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段时间,我的生活还是那样,过得颠三倒四的,时间正好的话,就去我妈家吃饭,但话不多说,吃完后稍稍坐会就离开,走得匆匆。对我妈的追问,我总是说,有事要做。至于做什么,她追问过,但我总是含糊其辞。除了吃喝,就是游荡,就是我妈说的,游手好闲,小时候她就担心我会成为那样的人。我没想到,我真成了这样的人。
而对我的现状,我爸就懒得管,同桌吃饭,他还是少话,他照样喝他的小酒,自得其乐,胃口不错,他的日子就这么打发的,平常要么看电视,或去公园散步,看人家下棋。他的观点就是,他自己该负的责任完成了,杨羽大了,他有他的活法的。再说了,这时代,还能饿死人吗?如果真的饿死了,那还真活该!还是我爸厉害,知子莫如父啊。
就我妈瞎操心,她心藏担心,又不敢惹怒我,只是偶尔唠叨,就像许多母亲一样。她怕我一生气,就不去吃她做的饭。我还有朱颜嘛,我有点有恃无恐。我和我妈叫喊过了,我说我就想这么晃荡!说得毫不在乎,说得理直气壮。可话虽然这么说,但午饭还是去吃老妈的,朱颜中午吃单位食堂嘛。
一吃午饭,她刚开口唠叨,我就说,妈,你多吃点。我的意思是说,她再说,我就没胃口了。我妈是打住了,但她转了话题,不再追问我这几天的行踪,也不再追问我接下来的打算。她转而发起了牢骚。
她说,你成皇帝了!
我给她搞笑了,我说,那你干吗还操心呢?
她说,天呀,还真当自己是皇帝了!
我就笑不出了,我妈不是太后,她想的还是口中食。她不怕穷,不怕工资低,不怕累,她就怕我们没事干。这我们没有共同语言,我用这个来安慰自己。我低头猛地吃饭,我想用这个行为,表示我对她的手艺的认可。
我吃完饭出来,心情一下子轻松起来。刚下过一场大雨,有风吹过来,天气很凉爽,但显得阴郁。听天气预报,还有几场阵雨。我往公园里转过去。那真的空荡荡,所有活动的,好像都被清理掉了。这会除了风吹荔枝树的声音,四周都是安静的。没打牌的遛狗的,就剩树木花草,就剩池塘,对了天,对了天上的乌云,默默无语。就我走在公园的小路上,转来转去,蛇一样穿行,转到我的手机响了,我才停住脚步。这不是朱颜的电话。
马由由问我,在干吗呢?
我说,在晃荡,在公园游荡啊。
你过来玩吧。他让我过去喝酒,他说他也想放松一下。
我说,你没活干吗?
他说,大雨天啊。
我抬头看了天,乌云也在游荡,悄无声息的,就像我一样,漫无目的的,一走过,我的眼前就是一片黑的影子。我吸了吸鼻子,空气是潮湿的,十分不爽,但好在凉爽。
过来吧!马由由催促我。
我……我有点犹豫,我说我考虑一下吧。
你坐车上再考虑吧!马由由说我真啰嗦,像个女人。他说,这可是深圳啊!
那……我在想他的话。
我想朱颜要上班,那我得打发自己的无聊。我转出公园后,就坐在车上考虑这个问题。马由由来深圳有一段时间了。自从那次见面后,我们没再碰过头。他偶尔给我电话,而我也间或给他个问候,对对方的情况都一知半解的。我一路想象他的生活,我还没去过他工作的店呢。过去的一段时间,他只在某次电话里,告诉过我,他现在搞的作品,是十足的先锋味。他说许多客人都喜欢他的作品。他让我去观摩一下。很有震撼力的啊。他是这么鼓动我去的。可我一直就没去过。
我是在东门站下的,给大雨浇了,模样狼狈,马由由一见就笑,说,贵人出门,又风又雨的。我赶紧问他,有纸巾吗?
他说,你的伞呢?他好像有点惊讶。随手给我抽了一把擦脸的纸巾。
我说我不爱带伞,带伞怎么游荡啊。
你先锋!马由由是这么打趣我的。
你的先锋作品呢?我擦掉脸上的雨水,一边问他,一边环顾四周,想找到让我惊奇的东西,但我没有。乍看起来,这是个多么普通的店啊,我看不出与其他的店有什么不同。我注意到店里就他一人。
这是个小店,有点像美容店,也就十几平方米,摆设简单,有点杂乱,一张美容床,四把椅子,一些看起来像美容、美发的器具,我不知道那些有什么用途。
我说,这就先锋了?
马由由说,不是吗?
我笑笑,说,就差几个女孩了,花枝招展那样的,就成美容店了。
桌上还有一堆相簿,散乱地堆叠着,有的封皮都翻卷了。我走过去,拿起一本,翻开,看见是些文身作品影集。是有种冲击,直接进入我的视野,撞击我的意识。
你坐呀,干吗站着?马由由的声音在我的身后响起。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是站着的,就赶紧拖过一把椅子坐下,继续欣赏。我慢慢地看,其中有一张,是一个女子的后背,上面细心地纹上一只蝴蝶。我突然想到朱颜,她身上的玫瑰。后来一想远,就又跳到电影《红樱桃》里,那个女孩背上的那只鹰,一只德国鹰。
这样想荧幕上的影像,再看眼前的作品,我就有点惊奇,还有点震撼。
哪张是你的?我抬头问马由由。
他走过来,他今天穿着很随意,不是一般专业美容师的穿着打扮,他还穿牛仔裤和T恤,上面有斑斑点点。他似乎永远就这身打扮,好像就只有这套衣服。但穿在他身上,却又那么的妥当。他翻到其中的一张,是女人的嘴唇,一张妖艳性感的嘴唇,这不是关键,重点在往下移……就纹在乳房上。马由由端起照片,亲吻一下,说他都忍不住了呢。
香港的,第三次到这里来文身了。马由由有点得意洋洋。
我说,那你发达了啊。马由由就笑了,说起生意经,他说他们主要做香港客人,一来价格理想,二来品位高,好沟通,香港到深圳来文身的人,每天都要接待很多,多时一个月有三十例呢,有的人的皮肤适合做,有的很麻烦,他们要做许多的测试和解释。这些香港人大多晚上来,来之前都会跟他们预约。今天天气不好,我就清闲些。马由由显出轻松的样子。
喝酒吧?马由由提议,他说他坐不住了。
老艾呢?我问他。
回家了。马由由说老艾回家处理家事了。
我笑哈哈,说你就可以胡作非为了。
马由由嘿嘿笑,说放松一下嘛。他说他一周干七天呢。他妈妈的。马由由是这样骂他的先锋艺术的。他说他可真是累死了。他问我想吃什么。他显得老练,比我还老深圳的样子。他边说,边找来一块纸板,写上“有事外出,请稍等”,然后挂在店门上。后来他想想,又补上他的手机号码。
他安慰自己说,今儿雨大,不会有人来的。
然后我们去一家小酒馆。马由由要了酒,要了金威啤酒。他说他每到一个城市,就只喝这个城市产的酒。他说酒就像女人一样,能使人产生迷醉,喝这个城市产的酒,就会对这个城市迷醉。
马由由开始说起东门,说起这个我一度很熟悉,现在已经陌生的角落。早前,这地方我经常去,是和朋友去,买点什么,或者什么都不买,就是去闲逛,看看人,看看四周的变化。变化太快了。我是这样感叹的。但马由由说,这样好啊。他说他喜欢这种变化。他说看着这个城市一天一个样,总有种莫名的快意和激动。他说他需要激情。艺术需要激情,先锋的就更需要。他强调了一下。
花枝招展、水性杨花、瞬息万变。这是他对这个城市的评价。
马由由一喝酒,话就多,就信马由缰,胡说八道。他甚至还将话题转回大学时光,引得我和他连连感慨。后来,我听见手机的铃响,我就说,你来生意了,我是这样提醒马由由的。
我没听见啊。马由由在耍赖。
我说我没醉呢。
马由由认真听了,就拍手掌,笑了说,是你的。
我连忙打开手机,是朱颜的声音。
干嘛不接呢?朱颜是这样责怪我的。
我说以为是马由由的。
在哪?朱颜问我们在干吗。
我还想说,我在喝酒,但我的手机没电了。借我用用。我伸手要马由由的手机。你让她也来吧。马由由一边说一边给我手机。
我说我们在喝酒。
马由由抢过电话说,你也过来吧。他听我说过朱颜的,他握住电话唠叨起来。
丢下电话,我们继续吃喝。我望出去,又是大雨,下过,又停,然后再下。这样的天气让人忧让人喜,天气凉爽,但出行不方便。
朱颜下班过来。马由由是这么说的。
我有点不高兴,刚和我通话,她都没跟我说她要过来,过来干吗呢。我不喜欢让她到这里来,虽然马由由是我的朋友。但我更愿意她与我独处,我可以放肆,可以随便,她一来,我就无法放松。但我没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我还是和马由由继续喝酒。
有什么打算?马由由问我。
我说,在想呢。
没事就多来转转,蛮好玩的。马由由已经亢奋起来,他的话题又转向与女人有关的,他说起自己的一些艳遇,和文身有关的艳遇。他甚至鼓动我,也来学习文身,你有美术的功底嘛,他叫我不要丢了。他说,蛮好玩的。
朱颜过来的时候,我们已经酒醉饭饱,返回文身店了。
我打着饱嗝,我说我们太饱呢。我意思是说,我们吃过了,她怎么办呢。
马由由说,那就再去喝吧。这是他的解决办法。
朱颜说她不饿,她说吃了零食。
她对这小店有点好奇。她也不怕生,这可能是警察的职业使然,她到处走走,站了翻看那些工具,还问这问那。马由由显得殷勤,边解说,边示范操作。我听见他手握的器械嗡嗡地鸣叫。他介绍说,枪,这就是文身枪。他还将自己作品的影集翻出来,指给朱颜看。
多长时间换一次?他注意到朱颜手上的玫瑰。
不定的。朱颜有点不好意思,用手指摸了摸手腕上的玫瑰。
干脆给你文朵真的?马由由显出跃跃欲试的样子。
我只给我爱的人文。朱颜是这样婉拒的。
马由由显得怏怏的。我竟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朱颜问,疼吗?
马由由说像蚊子叮。
哦,我以为很疼呢。朱颜好像有点失望。
也有很疼的。马由由介绍了一种方法,说是古老的方法,说用针手工文上去之后,永不褪色的。他说,新西兰的毛利人,还有用贝壳来文身的。
真的吗?朱颜的话里有点兴奋。
正说,有一个女人进来。马由由有点惊讶,说,还以为不来了呢。这雨下得大啊。那个女人抖落身上的雨水,在诅咒这大雨天气,说,想它下却不下,不想时却猛下!
我们先走了。我拉了朱颜的手。
马由由说,那好。他要应付那个女人,人家预约了他的。看来他还是很有职业操守的。
走出店后,我说去哪呢。天已经黑了,四处都是惶惶然的车子和躲闪的人流。我一下子失去方向。去逛街吧。朱颜说去这儿的影像店转转。我便随她往步行街的音像店逛去。
这段时间,我的生活主旋律,就是和朱颜谈情说爱,一起吃喝,还一起看影碟。我们常去街上的一家店挑影碟,那家店就叫聆听音像店。我陪在她的身边。朱颜挑的碟子,总是有点怪的。我不知道是否警察都喜欢看带点血腥味的片子。
以前我曾经留意到,每当我们要经过那家艾美影视城,朱颜就要稍稍绕点路过去。后来遇见范大军后,我才悟到点什么。可奇怪啊,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看见过范大军了。但我从不提起这个人,这个敢于打警察的人。我希望他出现过,但又永远消失了。
是假的吗?我是这样问她的,我原来以为她身上的文身是真的(以前只迷醉,从未触摸)。
可以乱真吧?朱颜有点狡猾地笑了,她说是贴上去的,还耐水耐汗。
你喜欢吗?我追问她。
你给我文真的吧!朱颜突然转移了话题,有点兴致勃勃。
我?什么?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但朱颜没再说下去。
我们逛了几个影像店,也买了一些新出的影碟。出来的时候,又下雨了。我们只好打车子回去。一路上,朱颜一手抓住装影碟的袋子,一手紧紧握住我的手。朱颜说她这是第一次进去文身店呢。我说自己也是的。一路上,朱颜的话题,大多与那文身店有关。虽然我对文身这东西一知半解的,但却也有种莫名其妙的好奇。
影碟我们回去就放了。看了影碟,我说想看看她身上的文身。朱颜就给我看。虽然有犹豫,她有点担心不能如愿,但还是将自己解放了,将自己的光洁美丽袒露在我的面前,让我心跳加快,呼吸加速,我陷落进另一个世界里。
我还用手去抚摩,我抚摩她手上的,然后就往下去,转移到乳房了,再往下,移向神秘的地带,我都气喘吁吁了,但我摸下去,那里却是干燥的,紧闭的门。我简直都绝望了,就退出来。
朱颜翻身起来,她光了身体,走到墙角,伸手去拿酒瓶。我知道她的用意。我抢过去,将酒瓶夺下。我不想她又喝醉出去,在楼梯间摔得浑身是伤。
我帮你吧。朱颜也绝望了。
她伸出了她的手,就像之前的许多次那样,向我缠绕过来。我看到了她手腕上的玫瑰怒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