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成烜当然知道那件事,他还记得自己看的那篇文章的开篇。
机器人会不会拥有感情?这是一个经久不衰的议题,无数艺术作品为此探讨。有人认为机器只是在遵循人设定的程序,再怎么仿照人类也无法成为人类;但也有人更喜欢能够进化出感情的可能。人工智能的发展日新月异,也许此刻就诞生了一种全新的生命……
文章内容说的是某研究所发明了一种全新的智能AI,声称其自学能力与人的大脑相当,能够再现人的逻辑思维,甚至是情感冲动。文章发布在外国某社交平台,第一天发布就引起了轩然大波,一时间消息冲上所有电子刊物的头条,所有网站平台都在议论。但细心的人们立刻发现了些许端倪,由始至终这家研究所只接受了一家媒体的采访,只发布了一篇文章。文章丝毫没有涉及关于研究人员的资料,姓甚名谁一概不知。而面对同行提出的质疑,研究所也没有提供更有力的证据进行反驳或证明。研究所自身的态度也很模棱两可,在第一天发表了文章后便再无下文,此后默默无闻,就像是完全抹掉了研究记录和成果。
事已至此,人们纷纷认为这要不是研究所自己搞的乌龙事件,要不就是研究所制造的噱头用以提升知名度。无论如何,拥有感情的智能AI再也没有在大众视野中出现过。
连成烜自己的态度,是机器人绝对不可能拥有感情。感情是人类身体各种激素、电流与器官的协作产物,不是通过写入函数或编写代码可以模拟的。但他没有尝试让父亲认同这一观点,强迫他人接受自己的观点是最难的。
一来二去,连成烜再也睡不着,完全精神了。他闲着无事,拿起手机翻看着相片。既然是出来旅游,合影留念便是少不了的环节。无论是自然景观,或是人工建筑,每一处城市都有着不同的特点,专属于自身的历史与人文氛围。翻看旧照完毕,他点开了录像。
连成烜忽然想起了车外的情形,大雨下的树木与路面并不美丽,但乌黑一片的天空看上去很壮观。他举起手机贴着窗外,暴雨的天空显示在屏幕上。
“无连接,请检查网络。”柔和的电子女声响起。声音是从父亲的手机中响起的,到现在为止它一直开着导航。连成烜下意识朝自己的手机工作栏看去,信号标识上覆盖了一个大叉,表示现在没有信号。
“断网了?”父亲皱眉:“我没欠话费啊。”
“是没信号了。”连成烜收起了手机。他很诧异,在现在这种时代竟然还有地方没有覆盖通讯信号?
母亲闻言也掏出了自己的手机:“嗯?我的也是,怎么回事?”
“郊外没信号也是有可能的,等下到服务区就好了。”父亲安慰道。但他的心里其实也很担忧,在高速路上没有导航也许对于他来说没有影响,但总让人放心不下。
“现在这是在哪?我们去的时候有走过这里么?”连成烜问。他醒来后一直看着外面,但等到没信号了才发现外边有点不对劲。高速路旁是两排行道树,树后则是一望无际的荒草地。这在别的省份或许不足为奇,但连成烜记得这条高速两边都被工厂建筑所围住,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还留有这么大一片空地无人开发。另外,高速路上原本只有寥寥几辆小轿车,现在却开始车流量变大,私家车和工程车跑在同一条道路上,最诡异的是还出现了本应在市内的公交车。
父亲也看见了从旁边开过的校车,车窗上趴着刚上学年纪的小孩,瞪着好奇的大眼睛朝车外张望。母亲有些奇怪:“这是出来郊游?”
远远地朝马路尽头望去,隐隐约约看到隐藏于雨雾中的收费站,还有下面驻泊的大片车辆。有人打着雨伞从车里出来,在站前行走。父亲“啧”了一声:“高速路还下车走,想找死啊。”
“不是发生什么事故了吧?”母亲显得很忧心。可收费站又不止一条道,为什么却没人走?
等他们把车开进后,便明白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本应驻留工作人员的收费站空无一人,每一条通道都放置了防止车子冲卡的栏杆,大概两米高,附带尖刺,底下还往地面打了铁钉。别说车,连人都爬不过去。
等到车子开近的时候已经晚了,后面的车一辆接一辆,把前面的车堵住。越来越多的人下车查看情况,不明真相的人们各自打电话呼叫,连成烜却没有听到任何一人往手机讲过话。
父亲也稍微摇下了车窗,朝最近的一名男子询问道:“帅哥,这里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开过来就是这样了。”
“我都不知道怎么开过来的,老板你知道这里是哪里不?”有人朝他问道。
一时间各人莫衷一是,都不知道这里是哪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刚开始母亲有些害怕,但见到这么多人都在这里反而有些放下心来。
连成烜朝后看去,越来越多的车子堵在后方,这条高速路相当于一条单行道,左右车道被绿化带分隔,后面的人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只能向前开,前面的人也压根没办法把车倒回去。匪夷所思的是,连成烜清楚记得自己当时可以在远处看到收费站。现在在车内朝后看去,后面却是向下弯曲看不到远方的一条下坡路。
大雨开始变小,一直在响的雷声也消失了,天空照样是灰沉沉的一片。迫不得已在此等待的人们开始焦躁起来,甚至有人尝试能不能把车子撵上绿化带开到对向道路或是路外的荒地。时间慢慢流逝,雨也停了。就在连成烜横躺在车上准备再睡一觉时,人群开始骚动。
事情是从后面发生的,前面的人隐隐约约听见后面传来一些人的尖叫,看到有人再往前面奔跑。有人拦住了跑到最前面的问发生了什么,回答是看到后面的人跑得惊慌,自己也跟着朝前跑了。
直到后面有人跨过绿化带,朝两边的荒地跑去,人们才知道为什么有人会在前面尖叫。
数十道黑影从马路跃出,追赶者逃跑的人群。他们全身着黑,手上戴着的铁钩反射出银色的光芒,向着人的后背划出一片血光。
事情发生得很远,但所有的人都疯狂了。惊叫声铺天盖地,人们疯狂地从停泊车辆的缝隙中跑出马路。他们一家三人也看见了,父母拉着连成烜直接跑上车顶,在紧挨着的车间跳跃跑动。连成烜从未见过父亲如此惊慌失措,他印象中父亲总是那么稳重,面对一切都泰然处之。
生死时刻,谁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有人在推挤中摔倒,便再也爬不起来。无数双脚踩着他的背脊前进,血从他的口中流出。那辆与连成烜有过一面之缘的校车正停在马路边缘,车门敞开着,孩子们的哭声从车里传来。只要从车里出来便是绿化带,便可以直接跑出来。但孩子们不知道,车上的司机老师已经逃走,留在他们心里的只有恐惧。
三人好不容易避开下面蜂拥的人群,从各辆车顶上跑到了绿化带上。父亲犹豫了一下,放开了连成烜的手。
“我去带那些孩子出来!”他只留下了这一句话。
连成烜惊讶地看向他的背影。
母亲一下子怔住了,没有回答,也没有拉住他。片刻之后,她牵着连成烜的手,转身往荒地跑去。
只是她的脸上,滴落了晶莹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