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次给老太太请安后,张氏就日日宋府与张府两头跑,一连免了二月剩下的两次请安。
其实张家老太太也没甚要紧的病,不过是有些水土不服罢了,然而做女儿的自然是宁愿见亲娘不愿见婆母的。
但今日略有些不同,张氏似乎格外的高兴,既没往张府去,也没召唤延星前去正院接受她的每日例行唠叨。按照延星对自家大娘子的了解,既然不是自家有什么好事,那就是大房那边有什么坏事…
延星想让夏竹去打听打听,夏竹却狡黠地一笑:“姑娘忘了,二月底刚放榜了呢。”
延星一下明白了,可怜的大堂兄,这回又没考中罢。明天正好是三月初四向老太太请安的日子,按张氏的个性,必得对齐大娘子有一番说头。这对妯娌啊真是绝配。
果不其然,晚间延星正忙着对付晩膳里最爱的一碗鸡蛋酱,张氏特意打发人来嘱咐明日去请安要“好好准备”“收拾得鲜亮些”,举着筷子的延星一阵无语。
用完晚膳离梳洗睡觉还有段时间,延星歪着脑袋想了又想,最后决定召来春桃,吩咐她准备好明日出门的行头,切不可太亮眼。
春桃领命自去打点不提,延星则早早地爬上床进入梦乡,明儿怕是又要热闹了,先养好精神罢。
第二日,张氏心甘情愿地起了个大早,对今天的请安有些隐隐的期待,连发间垂下来的细珍珠缀小红宝的凤头步摇都是早上拣了又拣的。
一会儿,春雨进来报:“星姑娘来了。”
张氏抬头看了一眼走进来的女儿,见她全身上下只不过是家常打扮,唯头上戴的白玛瑙绿玉多宝发插还出挑些,遂有些不高兴道:“星儿今日怎么如此素净打扮,去了老太太跟前岂不是失礼?”
延星不打算和张氏兜圈子,直言道:“星儿听闻大堂兄这回又落榜了,老太太那头这几日必不高兴,咱们又何必…终归都是宋家人嘛。”
张氏还待开口驳斥两句,可巧庞妈妈领着延昆进来了,昆哥儿何其聪明,见气氛不对,马上出声打断:“二姐姐今日真好看,我记起来了,这身衣服的缎子是年前舅母送来的,母亲特意留给二姐姐的呢。”
言罢,延昆走过去和延星站在一块儿,俨然是一个阵营的战友。
张氏瞪了姐弟二人一眼,懒得与他们浑说,不再耽误时辰,携着两个小萝卜头雄赳赳气昂昂地出门而去。
宋国公府那边齐氏一如既往地坐在寿熙堂的外厅,等着给婆母请安,然而连底下的小丫鬟都看出来今日主母有些心浮气躁。
陪侍着的万妈妈清楚齐大娘子不为别的,就是知道待会儿张氏来了必对昱哥儿又没考中的事有一番奚落。可万妈妈又不敢点破了说出来安慰齐氏,只得同自家大娘子一起憋着。
姜氏自是不敢有任何言语的,只缩在一旁,不复平日里外张罗的神采飞扬。而苏氏却神态自若地同往常一样给婆母奉茶,偶尔觑一眼难得这么沉默的姜氏。
厅里气氛正僵着,就听到一声通传:“张大娘子来了。”
不等齐氏调整好状态,张氏就一阵风一样刮进来,抓着齐氏的手见了礼,语气明快地问好:“弟妹见过大嫂子,嫂子近日过的还好罢?”
齐氏不着痕迹地抽回手,微笑着回她:“有什么好不好的,就这么过着呗。”好不好她不知道吗?巴巴的来问!
延星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假装感受不到妯娌俩之间一点就燃的火药味。
两位大娘子按惯例对着坐下,齐氏全副披挂地等着张氏挑衅,没想到张氏自坐下就不出声了,只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延星暗自惊奇,我家大娘子进步了啊,居然知道改变进攻方式了,是得了哪位高人的指点?
不多久,老太太出来了,看得出近日她心情也不太晴朗,只摆摆手示意底下一众行礼的儿孙媳妇,就兀自在正中的大椅上坐下了。
延星在心里报幕:下面是我家大娘子的表演时间!
张氏坐下后一边端起茶,一边提起话头:“前几日我忙着给我娘亲侍疾,老太太这里倒没大顾得上,叫嫂子受累了罢?”
齐氏朝她笑笑:“哪里,都是做媳妇该当的。”可拉倒吧,平时你也没帮什么忙。
“我这几日来往于娘家,见着我兄长的几个哥儿,真是一晃孩子们都大了。”张氏继续推进话题。
老太太听见亲家舅舅膝下有几个哥儿,想起了晶姐儿,忍不住问道:“亲家舅爷的大公子是已订了亲了,只不知剩下的那几个都什么年纪,可都是舅太太养的?”
张氏没想到老太太会主动接话,笑盈盈地回道:“正是有三个哥儿呢,最大的刚订了亲了,底下两个哥儿一个十二岁,一个十岁,都是我娘家嫂子所出呢。老二和他大哥一样从了武路子,偏生最小的那个还有些念书的样子,正在陶家书塾进学。不过他小时候在边境上呆着倒耽误了,怕是要到后年才能试试下一场秋闱,是远比不上我们昱哥儿的。”
好了,话题成功引到关键点了。
老太太听了觉着年岁不大匹配,有些失望,又瞥了齐氏一眼,沉沉地说:“昱哥儿和晶姐儿都是命苦的孩子,一个考进士三年又三年的没个头,一个还不知要在哪里落脚。如今看来,昱哥儿还不如像晨哥儿似的,干脆随了他爷爷,在武职上混混或还容易些。”
张氏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幸灾乐祸:“古来有多少进士老爷考到五十多岁才中,我们昱哥儿不过才二十来岁,前途且在后头呢。老太太宽心,文章是要练出来的,昱哥儿试了这么三场,下次春闱总该稳了。”
“哼。”老太太别过头,“但愿他能对得起一大家子回回兴师动众的给他求神拜佛!依我说,他那屋子里很该清一清。从前苦心孤诣地修学,举人轻而易举地就考上了,可中了举人就得意过望了,老子娘竟都纵着他,要那么些姨娘通房做什么,能给爷儿们铺纸研墨还是怎么的!”
延星见姜氏已经快把头低到地上去了,伯母也脸色讪讪的不敢搭话,觉得张氏的目的已经达到,终究也不可太过了,便偷偷拉了拉张氏的袖口。
张氏却犹觉不过瘾,遂又添了一把柴:“老太太也不用太忧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嘛。我的昆哥儿从小也是由着他去的,如今竟让他混进郑家书塾了。”
好一句凡尔赛文学!延星佩服。
老太太的目光在张氏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又移到延昆脸上,轻飘飘地说:“嗯,咱们昆哥儿出息了,郑家书塾不是容易进的。”
张氏趁机炫耀道:“这月初九星儿也要去郑国公家附闺学,姐弟俩可以一块儿进学了。”
齐氏略惊讶地看了延星一眼,还待说什么,老太太抢先开口了:“郑家闺学也不好进的,星儿能有这造化自然是好,将来必不似她两个姐姐,悬在这儿没个着落。”
齐氏近来正为这个烦心,没什么存在感的延晴还罢了,延晶是绝不能叫她高嫁的,不然饮霜苑那位膝下还有个庶子萍姨娘尾巴还不翘到天上去。
张氏没所谓的随口宽慰道:“晶姐儿嘛不用太急的,好人家多着呢。晴姐儿也得明年春天才满十四呢,且好好相看着罢。”反正又不是她急着嫁女儿,让齐氏头疼去吧。
这头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前面正院里传来了一阵吵闹声。
不等齐氏发问,画桥就匆匆进来,面色为难地说:“老太太,太太,可不好了,国公爷又、又动起手了。”
“哎呦,前世的冤孽呦!横竖都落榜了还打儿子做什么。”齐氏急了,抬脚就往前头去劝架,姜氏也跟了出去。
老太太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被苏氏扶起来,一面慢慢地走一面说:“老子要管教儿子就让他管教吧,昱哥儿合该紧一紧弦了!”
延星跟着老太太一行人赶到前头的正院时,她的大堂兄正被齐氏护在身后,而宋运钦则手持木棍,一脸怒气未消,旁边还站着个状似劝架的萍姨娘。
“老太太,您瞧瞧,上回才动手了没两天,国公爷又要打昱哥儿了。”舍不得儿子受皮肉之苦,齐氏赶紧向婆母求救。
老太太向宋运钦调停道:“行了行了,让你二弟妹看笑话,教训过了也就罢了,只盼昱哥儿能记得这顿打罢。”
“不肖子,看在老太太和你婶娘的面子上饶你这回!”宋运钦把木棍扔给小厮,又指着宋延昱命令道:“明儿一早就把你那些莺莺燕燕都给我发落到乡下庄子里去,再敢为这些分心,看我怎么收拾你!我的脸面够你丢几回的?”
宋延昱不敢不答应,忙不迭地点头。
宋运钦袖子一甩,又补了一句:“别指望你娘能帮你!明天我下朝回来要是还没收拾干净,你就一块儿关进庄子里吧,正好让你清静清静!还不快滚回你院子里去,在你婶娘和弟弟妹妹面前丢人现眼!”
姜氏赶忙上来扶着宋延昱,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搀着夫君往回走了。可是就在她别过头去的一刹那,眼神倍儿好使的延星分明看见她嘴角噙着的一丝笑。
公爹亲自下令帮自己铲除了一堆情敌,放谁身上不得偷着乐呀!
毕竟是大房的内事,张氏不好掺和,宽慰了两句就要告辞了。场面这么尴尬,老太太也不想多留她们母子三人,只嘱咐了一句:“铭哥儿媳妇回去也把晶姐儿、晴姐儿的事儿往心里搁一搁,有什么好后生帮着留意点,不拘是什么出身,只要人踏实上进,都可以相看一二。”
张氏点头应了,懒得看萍姨娘变了又变的脸色,径直拉着一对小儿女回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