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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小爱人

是不是所有的爱情到了最后,都只是让人学会即使没有了对方,也可以继续好好地活下去?

有人说爱情就像电梯,有人进来,有人出去,有人没有赶上,有人好不容易赶上了,电梯却已经超重。有人到三楼就走了,也有人到顶楼才离开。偶尔也会有人出去后,才发现自己下错了楼层。而爱情本身就在这些过客的来来去去中,忽而上忽而下,忽而故障,需要维修。

第二天晚上,我把手机还给胡莱莱,告诉她我不小心误拨了陆小虎的电话。

她接过手机哦了一声,继续聚精会神地往她的脸蛋上涂抹昂贵的泥状面膜。

尽管有无数个疑问像蚂蚁一样爬满喉咙,但我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出口。夜晚的风从虚掩着的窗外吹进来,把累积了一整天的疲惫慢慢吹散。我挨着盘腿打坐的胡莱莱躺下来,枕着她锻炼得非常紧实的腿,觉得自己一点力气也没有,就让我静静地躺一会儿,什么都不去想。

就在我快要在夜风里睡着的时候,胡莱莱突然把她那张惨绿惨绿的脸垂下来,一本正经地问我,你这两天都睡在宫屿家?

我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听见胡莱莱幽怨地对我说,难怪你今天走路的姿势有点怪。

睡意就在这一刻彻底被她消散了,我从地板上弹起来吼,胡莱莱你这个荡妇!你穿着高跟鞋在印刷厂里站上一整天,走路也不会正常到哪里去!

胡莱莱无限怜悯地看了我一眼,指着沙发旁一双十二厘米高的高跟鞋对我说,别开玩笑了,亲爱的,我明天还要穿着它去爬山呢。

我把自己重新摔在地板上,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

胡莱莱推了推我,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她问我,真的什么都没发生?

我被迫坐起来,直视着她那张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黑泥的脸,第一天他高烧,第二天我烂醉,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胡莱莱迅速振奋了精神尖叫,天哪!天哪!高烧和烂醉都能没发生什么,这剧情也太悲惨了吧!要是你的写手把这个写进小说里,一定会被读者骂死的!

我被她雷得彻底丧失了语言功能。

她继续语重心长地教导我,云喜啊,不是我说你,女人要主动点才行的嘛,就像我。

我突然来了兴致,你是说你曾经主动献身过?

胡莱莱捂住胸口,鄙视地白了我一眼,你太龌龊了!不过……人家的初吻可是主动献出去的哦。

我迅速发问,献给谁?人类吗?

阮云喜!

好吧……我吞了吞口水问她,所以……对方是什么反应?

胡莱莱双眼含泪,悲愤地说,就是……你也知道那个时候我很丑的嘛……所以对方嘛……就打了我一顿……

我惊愕地看了她一眼,我知道我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一种叫做心疼的东西。

胡莱莱一边用双手像章鱼那样按摩着头部一边说,干吗呀,我这是拿自己给你开涮呢,你干吗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我摇了摇头,躺在她的腿上,抱了抱她。

莱莱……我轻轻地问她,为什么……

胡莱莱慢慢挺直了脊背,局促地笑了。她说,人呢,就是要适应世界,才能生存下去的。高三那年,我突然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我想要改变自己,不惜一切代价。我不指望这个人人单凭相貌就枉下定论的社会,对我有多宽容,我只好指望科技可以带领我步入不被耻笑着过活的队伍里。

她的语气非常平淡,可爱的脸庞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胡莱莱就是这样的,认真的时候,伤心的时候,说心里话的时候,生气的时候,都会因为紧张脸颊绯红。

真的可以和你们做朋友吗?十六岁的胡莱莱涨红了脸庞。她可真胖啊,像一个相扑选手似的,可是,眼睛却小得像一条缝,紧张地眨呀眨。

阮云喜,够了,什么都别问了。看着她一脸无辜的表情,我对自己说,你要做的就是相信她,必须相信她。

就这样,我把手机的事在记忆的文档里按下了删除键。

遍地丝袜的五月姗姗而来,放眼望去,大街上的十女九露,九露八丝,煞有风情。

我和可可在公司食堂里看见宫屿,这段时间他不常来工作室,见他一面非常难。他看见我们,端着饭盘走过来,可可马上动用所有的赞美词汇,对他进行一番夸奖。比如,怎么还是这么帅啊,萌点每天都在增加啊,你是不是又高了,哎呀,你的肌肉好紧实哦,可不可以给我摸摸看……

我足足等了她三分钟,她才肯把话语权转让给我。

我问宫屿画稿进行得怎么样了。宫屿含糊地说快完成了,只剩下几页。

我问,只剩下几页是多少页?

宫屿沉默了一会儿,一脸天真无邪地说,大概三十页。

我整个人眼前一黑,想撒手人寰。你有没有搞错?我告诉过你,这个月十号之前必须把全部画稿给我搞定!公司已经打出六一节全国上市的广告了好不好?

宫屿抬了下眉毛,温顺地说,我知道,十号前可以搞定。

我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但仍是控制不住快要休克的窒息感,沙哑着嗓子说,还剩下不到五天的时间……

宫屿依旧淡定地表示,我知道,可以搞定。然后他按了按我的脑袋,笑着说,你着急的样子真可爱,骗你的,只剩下十五页。说完,他端着盘子径直走出食堂。

我呆滞地坐在饭桌前,直到可可幸灾乐祸地笑道,哎哟,怎么调情的样子也那么萌……

之后的几天里,宫屿一直没有在公司出现,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截稿前一天,他甚至连手机都关机了。

我早该知道会这样……当他站在公司食堂里,笑得一脸灿烂天真的时候,我就该知道的。可可说的换了家公司就人品爆发,根本就是假的!

不过没关系,好在我们生活在同一座城市,我就不信他还能躲得了我。

下午五点,公司难得准时放大家下班,我在附近的餐厅草草地解决了晚饭后,削尖了脑袋挤进罐头一样的公共汽车里,去了宫屿的家。

门铃足足响了三分钟,就在我企图撬门的时候,门开了。

宫屿说,抱歉,刚才在洗澡。

他随意地披着一件宽大的长袖连身浴袍,只松垮地遮住腹肌以下的身体,而我的身高导致我的视线正好落在一片无遮无拦的胸肌上。我还看见他湿漉漉的头发上,有几颗晶莹的水珠正顺着他结实的胸肌纹理,慢悠悠地滚落下来……原来天使的面孔、魔鬼的身材,指的就是这个啊……

我满脸通红,移开如狼似虎的视线对他说,没事没事,洗完了就好……

他的手掌扶在门框上,湿漉漉的睫毛下,一双清澈的眼睛盯着我,你怎么来了?听语气似乎没有让我进去的意思。

我调整了一下过于羞涩的面部表情,微笑着询问他,那个……可以让我先进去吗?

进来干吗?他微笑着问我,语气里充满拒绝的意味。

为了让你可以顺利交稿!说完,我迅速钻过他的胳膊,挤进屋里。

好了宫屿,不要挣扎了,在你交稿之前我是不会离开的。我把包丢在沙发上,转身对他露出善意的笑容。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没用的,现在在你屋子里死皮赖脸地站着的这个人不是阮云喜,而是世界上最残酷的催稿使者。

宫屿顽劣地耸耸肩,随便你,冰箱里有饮料,自己拿。说完,转身走进书房,关上了房门……

我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突然觉得一阵委屈。我到底哪儿得罪他了,他要这样对我?我可以明显感觉到,自从那晚高中同学聚会之后,他就对我刻意回避,公司也不来,电话也不接,现在竟然把我一个人晾在客厅里。

而接下来的三个小时,他竟然也没从书房出来过,他都不撒尿的吗?好吧,他的膀胱他做主。

又过了半个小时,我实在坐不住了,过去敲了敲他的房门。

门很快就开了,这说明他没有如我想象的那样,在书房里蒙头大睡。

进行得怎么样了?我探头进去,看了一眼他的画台,作画工具凌乱地堆满了桌面,桌角放着一杯冷掉的咖啡,和几块拆封的三明治。

嗯……还好。他转身去拿水杯,闪身走进厨房。

喂,宫屿。我叫住他。

嗯?

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吗?

他笑笑,怎么可能,你怎么会这么想?

说话间已经回到书房,他抵在门边对我说,不要乱想了,我保证今晚一定画完。对了,你可以自己打车回去吧?

既然已经下了逐客令,我也只好不甘地点点头,打道回府。

下楼的时候,我只觉得神情恍惚,不小心脚下一滑,险些滚下楼梯。我呼出一口冷气,好险,差点死于工伤,早知道就搭电梯下楼。

我拍拍胸口安慰自己,突然间电光石火,脑海里闪过一些断断续续的对话。

——你要是带我进电梯,我就报警了啊,幽闭恐惧症你听过吧?我病得很严重的!

——好好好,那我们就走楼梯,乘客至上。

忽然一阵晕眩,仿佛有无数台挖掘机,正在不停地挖掘着我混沌的脑浆。我像一个失去记忆的人一样,站在楼梯间极力回想同学会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让我静下来想一想,那天晚上宫屿来KTV接我,背我回家,路上我酒意渐浓,醉得一塌糊涂,吐了他满身……后来我们就到了宫屿家楼下,他想去按电梯,却被我拽着头发抗议……我告诉他自己有幽闭恐惧症。这当然是假的,我喝醉了最爱往自己身上安上各种稀奇古怪的病……再后来宫屿就带我一起爬楼梯……爬到十几楼的时候,我的高跟鞋突然踏空,眼看就要跌下去,幸好宫屿及时拦住我。

然后我就在寂静的楼道里,听见了一声细微的骨骼错位的声音。

对了,就是这样。

难道宫屿为了拦住烂醉如泥的我,摔下了楼梯,不小心弄伤了胳膊?

天哪!怎么会这样?我整个人愣在那里,倒吸了一口冷气。下一秒,我匆忙跑上楼梯,再次按响了宫屿家的门铃。

门开了。

宫屿错愕地问我,你怎么又来了?

我迅速扯过他的胳膊,把袖子卷了上去。

雪白的医用纱布下,隐约透出又红又肿的皮肤,他的手腕在我的注视下不自觉地颤抖着。

喂!你还不走啊!宫屿慌乱地,甚至可以说是狼狈地收回胳膊。

死一般的寂静。

对不起。

我抬起头悲伤地看着他,心里翻江倒海的疼,对不起宫屿,都怪我。

我用力地喘着气,想把我胸腔里破碎的呜咽掩藏起来,事到如今,我有什么理由在他面前掉眼泪呢?

喂喂,你可千万别哭啊,我最受不了女孩子掉眼泪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医生都说是小伤而已啦。宫屿一边说,一边温柔地拍拍我的肩膀。云喜,我没事的,真的,不信你进来看。

他扯着我的手腕,一路把我拖进书房里,指着桌子上的图纸骄傲地对我说,你看,最后一张,很快就画完了。你是约了后天把出片文件发给印刷厂的吧?那应该来得及的,我很快就要画完了。

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我不想哭的,可是,有一股暖流像岩浆一样灌满我的胸腔,它灼伤了我,让我束手无策。我垂着头,任眼泪模糊了我酸痛难忍的双眼,我知道我简直丢人丢到家了,我知道。

宫屿温暖的怀抱慢慢靠近我,将我踏实地拥进怀里。

乖,别哭了。他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像是在帮助我恢复平静。我听见宫屿轻轻说,傻丫头,就是怕你会这样,才不敢告诉你啊。

我紧紧地抱着他哭了好久,哭得很伤心,仿佛那个强忍着手腕骨折的疼痛,彻夜不眠地赶画稿的人是我。

直到宫屿把我的脸捧起来,下巴抵住我的额头威胁我说,再哭我就要吻你了,我才渐渐止住泪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宫屿笑了,你就那么不想我吻你?说完,迅速地在我的脸颊上轻轻一啄。

这是惩罚。他笑道。

我没心思和他开玩笑,心疼地看着他红肿的手腕,这样根本没法再画下去了。我说,别画了,等手腕好了再画吧。

宫屿瞪大了眼睛,开什么玩笑,只剩最后一张了,你不能让我前功尽弃!

可是……

别可是了,我肚子饿,你去厨房给我做宵夜。如果你不放心,就陪我一起画,明天我一定去医院乖乖接受治疗。

看着他认真笃定的眼神,我只好妥协,静静地陪在一边,等他画完。

五月的夜空星光璀璨,窗外偶尔有一丝凉风吹来,吹散宫屿额上豆大的汗水。

宫屿。我轻轻叫他。

他没回头,依旧聚精会神地画着,什么事?

医生怎么说?说实话,要是骗我,我就辞职不干了,你爱找谁当你的责编就找谁。

他沉默了一会儿,回答我,轻微的扭伤,修养一个月就好了。

有没有纸笔,我现在草拟一份辞职信,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他妥协,手腕韧带拉伤,医生说注意休息就好,是我自己没注意,导致韧带发炎才变成这样,跟你没关系。

天哪!我只觉得头皮发麻,韧带拉伤后他是怎么拿起画笔继续画画的?那种疼痛跟在溃烂的皮肤上敷一层盐巴有什么区别?

我的头渐渐低下去,摆弄着手里的水杯,不再说话。

你没事吧?一阵沉默后,宫屿回过头来看着我问。

嗯,没事……我拧着眉毛,难看地冲他笑笑,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哭。

拜托,云喜。他走过来蹲在我面前,狠狠地在我脸上捏了一把,这么小的伤,我们就不要再计较了好不好?

什么叫小伤?我突然发火,声音从胸腔里有力地跑出来。你知不知道搞不好你的手腕可能会废掉的啊?以前我哥在练球的时候也扭伤过手腕,我记得很清楚,医生说如果不好好休养,很有可能会对肌腱造成永久的伤害……说不定你以后就再也没办法拿起画笔……如果是那样……如果真的变成那样……

那也好,我就有理由让你养我一辈子了。他像一只猫一样,得意地弯起饱满的嘴唇。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他浅笑一声,乖,别瞎想了,你要是真心疼我,就乖乖到卧室里睡一觉,不然我一边画画一边还要分神注意你,恐怕明天早上也画不完。

不,我要陪你!我噙着眼泪,执著地抗议。

你真麻烦,他无奈地说。

你才知道!我吼。晚了!

那你以后不准麻烦别人,只准麻烦我。

什么?

好了,乖,我要去画画了,你要是累了就睡一觉。

宫屿。

还有什么事?

答应我两件事。

两百件也没问题。

就两件。我板起脸认真地说。第一,不要再向我隐瞒任何事,特别是因为我而受的伤。第二,不要再对自己那么刻薄,要对自己好一点。

没问题。他又捏了捏我的脸,才回到座位上继续工作。

天就要亮起来了,逐渐绽放出温暖的阳光,一点一点吞噬掉覆盖在城市上空的那一片,像是永远不会亮起来的夜幕。

我想我渐渐明白了宫屿深受读者喜爱的原因,他之所以会红,完全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要努力,都要认真,都要善待他的创作灵感。他和那些一边数着稿费一边嚷着真累的画家不一样,他在享受作画的乐趣,他与画中的世界和平共处,而不是相互利用。

二十天后,宫屿与鹿嘉首次合作的绘本《鲸世》全国同步上市,并一举夺取了六月份的图书销量冠军。半年后,又创下了本年度全国图书销量第一名的销售佳绩,以史上最受欢迎的绘本作品在出版界引起不小的轰动。

不可否认,《鲸世》的面世创造的不仅仅是绘本销量的奇迹,更是大力拉动了整个绘本图书市场。

对此,公司趁热打铁,立即着手为他们量身打造出一个独立运营的主题绘本工作室,取名为“鲸”。

短短八个月的时间,“鲸”工作室就陆续推出一系列主题绘本,以每两个月一辑的速度,连续八个月占领了绘本销量的榜首位置,成为绘本出版界的又一个奇迹。而工作室的成员也由最初的宫屿、鹿嘉两个人,快速扩展为十二个人的完整团队。其中就包括我和可可,以及专业封面设计师苏重。

一段时间相处下来,我发现和苏重共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让我排斥。

总的来说,苏重是个做事谨慎且肯努力的人,在工作室里向来以典型的拼命三郎形象示人,是个难得的工作伙伴。

仔细想想,我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去讨厌苏重。当然,我也绝对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要和她成为朋友,我是说,如果没有裴兴的话。

细算下来,我大概有一年多的时间没有见过裴兴了,所以当他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差点想不起自己曾经有过这样一个男朋友。

裴兴打电话来是要通知我一个非常重要的决定,他说,云喜,我们结婚吧。

我拿着电话沉默了半晌,没有说话。

裴兴又说,我知道你等这一天等了很久,这样吧,房子你付首付,你还贷,收的彩礼我们三七分……

我淡定地挂断了电话。

可可问我,谁啊?怎么不说话就挂了?

我虚弱地摇了摇头。

本以为这件事就此结束,没想到第二天早上,裴兴竟然找到倾城文化的大门口来了。我远远地就看见他在和保安争执,不停地强调自己是来找老婆的。

我一路垂着头走过去,把他拉到一旁,问,你到底想干吗?

裴兴倒是伤心欲绝,云喜,我没想到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你竟然还跟我计较这么多。如果你觉得三七分不成,四六分也是可以商量的嘛,哥好歹也是穿过阿迪王的男人,不会真的跟你计较那么多的。

我整个人被他雷得外焦里嫩,啼笑皆非,吸气吐气了好长时间才镇定下来对他说,学长,我不会跟你结婚的,我有男朋友了。

裴兴很惊讶,这怎么可能?你怎么会有男朋友那种配置?你让他出来见我,我就信你。

我懒得跟他继续胡搅蛮缠,正想溜呢,身后响起洪亮镇定的声音,我就是她的男朋友,你要见我干吗?

我和裴兴双双回过头去,看见苏重抱着一叠资料站在我们身后,一脸媳妇被人调戏的愤怒相。

我当时就吓傻了,裴兴也傻了,他挣扎着稳了稳心神说,开什么玩笑,你一个女的,怎么会是她的男朋友?你当我瞎了?

苏重踩着她的高跟鞋,噔噔几步走到我面前,把我往怀里一搂,挑衅地看向裴兴,女的怎么了,你没听说过LES啊?

裴兴迷茫道,LES是什么东西?

苏重哼了一声,无限鄙视地说,LES你都没听过,还敢跑来抢我的妞,多学几年英语再来吧!

说完,带着我一溜烟跑进公司。

一进公司大厅,苏重就笑得眼泪直飙,哈哈哈,太有趣了云喜,你看见他刚才那个眼神了没?五雷轰顶有没有?哈哈哈……

我也忍不住捧腹大笑,你信不信他现在正拿着手机查LES是什么意思呢!

苏重对我吐槽,你看男人的眼光还真有伸缩性,这都什么货色啊。

我笑得肚子疼之余,也不忘回敬她,总比你吊死在一棵树上的好。

苏重突然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对我说,云喜,如果不是因为顾轻决,我想我们一定会成为好朋友的。

虽然我挤爆脑浆也想不明白,她为什么想要和我做朋友,但是自从这件事情之后,我们之间的关系的确有所好转。她会三五不时地请我在公司附近的餐馆吃午饭,聊聊公司的事,聊聊最新的服装款式,当然也会聊聊顾轻决。

随着我们相处的时日增多,顾轻决出现在我们谈话中的几率也在逐渐升高,直至现在已经发展成为每次进餐的必备话题,仿佛顾轻决就是斯达舒,饭桌上不来一粒就不舒服。

我想,苏重会和我分享她和顾轻决之间的点点滴滴,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发现我和顾轻决之间,真的再也绽放不出一丁点的火花来。高中同学聚会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联系过。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坚信我和宫屿早晚会成为一对,并且为了实现这个信念,坚持不懈地在我耳边念叨宫屿是多么好的一个人。

其实我觉得宫屿比顾轻决好多了,你看他多可爱呀,就像漫画里跑出来的小正太,笑起来让人心尖都融化了。哪像顾轻决,以为自己长得像玄彬了不起啊,整天板着一张臭脸,我简直怀疑他是不是面部神经坏死。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强忍住把咖啡泼在她脸上的冲动,勉强地笑了笑。

什么大脑构造的生物,才能脸不红心不跳地在男友的前女友面前,夸奖自己的男友长得像玄彬啊?这实在是太让我匪夷所思了。

总之,那段时间,我的心态在苏重不遗余力的语言攻势下,被迫调整得非常好,简直让我有了一种想要普度众生的念头。

起初,我只要一听见“顾轻决”三个字从她嘴里冒出来,就会出现短暂的心脏麻痹,并且不止一次想过要扑过去拔光她的头发。但现在,我已经可以在她向我炫耀顾轻决又送了她一条围巾的时候,镇定自若地帮她分析面料和图案的色彩,会不会对皮肤造成伤害。

我真的以为这样的自己代表着已经放下了过去。

是不是所有的爱情到了最后,都只是让人学会即使没有了对方,也可以继续好好地活下去?

当我站在马路中央,车流在我眼前刷刷地驶过的时候,我就会思考诸如此类,永远也找不到确切答案的问题。

有人说爱情就像电梯,有人进来,有人出去,有人没有赶上,有人好不容易赶上了,电梯却已经超重。有人到三楼就走了,也有人到顶楼才离开。偶尔也会有人出去后,才发现自己下错了楼层。而爱情本身就在这些过客的来来去去中,忽而上忽而下,忽而故障,需要维修。

黄碧云说过,情爱不过是小恩小惠。

我们要面对的,远远要比爱情多得多。

比如……在我家楼下捧着一大把玫瑰花,大唱情歌的释俊男。

我在他如魔似幻的歌声里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但那肥硕的身材,和绿豆大的眼睛告诉我,确实是他没错。

我在旁边继续听他唱了一会儿,还是没听懂,就转身上了楼。

胡莱莱正趴在窗户上往楼下喊,你再敢给我多唱一句,我就找城管灭了你!

我想,胡莱莱那婉转动听、气势如虹的骂娘声,可真是全人类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啊。

楼下的歌声终于止住了,我问胡莱莱,释俊男是来找你的?

胡莱莱砰的一声关上窗户对我说,太讨厌了,上次同学聚会后他就一直骚扰我,现在又跑到我家楼下吊嗓子,这简直就是恐吓呀。

她闭上眼睛使劲地拿手指戳了戳太阳穴,疲惫不堪地说,哎呀,你知道的嘛,看到不美好的事物,会导致我的视力严重疲劳的,我感觉自己就快要瞎掉了。

其实,我觉得释俊男也没有你说的得那么惊悚,虽然他的确不是一个俊男,而且体重重了点,眼睛小了点,性格胆怯了点,穿衣品味独特了点,示爱方式冒进了点……

我也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就当我什么都没有辩解过。

我之所以会觉得释俊男并不坏,是因为高三那年,他曾经救过夏微一次。

那时候的释俊男和现在没什么区别,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大胖子,整天跟在陈北诺后面,充当跟班的角色。

陈北诺自从向夏微告白遭拒,并被陆小虎揍了一顿之后,曾放过狠话说要让夏微后悔,只是那时候的我们,谁也没把他的话当回事。

谁会想到一个十四岁少年的怨恨,会一直持续四年那么久?

久到等这漫长的怨恨爆发之时,已经滋生出太多我们无法预料的恶意。

高三开学没多久,他以介绍模特工作为由,约了夏微在一间废弃的画室见面。毕竟时隔多年,夏微并没有对他的善意设下心防。到了画室她才发现陈北诺原来早有预谋,屋子里根本就没有任何美术工具,只有一张散发着霉味的简易板床,以及三个不怀好意的地痞流氓。

夏微说,如果不是其中一个胖子突然倒戈,她早就完了。

那个胖子就是释俊男。他不知道陈北诺要干那么龌龊的勾当,因此当场翻脸,拼了命地跟他们打成一团,这才得以拖延时间,让及时赶到的陆小虎救下了夏微。

所以啊,我对胡莱莱说,虽然他是个胖子,但他是一个善良的胖子。

胡莱莱气定神闲地说,得了吧云喜,没有人会因为心灵美而获得爱情。他再善良,也只是一个死胖子而已。

我看着面前刻薄而漂亮的胡莱莱,谨代表全天下所有无辜的胖子,狠狠地白了她一眼。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胡莱莱毫不犹豫地扯下她脸上的面膜,朝我摔了过来。

苏重就是在这个时候打来了电话,她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消沉。她问我,可以出来喝一杯吗?拜托了……陪我聊聊天,就一会儿。

我想了想,答应她,在哪儿见?

苏重说,吉祥公寓,我现在蓬头垢面的,实在不想出门,你到了楼下就打电话给我,我下去接你。

三十分钟后,苏重带着我走进“案发现场”,告诉我这是她和顾轻决的住所。我没做声,有一种突如其来的沮丧,忽然间把我淹没。

坐吧。她看起来脸色不大好,把我安置在相对安全的沙发上后,她踮着脚一蹦一跳地避开地上散乱的障碍物,走进厨房拿了一大瓶洋酒出来。

我们吵了一架。她递给我一杯酒,冲我笑了笑,眼底的阴郁一览无余。

所以找我过来做你心灵导师?

嗯。她的表情突然变得非常悲伤,眼里蓄着一层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过了很久她才问我,顾熙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我冷笑,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不是也在吗,你那时候是怎么形容的来着?哦对了,办家家酒。

苏重听出我淡淡的讽刺,笑了一下,说,你真小心眼,我现在都难过死了,你就不能安慰安慰我?

好好好。但你至少得让我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吧?我喝了一口酒,不再看她悲痛欲绝的脸。

我也不知道我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垂下头,蓬松的长鬈发遮住大半张脸。苏重长得很好看,那种好看有着内敛精明的特质,长发杏眼,皮肤白皙,笑起来七分熟稔三分礼让,一看就是很有教养的人。但是今晚,她的形象全毁了,她抱着酒瓶披头散发,像足了怨妇。

我也不知道我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似乎忘记了自己方才说过这句话,隔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也许我们之间根本就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所以我才会觉得自己离他那么遥远。

她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完全把我当成了空气。

我从来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一开始他做什么都由着自己的性子。原本我们说好毕业后一起去美国进修,可是,他突然就反悔了,非要跑到Y城来。以他在建筑系的成绩,回到Y城跟自毁前程有什么分别?明明有更好更大的舞台等着他,他偏要回来,我怎么求他都没有用。

那个时候我也想过会不会是因为你在这里,可是,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我推翻了。我们都听说你和你爸爸一起出国了,你不可能在Y城。那他干吗要回来?我怎么也想不明白……

后来我们在KTV遇见你,云喜,你不知道那对我来说是多大的打击。我好不容易才让他看到我的存在,好不容易才和他走到一起,我不想因为你的出现,让我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关系,就那么毁于一旦。可是,他什么话都没跟你说,甚至连招呼都没和你打。

我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云喜,你知道那种感觉吗?那个人明明和你在一起,可是,你却觉得自己离他那么遥远,甚至比做同学的时候还要遥远。

后来我就常常想着法子和他吵架,因为除了吵架之外,我就再也找不到可以说的话题。有一次我真的吵累了,哭着跟他说,顾熙,我们分手吧。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你猜他说了什么?他冷静地对我说,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她给自己灌了一口酒,狠狠地在脸上抹了一把眼泪。

我能怎么样呢,我那么爱他,除了继续犯贱留在他身边之外,我还能怎么样呢?

我安静地听着她的哭诉,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沉默地喝光她倒给我的酒,一杯接着一杯,喝到想吐。

后来是苏重先吐了,毫无预兆地蹲在沙发旁,吐得一塌糊涂。她醉了,悲伤地捶打着自己的脑袋,眼泪和鼻涕模糊了满脸。

她说,云喜,我快要疯了,再这样下去我就要疯掉了……

我把她扶到床上,又到卫生间找了一块毛巾,擦干净她的脸,然后拿出拖把,把地面收拾干净。

地板上散落着几张草纸,是一些建筑设计图,我把它们捡起来一一摆好,拿到靠近阳台的办公桌上放好。

简约的红木桌子上摆放着几本建筑杂志,和一盏精致的台灯。我想象着顾轻决坐在这里埋头工作的样子,心里不禁一阵酸楚。他用的钢笔,他用的台灯,他看的书籍,还有贴了满墙的设计图纸,这些在我看来都是极其陌生的。

我的手指轻轻地滑过桌面,滑过墙壁上粘着的图纸,然后我就看到了那张命名为“彩虹天堂”的设计方案。

全身的血液在那一刻突然凝固。

我用力揉了揉眼睛,几乎是颤抖着手翻开了彩虹天堂的方案草图内页,设计图纸非常模糊,像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水蒸气,我这才发现自己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凹”字形的楼盘像一只兔子的脸部轮廓,两耳之间凹下去的地方,可以做宽敞明亮的全玻璃封闭式天台。天台则用来打造出一个小型的游乐场,摆上几架秋千,下雨天就可以一边荡秋千一边眺望远处绚丽的彩虹了。

顾轻决,你觉得这个想法怎么样?我啊,将来一定要住上这样的房子。

窗外星光暗淡,夜风习习,一场大雨忽然毫无征兆地落下。

我擦干眼泪,咬了咬嘴唇,伸手将彩虹天堂的设计草图撕下来,装进了包里。

然后转身。

关灯。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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