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悦又从树阴下闪出来,她堵住我的去路。我总以为她已经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但她总是出其不意出现,将我平静的生活搅出漩涡来。我也跳起来,我闪到路边。
我说,想干吗?我们没关系了!
王悦说她有了。她语调哀怨,她说她有了。
我也没问她有什么,我没兴趣,也不在乎,再说,她有什么,已经与我无关了。
我哼了声。
她说她真的有了。
我说知道了,你说过的,不用重复了。我心不在焉,也不想听她说话。她有点愤怒,谴责我没用心听她说话。我想,我干吗还要用心听她说呢?难道我连这点自由都没有吗?但我不想再出什么麻烦。我压住心里的气。我问她,还有事吗?我的意思是说,没事我就离开了。我正手拿一本影集在看,我边走边看。我刚从马由由那回来,我一下车就翻阅其中的照片,都是些有关文身的作品。我正在研究呢,我不想被打扰,将我的兴致搅了。
但王悦说,这是我们的孩子!
她提高声音,也拉长声调,她想引起我的关注。她也的确成功了,她的话让我的手不动了,就停在照片里,停在那个女人肩背的一只蝴蝶的翅膀上。然后目光也从这跳走,落在王悦的身上。
我说,王悦,你说够了吗?
我怀孕了!怀了你的小孩!王悦喊了起来。
她喊起来就吓住了我。她说得那么明白的话,是将我吓住了,也吓慌吓乱了我。
我惊慌地说,你胡说什么呀!?我还四处张望一下,我怕别人听见了。
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王悦说得很肯定。
我惊慌过后,又觉得这有点搞笑,我说,你这玩笑开大了。
我没开玩笑!王悦说她去过医院了。
此时我还在笑,但王悦不笑。没听到她的笑声,我心里就发毛了,又重新惊慌起来。
我说这不可能。我拼命抵抗,我说我们早没关系了。
王悦说,你忘了,我可没忘,就那天。她幽怨地提到那天,那个燥热而迷乱的下午……带香水味的体味,光洁性感的小腿,风吹动薄薄的裙摆,柔软的丝绸的背心,交叉又分开的双腿,神秘地带……
王悦是个高手,她让我防不胜防。她一出手,我就束手就擒。我有点沮丧,但还是做抵抗,我说,怎么可能呢?我很快就找到理由。我记得的,王悦早就上环的。我们好的时候,她总是说,想要就要吧。她说她上了节育环。她让我想要就要,她想要就要。她不想让热情堵塞在束缚里,堵塞在固定的节奏里。
你上了环的!我有点愤怒。
我拿掉了!王悦缓和语气,她开始感到胜利在握。她显出楚楚动人的神态来。
那也不一定是我的!我还在做着抵抗,但显得软弱无力。
可以鉴定的。王悦这么说,多么通情达理。
你想干吗?我说这话时真的快疯了。
我累了。王悦喃喃说话,还用手去抚摩她的肚子。我看了眼,也没什么异常啊,但她居然说,这里面有我播下的种子,还已经在夏天发芽了。我想想真他妈的充满荒诞意味。
我说,你到底想干吗?我都有点语无伦次,气喘吁吁了。
她说,我需要休息一下。
王悦一边说,一边看看我,然后低头看自己的肚子。她的手在抚自己的肚子。她还抬头看看天,太阳是很猛的。我看见汗水从她的额头流下来,额头上的刘海黏在脸上了。当然,我的额头也在流汗,但我感到了冷,连脊背也是有凉意的。
我坚持了一下,还是投降了。我说,走吧。我在前面带路。我边上楼,边掏钥匙。和上次相似,她也随我上来,可上来后,一切都变得混乱起来。我边想,边走,害怕啊。我上到家门口,我的脚都有点软了,心软了身能不软吗?我掏出钥匙开门,手忙脚乱的,一踉跄还差点摔在门口。
你真是好人。王悦叹息一声。
我问她说什么。我没听明白她话的意思。
你没换锁啊?王悦一直看住我手中的钥匙。
我赶紧说,我换了。
其实我没换,我总没将这种事情放在心里。但她的话又提醒我了,我是要换一把锁的。否则,一切可能会变得更乱的。我常常为了图方便偷懒,结果后果很严重。
王悦熟门熟路,进来就换拖鞋,就往沙发上靠。她一坐在沙发上,就将头一仰,长长地舒气,还闭上眼睛,神态自若,像以前回到家里一样自如,一副很舒坦的样子。
我渴了。王悦小声说了句话。她没睁开眼睛看我,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听到了,我赶忙去给她倒一杯水,还用嘴试了试水温。热了,我兑了冷水,水温刚好。我递给她,说,你喝慢点。她听见我说,这才将眼睛睁开,接过水喝了。
我看住她喝水,然后又靠在沙发上。
怎么办呢?她说这话是自言自语的。当然,也像对我说。
我说最好流掉。我忐忑不安地提议,没心没肺的。我对后面的事更害怕。
我害怕。王悦喃喃地说,还有点可怜。
怕?我有点不解,她不是个胆小的人。从来就不是。可这会她说怕。我想也许吧。我给她找理由。我说那我陪你去。我还是愿意陪她走一趟的,这与我有关,我也希望这样解决掉。我想现在我都无法对付她,将来怎么能对付两个人呢?
我怕一个人。王悦说,她是说怕一个人过。
哦,原来是这样,她所说的怕,是这样的,我心情一下子轻松了,也觉得好笑,有多少男人围了她在转啊,她也对此蛮自豪的,她像蝴蝶在其中飞来飞去,她也像一只蜜蜂,采摘花蜜,早出晚归,出席各种的饭局宴席,终日显得兴致勃勃的。她和我谈话的时候,总将这点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她告诉我,但又显得她不在意。
我说,你再找一个好了。她的条件好啊,有多少男人想追她。我承认,当初我也是这当中的一个,但现在我已经退出了,让位给更优秀的男人,我心甘情愿地缴枪投降,连滚带爬地撤出坚守过的阵地。
都没你好啊。王悦看住我说的。
我被说得有点飘,但嘴上还是说,我有自知之明。其实我也想尽快逃掉。
我以前不察觉。王悦这话说得有点痛心疾首。她说她后悔了。
我说我打你了呢。
你是一时冲动。王悦为我申辩,她说她也有不对的地方。这话让我有点舒坦起来。
我说我有自知之明。我在重复刚说过的话。
我们重新开始吧!王悦是这么说的。
我说不可能了。我对她是那么陌生,以前我以为我了解她,其实我不了解她,甚至现在我也无法读懂她。我不习惯她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做法。结婚前,我们不了解,结婚后,我才明白到,身体上的和谐不能解决一切,我们还需要精神上的共鸣。我们不是同一种人,天天待在一起,迟早要互相摧毁的,所以分开是理所当然明智的做法。说到底,现在我也想换一种活法。
那我就生下来!王悦看住我的眼睛,淡淡地说出这话。
我说,你疯了吗?我跳了起来。
除非你还和我好。王悦说得很凄楚,她说她还爱我。
我说我们已经完蛋了。
那我就生下来!王悦这样坚持。
你这是在敲诈!我愤怒了。
总好过说你强奸了我吧?王悦说出这句话,声音很轻,但有力,轻易就将我击倒。我一下子倒在沙发上,许久没说话,也说不出话。王悦向我靠过来,握住我的手。她轻轻的抚摩。她轻轻地哭起来。这让我心烦,让我心软。我说,别哭了。她还是边哭边伸手搂住我的腰。
过了多久,王悦说她饿了。我开始没搭理她这话,但沉默一会儿,还是说,我去做饭吧。我找了个话题。她活跃起来,要去厨房给我打下手,但被我制止住,口上我说,不要她累着,其实心里想的,是不想再让她动我的东西。我翻动一下冰箱,还真没什么菜,只有我买来当水果吃的黄瓜,和做早餐的鸡蛋。
后来,朱颜打电话来,电话铃声响起,我正在给王悦做饭。我听到铃声,神经就绷紧,打一个激灵,我慌张地喊,我来我来接!我丢下手中的菜刀,冲出厨房,猛地抢过去,将王悦正准备接电话的手按住,我将电话接过来。
我说我有事。
朱颜有点失望,她说她买了龙虾,想做刺身。
我说,下次吧。我说我要下楼了。
朱颜说她一个人吃没意思。
我说,下次吧,人正在楼下等我呢。我慌乱地放下话筒,然后跑回厨房切菜。
是谁?王悦走到厨房门口,扶了门框,看住我,幽幽地问了句。
我被她的出现吓了一跳。我说,一个朋友。
男的?女的?王悦问得很认真。
我说,女的!
干吗的?王悦继续追问下去。
警察!我扭过头,看了她一眼,将一根黄瓜拍得粉碎。
她诡秘地笑了一下。
忙乎了半天,终于将饭菜端上饭桌。这拍黄瓜好吃。吃饭的时候,王悦在吃,在赞我手艺,她说有点有待改进的,就是拍得太碎了。但我无动于衷,连哼都没哼一声,我只在吃,闷头闷脑在吃,在想朱颜会怎么想呢,她还做不做饭吃呢?我脑子都想混了。
这醋好啊。王悦舔舔嘴角说。她说想吃醋,我就给她吃醋了。当然是很好的醋,是添加了维生素的醋。还是她以前买的,没吃完,还搁厨房里。我一直没再做饭,都到我妈家去吃,也就没动过。没想到她还要将没吃完的吃完。我实在搞不懂,我怎么会将事情搞成这样。我夹了块黄瓜进口,一嚼满口都是脆,都是酸,我的牙齿都要酸掉了,就像这整个事件一样,说出来会让人笑掉牙。
这顿晚饭吃了很久,从日落时分,吃到月上树梢,再吃到月上中天。我吃得快,吃完我走到窗口,就看见天上的月亮,闪烁的星星。但我的心情轻松不起来。我站在窗口瞭望,是想将后背留给她。我不想和她面对,因为我们无话可说。王悦吃得慢条斯理的,看来心情不错。她说她有点累。我也搞不懂她累不累,但我听她说是累了。她累了就吃得慢。
我躲到沙发上看电视。王悦还在吃,她不看电视。她边吃,边评价我的手艺。她说我这拍黄瓜做得绝。她说我以前不做的,现在常做吗?我说,我都不做饭,去我妈家吃。她高兴地说,那她有口福啊。我没再吭声,我就看电视。
后来,王悦也吃完了,她放下碗筷,还喊累,她站起身子,在拍打她的腰部,也走过来,要坐到沙发上看电视。她想和我靠在一起。我却站起来,我不想和她坐在一起。
你干吗呢?王悦似乎很好奇,但我觉得她是明知故问。难道她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收拾。我说话了,也走过去了,朝那饭桌的那一片狼藉走过去。我过我妈家吃的时候,我妈也是,等我们吃完,就要马上收拾的,没想到,这习惯我现在用上了。
我晚上做了个梦。王悦说她不走了。她说路太远了。我说这不方便啊,我们这样要出事的,我们现在这样的关系。我说我送她,我说我可以打出租车送她回去的。钱我出。我特意强调这点。但她说她可以睡沙发上。我说这怎么可以呢。我们互相推搪一会儿,但最后的结果,当然是我睡了沙发。她睡上了我的床。
其实王悦晚上是没走的,她是睡在床上。睡在我的床上,我们曾经的床上,她过去睡过的床上。而我是睡在沙发上。但我睡不着,将灯关了难受,只好躺了看电视,一直看到银幕上出现“再见”两个字,就换另一个频道继续看。当这个频道再出现那两个字后,就转移到另一个频道。等我快没频道转移了,王悦就出现了,她总是在关键时刻出现。她什么也没穿,就出现在我的眼前,有点陌生的身子,散发出睡眼惺忪的性感。
王悦走过来,她朝我走过来。但我看了她一眼,心里咯噔了一下,但还是躺着,斜躺着身体,扭着头在看电视。她就俯下身,问我干吗还不睡觉。我说再看看电视。她拉了拉我,说睡这不舒服的,让我去床上睡,和她一起睡。我说不用了,我说还不想睡觉。我让她回去睡觉。她说我不想睡的话,那她就陪我看。
我还想说什么。她用手压住我的嘴巴。然后用手抚摩我,她知道我无法抵抗这种诱惑的,她的手是柔软而缠绵的,就像河里的水草,随水流在飘动。我感到身体该突起的地方猛然激动起来,高举起拳头。然后她就张开嘴,轻轻地咬住我,我都无法动弹了,整个人迅速膨胀起来,而后又像烟花一样爆炸,我脑里绚烂的烟火在天空四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