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腾的一声推开Jolin站起来,顾不得自己能不能从这里地方离开,三下两下从狭窄的楼梯间跑走了。
跑到二楼的楼梯口,一只泥手伸了出来拦住他,“谈好了吗?”
手主人正是阿盼。
“让他走。”Jolin轻飘飘飞了下来,两只麻花辫晃来晃去。
萧遥生怕舅舅有生命危险,径直从这里跑了出去,一路上疯狂向前跑,有一部分是因为恐惧,还有一部分是担忧家人,这些“人”的底细他不想过问,但是,他绝不想看见家人受到伤害。
在他险些冲到马路上的前一刻,看门的老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扯住了他的衬衫领子,“找死啊你这孩子!”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车流声。
他此时才有一丝脚踏人间路的感觉,就好像刚才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没事了,没事了。”萧遥不停地嘟囔。
他谢过老人家,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颤着手从兜里拿出了手机,“喂?舅妈。你们在哪家医院?舅舅怎么样?”
“我说你……”舅妈还没有骂他一句,手机被钟橙夺走,“哥,是我。”
“钟橙,怎么样,舅舅现在怎么样?!你说啊!”
钟橙把手机拿开一会儿,这个音量,她受不住,“哥,你别来了。”
“怎么回事,很严重是不是?”萧遥心里一凉,如坐冰窖。
“不是……哎呀,哥……你听我说完行吗,爸他没事,是妈在这儿大呼小叫,就擦破点儿皮,医生给爸做过了检查,什么事都没有,就花盆落地激起的碎块划破了腿上的油皮,还没有拇指点大。”
钟橙也是被他的大呼小叫弄得无语了,平常萧遥不是这样。
她上高一那时,萧遥上高三,百日誓师大会上,萧遥代表高三学子发言,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她在隔壁教学楼上用单筒望远镜偷看他,他拿稿子的手都不带抖,面无表情地结束了讲话。
同学问她,“那是你哥?”
她摇头,过一会儿又点头,“是。”
他好像,很少不冷静。
钟橙记忆里第一次看他哭就是他被爸爸领回家那天,那也是她最后一次看见他哭。
钟妈妈对他不好,钟橙知道,但是他不说,他从来不向爸爸告状,有时她仗着年纪小不懂事也欺负他,他总是包容她,把她看作亲妹妹疼爱。
钟橙听见他知道爸爸没事长长吁了一口气,有个瞬间她忽然很难过,他已经把他们家当成他自己的家,可是妈妈从来都不承认。
“哥,你忙你的事去吧,不用来了,医生说下午就能出院,要不是妈抓着人家非得让医生给爸检查,他说不定都不用待在这里待两三个小时。”
“我还是去一趟,你把哪家医院发给我。”
她说行吧,你要来就来。
当他来到医院,钟橙已经收拾好了东西要回家。
病房里有三四个病人,有人在挂水,有人在说话,就舅舅一个人抱着半个西瓜手里攥着勺子一勺一勺挖着吃,看见萧遥来,舅舅乐呵呵,“怎么没把女朋友带回来。”
钟橙脸上一白,“什么女朋友?哥搬出去是因为他交了女朋友?”
萧遥直视她,说是,“今天她有点事,本来想把她带来给舅舅看一下,下次把她带回来。”
舅舅皱了皱眉,和舅妈说,“我不是让你说得严重点吗?让他把女朋友带回来见我最后一面。”
萧遥气笑了,“舅舅,你说的这都是什么话。”
钟橙添了一句,“我今天就放半天假,下午还有模考,走了。”
舅妈把她拉到一边,正想和她唠叨什么,被钟橙一个眼神吓回来,什么都不说了。
舅妈在床边坐下,听萧遥和他舅舅说话。
忽然,她打断说,“遥遥,你去看看钟橙打到车回去没有?”
萧遥给她发了条微信,是车牌号。
“上车没有?”他发了条语音。
“还没,我等一下。”钟橙回复。
“我给你叫了辆车,估计两分钟就到,车牌号我刚才发给你了。”
钟橙立刻回了条语音,“不用你给我叫车,我又不是小孩子。”
萧遥把语音转为文字,看了一眼。
“她坐上车没有?”舅妈问他。
“嗯,坐上了。”萧遥撒谎。
又有信息进来,屏幕上一闪一闪,舅妈伸手,“把手机给我看看。”
萧遥说,“是同学。”
舅舅说没事,不用搭理。
他也没说让萧遥不用搭理谁,舅妈却听出了话音,坚持拿过来手机,一条一条点开钟橙的语音。
“你个大傻×,骗人也要用好一点的借口知道吗?”
“我才不信,你把女朋友的照片发给我看看。”
“不敢是不是,我就知道你是骗我的。”
“你出来,我有话和你说。”
“我就等你一分钟,你不出来我回头去你住的地方找你。”
“哥……要是你骗我,我就把你房间给你拆了。”
“我说到做到,把你床也给你拆了。”
越听,钟妈妈的脸色越不好,她黑着脸继续点开。
萧遥把头扭向病房外面的走廊,外面有护士推着小车走过。
桌上有几枝康乃馨,是隔壁床病人家属带来的花。
萧遥从那花旁边离开,故意走远了一点。
手机里的语音,桌上花朵说话的嘈杂声。
一边是钟橙无理取闹,一边是那些花念念不休。
“哈哈哈哈哈哈哈,逗你玩的,你舅舅没事,他又不在我们的本子上,怎么会一命呜呼呢!”
“不过,要是我们想更改记录,也不是什么难事。”
“明天要来上班哦,早上八点报道。”
“应该不用我去接你吧,我们都很忙唉。”
“听到的话,别忘了Call me,回复我们前台小姐姐一声哦。”
“你怎么没有反应,你是不是觉得很神奇,花竟然还能说话,哈哈哈哈哈哈哈,害怕不?”
周围人除了他以外,没有人可以听见这诡异的声音。
“你说啊,听见没有,明天你得来上班……”
“够了!停下——”
萧遥大喊一声。
病房里的家属和病人瞬间都安静了下来,舅妈点手机的手指也一顿。
所有人都朝他看去。
萧遥无奈地抓了抓头发,他不知这个情况该怎么解决,走到那花面前,一把将所有的花都扯起,花枝带水,一路滴答,他低声骂了一声,“我××,烦死了!”
舅妈一声不吭走了出去,把他的手机放在了床上。
萧遥知道她误会了,但是他现在也没有什么心情去解释。
所有的一切,从今天开始,都乱了套,他想把日子过回原样,可那些人,他们不肯放过他。
舅舅的勺子搅了几下西瓜汁,把萧遥叫过去,附在他耳边说,“你别怪钟橙,她随我。”
萧遥想和他说不是钟橙的事惹烦了他,但他不知道这种诡异的事要怎么向他开口。
就算他把刚才那些花开口和他说话的事告诉舅舅,舅舅也只会当他是在开玩笑。
舅舅又说,“哎,想当年,我也是这样缠着小菲,出了孤儿院,没有一天不惹她心烦。”
萧遥打断他,“舅舅,你别提她行吗?”
他没有心情今天听到两次她的名字。
“要是他们真的会伤害舅舅他们一家,该怎么办?”萧遥一晚上都坐在阳台上思考这件事。
由于内心极度惶恐不安,他从沙发辗转到卫生间,又从卫生间回到了阳台上吹风。
萧遥看到了空空荡荡的小区深夜已经没有了行人走动,微风过后,那些树叉在月光下洒下奇形怪状的鬼影。
他就站在阳台上,看着月亮在乌云中若隐若现,时明时暗。
不知是冷风还是什么原因,只要风来,他就扣上一颗外套上的扣子。
再后来他蹲了下去,想明白了不是风让他发抖,这是夏季的风,没有到冻人地步,他之所以发抖,完全是因为害怕。
萧遥把手搭在膝盖上,静静地看着太阳一丝一丝的光芒照在昨晚月光照亮的那片空地上。
室友起来刷牙,叫了一声,“我去,你不会四点钟就起来了吧?”
萧遥一夜无眠,此时精神有些恍惚。
室友见他不回答,自顾自去了卫生间洗漱。
卫生间传来抽水马桶的声响。
等他再出来,发现萧遥还是像个雕塑一样站在阳台上,他问萧遥:“你吃错药了?”
萧遥脸上神情有些倦怠地回到大厅的沙发上坐下,沉思了良久说:“我今天要去上班。”
室友注意到他脸色很不好,想着他可能是找了份不怎么样的工作。
看见萧遥收拾东西要走,他叫住了他:“我给凌猫推荐了工作,你要是在那儿干得不开心,就过来和我们一起干,你瞧凌猫,吃得好睡得好,再不行,也不着急着现在就找到工作,你是最近缺钱吗?几千我还是能借你的,要不要?”
两人走入卫生间,路小瑞和他窃窃私语,“到底是不是缺钱花,你说一句,兄弟我这就把钱给你转过去。”
说罢就打开手机,输了四个数字,“转过去了,别忘了…”
“不用,我不缺。”萧遥打开牙膏盖子。
一抬头,路小瑞瞅见凌猫站在门外眯缝着眼,“不是说最近交了房租没钱吗?”
路小瑞嘿嘿笑,猛地躲开他臭脚。
“都是室友,你还区别对待,上次那女生,大波浪那个,我要到微信号没推给你吗?上上次那个黑长直,我手机号码没发给你?”凌猫细数自己为他做出的那些“牺牲”。
萧遥脸上满是严峻。也没有掺和到他们每日一战中。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心中十分不安。
既然决定要去,他便不再耽搁,水来土掩,他也想看看他们这群魑魅魍魉想干些什么。
入了工作室。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她笑眯眯。
Jolin让前台的渡尘把实习表拿来。
看着空白没有一丝痕迹的实习表,萧遥提醒了一句,“是不是拿错了?”
Jolin摇头说:“没错,只是要一点东西。”
“啊?”他不解。
渡尘牵过他的手,轻轻一点就划开一个口子,按着他的手在那白纸上画了个押。
“你干什么?!”萧遥又惊又怒。
这几个人虽然在一楼,但是说话的声音尤其吵闹,阿盼想着除了那个实习生,也不可能有别人在这里大呼小叫,从楼上伸了脖子下来。
一只头颅,顶在七八米长的一个脖子上,盘旋从楼梯下来。
“你小声点BB行吗?”
那脸忽的凑近他,“我×!”萧遥倒退一步险些没有站稳。
Jolin扶他一把,“没事吧。”
松开他,跑到阿盼面前喊:“金盼,我告诉你,吓坏了他,回头你替我加班。”
阿盼吐吐舌头,坏心地把舌头伸到了萧遥面前,光是这舌头也有一米长。
看他非要整萧遥,Jolin提着一边的长柄雨伞就打他。
他喊痛,对Jolin吼叫起来:“这一点吓唬都受不了,留他也没有什么用,老板高看他了。”
萧遥不多时就明白了当下的情况,镇定说,“我已经把血粘在上面,接下来做什么?”
“等着。”渡尘指了指那张纸说,“你一会儿把这纸填好。”
接着拉开打架的两人,“还有三刻老师就来,你们不想挨揍就老实待着。”
然后两人各自分开,Jolin说,“我回去画画。”
阿盼看了看萧遥,“我捏我的泥去。”
果然,那张纸在片刻后出现了五六行文字,全是有关于萧遥的个人信息。
“虽然我们已经很了解你。”他清清嗓子,“但是流程还是要过一趟。”
萧遥对他说的不感兴趣,只是问道,“我要做到什么时候。”
他告诉他:“你填完就知道了。”
萧遥耐着性子一行一行写,翻到背面,看见签约持续日期竟然是300年,不是300天,也不是300个小时,是300年。
“你们玩我呢?”萧遥把纸翻过来。
“没有啊,300年也不多,你不用担心。”渡尘拍拍他的肩膀。
“300年,我人都死了,下辈子还替你们做事?”
渡尘笑了,“你要是想下辈子还来做我们的职员,我们光怪陆离工作室全体欢迎。”
“我没和你说笑,我干不了300年,你这是无效合同。”萧遥说。
“放心好了,我们老板不是傻子,这日期是他拟定的,所以,你应该觉得幸运,你至少还能活300岁,据我了解,现在的科技也只能把人类寿命往150岁上拖,你比人家多活一百多年,走了大运。”
萧遥叹气,“我这是造了什么大孽,你们非得找上我。”
等老师来到,萧遥看了看那人的脸。
经历了这样一场诡异的强迫工作面试,萧遥看见那位老师忍不住气笑了,“是您啊。”
原来他们是组团忽悠人,把他给弄进了这里,这老者就是那天给他指路的人,嘴上说着没有D座,实际就是这里的人。
他能及时把他从路边拉回来,也应该是早就等在那里。
一炷香后,萧遥眼看这个面容粗糙的老头,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细皮嫩肉的中年胖子。
“你……”他本来已经觉得自己处变不惊,看见他这幅模样,又是一震。
原本留在他印象里的老者形象,此刻变成了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子。
“接下来,我们就开始培训吧,叫我方老师就好。”
方老师还是圆老师,萧遥思忖。
“培训?我能……问一下我的工作具体是什么吗?”萧遥觉得不是这么简单,他们怎么可能就是招一个甜点师,要是想要甜点师,凭他们这样高的薪水,在这个三线城市,市面上普通的师傅一抓还不一大把。
“不能。”他一笑,脸上的肥肉挤得一双小眼睛几乎看不见。
“你先看看配料,我去给你拿过来。”
鸡蛋,两个。
白糖,二十克。
玉米油,二十克。
牛奶,二十克。
低筋面粉,二十克。
柠檬汁,两克。
操作如下:
蛋清加上白糖加上柠檬汁打发。
蛋黄加上牛奶加上玉米油加上面粉搅拌。
蛋清入蛋黄,分三次加入,翻拌均匀。
放入烤箱,一百二十度。
时间:十五分钟
这甜点的名字真是奇怪,叫做,一路走好。
萧遥纳闷,“除去甜点的名字再看食谱,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他抬头在一楼的储物柜上看那些透明的玻璃罐,上面没有一个贴标签。
等那位自称方老师的人走来,萧遥开口问道,“那些玻璃罐里装的是什么?”
他不假思索,“白糖啊,低筋面粉,果汁粉,淀粉之类的。”
“可是没有标签,上一位甜点师是怎么分辨出来的?”
他笑笑,“你来第一天就有人教你不要用眼睛看,你又忘了?”
“我……”萧遥不再说话。
忍了颇久,“这是什么?”他又问。
“鸡蛋啊。”
萧遥无奈,“还有红白相间的鸡蛋?不都是蛋白和蛋黄吗?怎么蛋黄会变成蛋红?还有血丝?”
他不再继续说,差一点那句,“有点像是没有孵化的胚胎”就要脱口而出,幸好急忙闭嘴。
趁着他回身,萧遥从玻璃罐中飞速捻了些他所谓的“白糖”,一瞬间,他倒头就趴在一边的水池里狂吐。
“呕……”
“呕……”
……
吐得昏天黑地,面无人色。
胖子低笑,手里却没有放下那根木制的搅拌棍。
“放心吧,不是什么毒药。”
萧遥缓慢地抬起头,红着眼说,“这东西不能吃,会吃死人。”
他哈哈大笑,笑得肚子疼。
“你的话顺序倒了。”
“什么?”萧遥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他也不继续说。
哎,养着一个傻白甜,以后的日子有的闹腾,方胖子摇摇头。
萧遥按住他的手,“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胖子看了看时钟,说道:
“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
“你是在说什么?”
胖子指向他刚才摸的那个罐子,“你舔一口,尝尽了八苦,只是这八苦是别人的,沾你舌尖,却不能入你心扉,所以,你只是在口腔中察觉到了这种多层次的苦涩。”
萧遥仿佛在听天书。
不久,胖子问他,“听明白了吗?”
他点点头,“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你以为我们是在配孟婆汤还是在做孟婆糕?”
方胖子怔怔地看着他,“你说的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