨叫声响彻酒楼,后面有个穿着短打马褂的中年男人急忙冲进来,一看是宋立,男人手中的匣子枪都有些拿不稳了,摘下帽子哈着腰讪笑道:“宋,宋队长也在啊,打扰,打扰您雅兴了,来人都给我拖出去。快快快,快——。”
一下子狭小的包间内涌入五六个穿着短打的男人,把受伤的两人通通拽出去,在宋立冷酷而不悦的眼神中,那个中年男人弯着腰后退出包间还连带着关上门。
浓重的铁锈味从鼻腔灌入,清澄捂着鼻子本能的觉得胃内难受的紧,可她还没吃午饭肚里空空如只能干呕几声,看来她还需要时间适应这种场面。宋立从门上收回目光,冰冷的眼神转变为歉意,想覆上妹妹的脊背,可冒着青烟的手枪提醒着她手上沾染的罪孽和鲜血,她的眼神骤然变暗仿佛失去灵魂,举在半空中的手臂又无力的放下,她早就不是宋妍了,她是宋立,女魔头宋立。
目光一扫,恢复过来的清澄感到了宋立的失落,她没说什么而是温柔的拉起宋立的手,牵着她离开充满血腥气的包厢,有些事情多说无益,还不如不说。
好不容易疏通了道路,呼啸而过的救护车又把道占上了,这让交警们头疼不已,他们刚安抚好车里的那帮大老爷,不带这么搞的。
车里的陈鹞先无奈的发话到:“得,又有人受伤了,我就搞不明白了,这帮特务怎么干活的,这种小事还闹这么大动静,丢人。”
“切,我觉得他们就是在瞎搞,不然怎么立功啊,那啥那些gd到底做什么缺德事了,要这么赶尽杀绝。”徐锡问出了每个小老百姓心中-共同的疑问。
“这个问题比较复杂,有外国列强的原因,有经济的原因,嗯……很复杂我说不清楚。”陈鹞犹犹豫豫的解释完,高峻霄重重的咳嗽两声,严肃的警告两人:“莫——谈——政——治。”
犀利的眼神让另外两人感受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对视一眼后马上选择缄口不言,佛曰不可说,如果他们还想见到明天的太阳。
当车子终于启动缓慢的驶过路口时,他们看到两个受伤的男人被担架抬到救护车上,几个年轻特务三三两两的站在饭店门口,点着烟吹着牛皮,见到下楼的两位女士赶忙掐灭烟头,恭敬的弯腰说了什么,可惜关着车窗听不清楚。
高峻霄忽然拉上车窗帘闭目不言,但是耷拉的嘴角和紧锁的眉头都表示他此刻的不悦。陈鹞有点不明所以,这男人的情绪怎么和六月的天似的说变就变,又怎么了?
“是清澄和宋立哎,我要去和美女们打招呼,两位兄长稍等一下。”徐锡说着将车停在路边,陈鹞没敢跟着下去,斜瞥旁边的男人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能确定的说道:“可能,大概,就是碰巧在这吃饭呢,你别多想。”
直到徐锡重新回到车上,解释了两人是来这就餐的,偶遇了抓捕,高峻霄依旧不发一言。
揉了揉太阳穴,高峻霄缓缓的睁开眼睛依旧不说话,幽幽的看向远方轻叹一声,脑中满是刚才特务的唇语,谢谢宋队长帮我们逮捕了gd,您又立了个大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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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氤氲的雾气中,带着围裙的清澄拿着扇子扇着炉火,等到砂锅内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掀开锅盖顿时一阵白雾消散开,清甜的香气弥漫于整个房间。
拿出小碗盛了点汤,尝了尝味道,清澄满意盛满了整个保温桶。中午,当她知道高峻霄就坐在车上的时候心中顿觉不妙,瓜田李下啊,这事怎么解释的清楚呢。他最烦周围人和特务牵扯不清了,还是晚点带着慰问品去拜访,会比较好。
这一品香最近和她八字不合,以后再也不去那了,正想着,一阵不规律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一个五六岁的普通小男孩嘬着糖葫芦乖乖的站在门口,把手上的信封交给清澄后便蹦跳着下楼去了。
信上是王人庸的字迹,写着:大鲵抵沪,八点西站接人,告知其接头地点更换为,淡水路104号。下面还有几个词汇和一张男人的照片。
这位大鲵同志正是深蓝计划的组长,那位最先打入敌人内部的老资格,清澄一直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看了看黄色的保温桶,果断离开厨房,开始着手准备晚上的任务……
夜晚的西站已经没那么喧嚣了,车站外面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安静的等着火车的到来,一切是这么普通像任何一个普通的夜晚。穿着单薄的青年捧着铺满香烟的小皮箱,热情的叫卖着。
终于,最后一班南京发往上海的列车鸣着汽笛缓缓靠站,二三等车厢的客人都陆续下车出站,只有一等车厢的门迟迟不开,直到几个穿着短打的小特务连滚带爬的打开车厢,一位穿着得体的太太首先下车,不屑的瞪了那几个小特务一眼吼了声你们等着,就扬头离开,后面的紧跟着的大概是她家的佣人,拎着三个沉重的大皮箱也不屑的瞧着那几个特务啐了口唾沫。又陆陆续续的下来好几位穿着得体的先生,几乎个个都面色愠怒,大声咒骂着特务。
过了好久,今晚列车上最后一位旅客才大步的跨出列车面色平和,更没想到的是后面两个小特务还恭敬的为他提着箱子,他有些富态的将军肚看上去颇有气势,圆圆的脸上还架着副圆圆的眼镜,一身青黑色绸缎长衫,看上去像是有文化的富商。
“卖香烟嘞,卖老刀牌,宝塔牌,仙女牌,美丽牌香烟——”卖烟的青年见到一等车厢门开后,更加热情的叫卖着。
几个人出站后,其中一个特务谄媚的问道:“李站长您要去哪,属下送你去。”
“这是你该知道的事吗?自己的任务做完了吗?还不快去找人。”富商突然发火挥了挥手,特务们只得乖乖的离开。
看着特务们如无头苍蝇般四散跑开,富商压了压帽檐正要招手叫辆黄包车,卖烟的青年凑上前来询问道:“先生,要香烟吗?”
“不要。”富商果断拒绝,连正眼都没瞧那青年。
“先生,我这有正宗的婴孩牌香烟。”听到青年的说辞,富商止住了脚步,扭过他的将军肚,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的打量着眼前的青年。
“后生,可是盒子上印个娃娃的那种?”目标看了看胸前的怀表,眼珠子骨碌碌的转着,好像在思考什么。
“对的对的,带红肚兜梳着冲天辫的那种娃娃。”青年微笑着回答道,这位青年正是乔装后的何清澄,她现在很想抽死王人庸,就给了几个接头关键词,让她自由发挥,现在关键词都说了,就不知道人家认不认了。
“行,给我来一盒,可我不抽香烟,你给我拆成烟丝。”似乎是要为难那个青年,富商又摸出个油亮的烟斗。
“好的,先生这边请,我去取下压杆。”青年依旧好脾气的接下了烟斗领着富商消失在夜幕下。
淡水路104号里,王人庸热情的抱住李石发也就是大鲵同志,又贱兮兮的摸了摸他的肚子,兴奋的问道:“老李,几个月啦,什么时候生?哎,你的八字胡呢?怎么刮了呢,原来像师爷,现在跟个地主老财似的。”
“原来像师爷,现在跟个地主老财似的。”李石发没回答他,而是用更贱的语气,更夸张的表情模仿着王人庸,清澄在旁边是捂着肚子笑的直不起腰来。
王人庸脸上挂不住咳嗽的两声:“咳咳,你这人没劲,说正事,我给你介绍,这是我们二科的小何同志,你的紧急联系人。”
“李石发同志你好,我是何清澄,辛亏你明白我的意思了。”清澄伸出手来感慨的说道。
“哦,幸会幸会,我知道你是归国的留学生,怎么跟了王人庸混,要不和我去南京。”李石发握着清澄的手还不忘挖苦一下王人庸。
“哎哎哎,怎么当着我的面就开始挖墙角呢,再说你现在归二科管了,我也是你的上级。”王人庸忍不住插话道。
“哼,那你得有个上级的样子啊,随便改接头地点,还有你肯定又给人家小何同志乱七八糟的关键词了,我一听就是你的手笔。”李石发也不甘下风反唇相讥到。
“早上被抓了几个同志,我不得谨慎点。另外大鲵不就是娃娃鱼吗,你不是听懂了啊。”王人庸比划着娃娃鱼的样子。
清澄看着两人来来往往,知道这两人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好,大概在苏区就是极要好的同志了。这人也顺利送到了,她是不是该撤了,现在这个点还能送,再晚他就睡觉了。
“清澄,帮我们做会议记录。”不容清澄反对王人庸直接把人推入内室关上了房门。
清澄看着窗外的一轮新月想着:少喝一顿,没关系吧,明天再说。对了,正好把文件的事再和老王他们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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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高峻霄在屋子里徘徊打转,不时地抬头看向钟表,刚坐下深深吸了口气又站起身来望向窗外。
沙发上正在看报纸的陈鹞被他搞烦了:“别晃了,我头晕。”
“去睡觉。”高峻霄对着陈鹞没好气的说道。
“你别横啊,就是你这样,清澄妹妹才吓的不敢来了,都说了是碰巧。”陈鹞放下报纸说了句公道话。
望着空空如也的街道,高峻霄心里也有些空落落的,也许他该大气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