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到了三月初九,是要去闺学的日子了。闺学不比正经为了科举而办的书塾,是要松散得多的,每个月里只逢三四六八九须上学,其余则是各人回各家。如此一来,延星倒是免了随张氏去给老太太请安了,对于这点她是很乐意的。
一墙之隔的昆哥儿可就没那么好运了,三月初三就进了学。郑家书塾是十天才放一天休沐假,平日从早到晚课程排的满满当当,时不时还有些大学士来串讲一气,往后昆哥儿可要辛苦了。
闺学里都是些女孩儿,不必像男孩子一样起三更睡半夜地苦读,上午半天无须去闺学里,午后未正时刻才上学,酉初一刻下学回家。都督府离郑国公府也只两刻钟的车程,来回倒也方便。
因今儿是郑家闺学第一天开,怕姑娘们多有不习惯,且又有许多要交代的,段大娘子拍板定了巳初时刻各家在郑国公府相见,顺便请几位太太们用个午膳。
张氏不放心延星,生怕她又向上次请安那样阳奉阴违,便亲自带了丫鬟过来看着她梳洗打扮。
延星被迫层层叠叠地穿好了衣服,别的不说,单外头罩的这件领口袖口用孔雀羽线绣了柳叶枝又下摆缀着小珍珠的蕊黄色羽缎褂子就未免太隆重了些,更不用说头上戴着的金累丝嵌黄玉鸾头步摇了。手腕上是一对赤金环珠玲珑镯,脖子上又被强行套了一个挂着镶翡翠小长命锁的赤金璎珞项圈。
今日全身负担很重啊!延星很想反抗。
好在早饭都是她爱吃的,煎饺、锅贴、烧卖、麻婆豆腐、鸡蛋饼、炒面皮、茶叶蛋、豆浆、小米粥应有尽有,延星颇有一种吃完了好上路的感觉。
早晨一番忙碌后母女二人抵达郑国公府还算是早的。进了段大娘子为办闺学特地收拾出来的芳仪馆,还隐约能听到隔壁书塾学子们的朗朗书声。
张大娘子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上头,她一进门就立刻打量着已到了的两个小姑娘,确认自家闺女没有输在衣着首饰上才放心了。
延星见到那两个同样浑身珠光宝气、打扮过度的女孩儿突然释怀了,原来不止她一个全身超负荷了呀。
段大娘子正在里头做最后的布置,见张氏携女儿来了,热情道:“张大娘子来啦,先挑个地儿坐罢,人还没来齐,烦请等一等了。”
张氏点点头拣了把椅子坐下,又让延星坐在近旁的小圆凳上,与那边一位太太并两个小姐离得不远不近。
“袁大娘子、张大娘子你们俩是见过的了。”段大娘子介绍道,“姑娘们还未互相见过罢,这边是长宁伯府的姐妹俩,这个是宋都督家的星儿姑娘。一时不熟不要紧,以后同处一块儿,有的是时日。”
两边姑娘都起身见了礼,这就算认识了。
这边刚介绍完,外面呼啦啦又进来一堆人,延星抬头看过去只觉得眼前金碧辉煌的一片,好吧,同一个世界同一个大娘子。
段大娘子又是好一番介绍,期间又进来了两家,待大家都互相见过了,人也差不多到齐了,只少了一个郑循汐。
段大娘子刚要责问婆子汐姐儿怎么还不到,郑循汐就像一只猫一样轻巧地溜进来了,段大娘子瞪了她一眼:“这丫头,跑哪去了,也不知道早些出来和众姐妹互相认识认识。”
“母亲,这里面哪有我没见过的?都是我熟识的小姐妹嘛。”郑循汐撒娇道。
段大娘子懒得与她理论,转头对站了一地的各家太太们说道:“既然大家都到齐了,咱们也别耽误姑娘们与女先生、教习嬷嬷们相见了。我在前厅置了茶,各位大娘子且先随我过去吧。”
几位夫人只好一步三回头的被领出了芳仪馆,她们一走,屋里的气氛立刻活跃了起来。
延星看了看,除了长宁伯舒家姐妹是不曾见过的,其他几位俱是起码打过照面的。再细数数,一共来了五家九个姑娘。
郑循汐本来和户部尚书的孙女孟书月是姨表姐妹,但脾气不算相投,跑来和见过几面的延星坐在一块儿叽叽呱呱。
孟书月则与广平侯府的程宁脾气相投,都是稳重沉静的性子,正坐在一块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舒家姐妹瞧着挺活泼,一点不认生地和郑家其他三个姑娘聊的火热。
延星看着舒怡她们那桌向郑循汐问道:“嗳,舒怡舒愉旁边那三个都是你家的姐妹吗?以往都没见过。”
郑循汐头也没抬地答道:“绿衣服的是我庶姐循湘,戴珍珠项链的是我庶妹循清,她俩都是丁姨娘所出。最边上那个是我堂姐循渺,说起来不过大我四个月罢了,她是我婶娘所出。”
“哦哦。”延星收回目光,专心喝茶。
不多一会儿,进来了两个表情严肃的女先生和三个表情更严肃的嬷嬷,女孩儿们都安静了下来。
负责芳仪馆一应事宜的刘妈妈开口了:“姑娘们都认识一下,这两位是日后教你们读书写字、画画下棋的蔡先生和温先生。”
待女孩们都问过好后,刘妈妈开始一一介绍三个嬷嬷。先指着穿绾色绣祥云纹褙子的嬷嬷说:“这是苏嬷嬷,以后姑娘们的规矩礼仪就交给她了。”苏嬷嬷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让众姑娘觉得日后学规矩怕是要苦兮兮了。
刘妈妈不去看众人的神色,又走到第二位圆头胖脸的嬷嬷身旁:“这是我们段大娘子身边的李嬷嬷,针线活儿上她可是一把好手。”
最后是一位身材矮小的老妇人,刘妈妈颇有几分敬意地介绍道:“这位是咱家大娘子好容易请来的裴嬷嬷,就连宫里的公主都是教过的,什么点茶盘香之类的那都不在话下。”
在家饱受点茶焚香折磨的延星忍不住多看了裴嬷嬷两眼,然她相貌平平且始终保持同一个表情,实在也看不出什么。
刘妈妈介绍完又与几位嬷嬷先生们低声交谈了两句,回过头满脸笑意地对着一众娇滴滴的姑娘们宣布:“几位师父想先给姑娘们摸个底儿,咱们这就排开位子罢。”
“才第一天就…”郑循汐抱怨了半句,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延星却不惊讶:“早听闻你家书塾是京里数一数二的,办闺学自然也不会逊色啦。”
众人移步到里间,一条宽走道两侧各放了五张两前三后的小桌椅,这就是日后姑娘们的学位了。走道尽头又摆了一张轻质长桌,方便嬷嬷先生们教学时移动到中间来进行演示。
姑娘们随意拣了个座位坐下,开始应付流水的考核。
这次考核足足考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结束了,直把姑娘们饿得前胸贴后背。
午正一刻外头来了婆子问姑娘们忙完了没有,段大娘子请小姐们去用饭。不等刘妈妈答话,郑循汐就一边说着:“忙完了忙完了,真把我饿着了。”一边带着一众小姐妹们出笼的鸟儿似的飞走了。
用完了午膳,为躲避各自大娘子急切探寻的目光,众小姐一致决定仍回芳仪馆去歇午。
那边小姐们在暖融融的屋里昏昏欲睡,这头嬷嬷和女先生们则忙着阅卷点评。
午后复课,裴嬷嬷不爱说那些漂亮话,一板一眼地对姑娘们的水平总结道:“姑娘们读书写字画画这几项都是很不错的,规矩做派也能看。但其他的却还差得远,不过往后慢慢学着就是了。且我瞧过数不清的姑娘,你们里头有个把姑娘还是有灵性的,说不好日后能有些造化。姑娘们务必勤勉练习,不可荒废时日。”
众姑娘纷纷乖巧地点头。
刘妈妈接上来说:“下午半天先由蔡先生来给姑娘们练练书法,一会儿先给姑娘们把笔墨纸砚铺陈下。”
下午老老实实地学了一个多时辰,到了下学时,延星和郑循汐这对难姐难妹已然是满眼冒金星,差点淹死在知识的海洋里。
还剩最后一刻钟了,纵然今日的内容已经学完,然刘妈妈并不许她们提早离开,只允了她们在屋里自由休息,须得呆到酉初一刻准时下学。
百无聊赖的姑娘们又开始聊天,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当然也免不了好奇隔壁的书塾。
“对了,我大弟弟前几日进了隔壁书塾了,你家兄弟们是不是也都在?”延星吃着栗子糕含糊不清地问。
郑循汐拿帕子擦擦嘴,纠正道:“不是兄弟们,是兄弟。我家就只有一个我的嫡亲哥哥,旁的就是些堂兄们了。且除了我亲哥在隔壁,其余的堂兄们于读书上都不顶事儿,早早地下到校场从武去了。”
也对,自来封爵的都是些跟着开国皇帝打天下的武将之家嘛。
“说起来我还没见过你哥,咱俩倒是见过几回了,去年我伯父四十大寿我们还打了个照面儿呢。”延星接着往下聊。
“是了,咱们也就这些酒席上能见一见,我哥他每次都是随着父亲坐在前厅的啦。你家弟弟我也没见过。”郑循汐一心只想着下学。
延星凑过去,压低声音说:“咳,那个,隔壁书塾有没有…长得…好看的小哥哥?”
郑循汐猛地抬头,又激动又掩饰地戳了一下延星的脑门儿:“你你你,成何体统!怎么可以聊这个哦。”
“别装了,我一见你就觉得是同道中人!”延星笑得很笃定。
郑循汐露出一个找到知音的笑容,凑过去悄悄说:“母亲平日里不许我来前院书塾这边,我只偷偷溜过来远远望过一两次,目测好看的有不少嘿嘿。”
“啊,那可惜了隔着墙看不着。”延星从窗外望去,只看得到一堵严严实实的白墙。
“笨蛋,东南侧的墙上有镂空的花窗啦,要是实在想看的话…”郑循汐轻拍了她一下。
“哎?你是不是早就想偷看了?只等着一个同道中人结盟呢!”延星发现了盲点,“但是,要是被人发现了,我们俩可就凉了。”
“我跟你讲,我都找我哥打听过了,每日下午申正一刻他们会被放出来在书塾的院子里活动个两刻钟,玩些投壶之类的松快松快。”郑循汐眨眨眼睛。
“还有一个问题,我们下午也没时间去东南侧的墙边呀。”延星脑子里浮现出刘妈妈的大脸。
“这简单,过两天我就去找我母亲磨一磨,给咱们加个到院子里活动筋骨的时间不就好了。”郑循汐觉得自己真是个计划通。
两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达成了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