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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 红唇作冢

乱花残红,血稠泪浓,一个脚步优雅的踏过横陈的枝桠碎石,温柔的抱起昏厥的女子,未见紧张,嘴角始终噙着一缕灿若桃李的笑,温柔细致的擦着她嘴角的血迹,“苏儿,苏儿,瞧!他们都离开你了,只有我还在。你注定是我的,对不对?”

可约昏昏而睡,就这样一直不醒,睡到天昏地暗,睡到洪荒的尽头,再也不要醒来!

血液里的寒意又涌上来,那样灼骨蚀魂,犹如万千虫蚁在啃蚀!不断地提醒她那是怎么样的爱与恨,诗垠给了她,她给了舒词,到头来却是三个人三倍的痛!

谁来救赎?要怎么样才能救赎?

楚赋感觉到她身体里的寒意,紧紧的抱着她,“安心的睡吧。忘了他们,从此你只是我的苏儿。”他说过,他一定要得到她,不择手段也要得到她!有多深的爱,便要霸占她多久!这一生,这一世,她都别想摆脱他!

“阿弥陀佛。”血肉模糊的桃林竟忽地传来一声禅语,楚赋回头便看见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白胡子老僧,“施主,老衲有礼了。”

楚赋双手合十作了个揖,“请问长老法号?”他并非佛教徒,却对这位慈慧的长老心生敬意。

“老衲法号净持。”

“原来是净持长老,有礼了!”这位白胡子老僧竟是尘瀛德高望众的净持长老。传说他有一双慧眼,可以堪破机缘命运,在尘瀛一向有“活佛”之称。

“阿弥陀佛。老衲与这位女施主有缘,见她被心魔所困,心生怜惜,欲带她去寺中,以佛家清音净化心神。”

楚赋心想以可约现在这个状态回去肯定会出什么事。也难保舒词诗垠他们不会再去找她,他好不容易离间了他们,怎么肯给他们机会合好?送她去寺庙当真是个极好的主意,尘瀛女子出嫁之前到寺庙里去静修几日是常有的事。

“多谢长老。她身体弱多病,还要劳烦长老照顾。”在这高僧面前桃花般的楚赋也温雅端庄起来。

可约在山寺后的紫房里住了下来,虽是柴房收拾得却干净整洁。每日听着暮鼓晨钟,心渐渐地平静下来。无事的时候便颂读着佛经,净持长老偶尔会过来与她谈经说法,在他慈和通透的眼里,可约忽然便有种大彻大悟的感觉。再回首与诗垠的过往,便有种讶然失笑,他们那样自伤,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日清晨净持长老又来探望,见可约正翻着医书,笑道:“阿弥陀佛,医者悬壶救世,施主有颗仁心。”

可约自苦笑道:“我徒知一些药性却并不如如何诊脉看病,称不上医者。”师傅当时欲教她,却不想有事,从此一去不回,她徒知药效,所以只能配一些蛊药。

净持长老听出她语里遗憾,睿智道:“圆满岂是圆满?残缺并非残缺。”

可约笑笑,知道学术不专亦不好,为净持长老倒了杯茶,请教道:“闻知长老是杏林高手,可曾知道‘五石散’?”

他脸色忽转严肃,“施主如何得知此物?”

可约亦不说话,只将手臂伸到他面前,净持长老号了号脉,脸然愈加沉重,“施主中此毒已深,若非毅志坚强只怕已毒发而亡!”

可约神情未变,显然早已知道自己中此毒,“五石散是一味散剂,以石钟乳为主,又用术来疗理。服散之后全身发烧,之后变冷,症状颇象轻度的疟疾。然发冷时倘若吃热东西穿厚衣物,那就非死不可了。定要寒衣、寒饮、寒食、寒卧,极寒益善。故而又名‘寒食散’。”当日她毒发才会与舒词一起独奔而至沉湎河游泳。

净持长老疑惑,“以石钟乳为主,又用术来疗理?这本是极为相反的事情!”

“我起初亦不明白此理,可后来一思却也说的通,石钟乳乃矿物性药物,性质虽然温热,而体质沉重,必须当它们相互发生作用时,其药性才能发散出来。如此说来,服石多了肯定会自己起作用,如若再用其他的药刺激它,其药性就会发散得更厉害了。在五石散中掺入了许多种药,用石钟乳的很少,势必不能自己起作用而需要用其它的药物来刺激它的药性。这便如风鼓小火。”

“五石散乃大猛急毒,宁可吃大毒之野葛,亦不可吃五石散。”

“五石散虽有毒,可人不服食其主剂乳石,诸事不好,乳石在体内,万事安宁。只是切忌不可与术同服,且五石散一但服用则会上瘾,绝难戒掉!长此以往必会毒发生亡!”

净持长老点头,悲悯道:“施主既明白此理如何知毒服毒?”

可约神情一悲,“我当日身中寒疾几欲身死,有人以此药活我性命,却也令我深中此毒,此生难以摆脱其控制!”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所以要戒此毒还需长老帮忙!”

“阿弥陀佛,老衲若能解此毒亦是为天下苍生做了一件好事。”

“如此多谢长老!”可约一面服用净持长老所开的药方,再以毅志压制体内毒瘾,每当毒发净持长老便以梵音宁神,过月余,可约身上的毒渐渐轻了许多,但毕竟毒深,一时也解不了。

这日晨晓,钟声刚歇净持长老便过来了,可约煮了茶对他畅膝而谈,净持长老笑曰:“我与施主家三代有缘,真是难得。”

可约疑惑。

“你父苏序与老衲是故交。”可约细思,并未听说过父亲有僧友啊?

“老衲俗名齐贤。”

可约惊起,“原来父亲一直说的博学慈厚的忘年交竟是长老!”躬身行了个大礼,“能够得见前辈尊容,幸甚!幸甚!”想到故交仍在,父亲却生死未知,不由神伤。

“阿弥陀佛。逝者已矣,节哀!”老僧劝慰。

“长老说与我家三代有缘,还有一代是?”

“他与老衲有师徒之缘,还请施主割爱?”

可约愈加疑惑,“这人是?”

“你的孩儿。”

可约愕然,大夫曾言她受了重伤,此生恐怕都与母亲无缘。她本是极爱孩子的人,想到此悲怆一叹。“承长老吉言,若真有了孩儿,必送于长老做个记名第子。”

“阿弥陀佛。老衲赐其法名‘清和’。机缘一到,老衲会领其上山。施主,老衲送你几句话,还望铭记。”老僧笑得莫测。

“谨听长老教诲。”他那通透的眼睛让可约不由得便信服。

“前尘往事已成灰,情仇当断莫追悔。凤生龙命忧天下,青灯古佛帝王垂。”

可约琢磨这四句话,前两句是要自己放下恩怨情仇,不要执著过去,可后面两句呢?是什么意思?欲问他,可那里还有他的身影?

枕函香,花径漏,依约相逢,絮语黄昏后。时节薄寒人病酒。铲地梨花,彻夜东风瘦。

掩银屏,垂翠袖,何处吹箫,脉脉情微逗。肠断月明红豆蔻。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窗外一眉新月,案前人影几度消瘦?狼豪在宣纸上落下最后一笔,凭案书写的女子抬碎眸,泅了墨的笔尖点在宣纸上,墨水缓缓流下,染得雪白宣纸漆黑一团,女子低首,幽幽吟着那句,“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人既已不似当时,不如一针封住痛苦!”

似终于下定决心,适才颓迷的背影一时便决断起来,“杏儿,给诗舜回话:万事俱备。”

杏儿躬身退下,可约手指细致的抚过白玉镇纸,那下面压着一张宣纸,新抄的一首小诗入目,她眼角一酸,却眨也不肯眨一下:

公子王孙逐后尘,绿珠垂泪滴罗巾。候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决定了之后,从此他们便是路人!她说过,所有的爱恨情痴,所有的晦朔难解,终抵不过一个忘记!

“姐姐,诗大人约您明晚去梅园一聚。”

冬季若要赏景,诗家梅园是不可错过的。诗舜喜欢梅花,园中收藏各种品种的梅花,每到冬天百梅竞展,风景独秀,王公大臣时来此饮酒。

此刻梅花树下两人对炉而坐,红泥小火炉内石榴色的火光映的周围的雪也是一片冷红,雪光映着身后的白梅疏影横斜,摇曳婆娑。炉上放着一个小巧的铜钵,火光正炽可以清晰的看见铜钵上雕刻着的繁冗花纹,铜钵里的水已温了,氤氲着细白的雾气,时而一瓣雪花飘近,未及落近水里便被融化。

铜钵中映放着一个青花瓷的酒壶,晚蓝的线条委婉清晰,时而一缕酒香从瓶口中逸出,沁人肺腑。

酒已温热了,两人依然相对凝视,只是这样花前月下,他们眼中没有恋人重逢的无语凝噎,而带着死一般的沉寂,和无言的控诉!

“倒是稀客。”最终还是诗垠先开了口,目光平静地看着酒炉对面的女子。

“贵府高地,贱足轻易不敢踏入。”若不是诗垠回来之后一直将自己锁于房中,为了减少他的疑心,诗舜降尊相邀,她绝不肯再踏入诗府半步!

“……你肯回来,就好。”他沉吟半晌嚅嚅的道。可约抬眼看他,只觉他一身黑衣,在这个的月色下,分外的萧薄凄楚。

有一种终结的凄凉在他们之间隐隐回荡,可约不敢感受,掀开酒壶盖顿有一股香味沁入鼻端,她摘了几朵新开的红梅放入壶中,看它们在泛着微微气泡的水中沉浮,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伤口复原的如何了?”那空荡荡的衣袖令她心也一场空荡荡地。

她还是关心他的,既使到了这个时候,也还关心他!诗垠一时有些受宠若惊,“你肯关心,自然就好多了。”他没觉查到自己语意里那点孩子气的娇宠意味。

“我看看伤口。”她绕过火炉,借着火光解开包扎的纱布,伤口痂已结深,但手臂终是不在了!她若早点答应诗舜便不至于如此!——今夜之后,他再也不会自伤了,她要让他铭刻,永远珍爱自己。

前尘往事俱成灰,恩仇当断莫追悔。

火光映得她脸一片绯红,未尝喝酒已醺醉,微低的鄂宛转动人,酒气氤氲她的面容更加飘忽,似随时便要散了去,想到她此来的目的诗垠喉中一哽,一口酒在舌间再也吞不下去,心凉凉的。今晚之后,她就选择这在自己生命里散去,如这酒雾!

“以后不要再伤自己。”她殷殷叮嘱,知道要结束了,那些恨在心中的份量似乎也减轻了。人总是这样,要结束之时,才发现原本斤斤计较的,到头来却可有可无着。所以才能这般心平气和的对诗垠。

有些东西,人为的将其提前结束,并非不好,这样才能看开,才能不盲目的伤害。她与他,已经伤害彼此太久了!

“这条手臂没了,你是不是便不介意我的受害了?”他看了看她的眼,一时低下头,有些小心翼翼的问。

她一口酒饮尽,才讷讷的道:“不介意。”马上他就会彻底忘了自己,还介意什么?这最后的时刻,她应该让他安心些吧。有些薄醺,懒倚竹榻,蔫蔫欲睡,却不妨一朵红梅落她眉心,与雪色无二致的肤色上嫣红的一点梅花。

他凑近她,抚开那一朵梅花,“还记得我为你画的梅花妆么?”

“嗯?”可约蹙了蹙眉,一时适应不了他如此温柔。今晚的诗垠有些怪怪的,他们相识这么多年,从最初的他疏狂脱略、腼腆易怒,到后来的阴枭怪僻、喜怒无常,她都见过,却从没见过这般温柔谨慎。莫非他已知道?

心底一惊,诗垠却浑然未觉,指腹抚过他眉心,“我再为你画一次。”从怀中拿出一方素卷,指尖牵起一角,动作轻柔的像是拂开一朵花的萼,素绢层层打开,里面包裹得竟是一支眉笔。

笔竿上的描摹的朱漆已略略脱落,笔尖圆润,刀削之处色泽已暗,显然保存已久。可约一眼便认出这是自己的眉笔!

那时天下着雪,他们在这梅园里堆雪人,玩得兴致高时,他团了一团雪将他掷去,她真在给雪人弄眼睛,一不留神被她掷个正着。那时他功夫还未练成,力度没把握好,她皮肤本就嫩,竟被他掷破了皮,鲜红的血蕴在眉心,就像雪地里的红梅,竟好看得出奇。

伤好之后便留下了个小小的疤痕,她嫌难看,用流海遮住,他拨开流海,细白的脸泛着腼腆的红晕,“你不是说我们要勇敢面对自己的缺点,并变缺点为优点么?”

可约耸耸肩,“你说怎么变吧?”

他也不说话,一手轻扶她额头,抽出她描眉的笔,在她额头上画着。她没问他画什么,一则因为他妙笔丹青,二则她相信他喜欢看到美丽的她。

她抬眼,可以看到他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的凝视着她额头,薄薄的唇抿着,线条完美的下颌几乎点到她鼻尖,那样认真像是在勾勒一件绝世珍宝,她沉迷的看着他的眼睛,觉得所有的言语都不足以表达她的爱慕!

仰得脖子都僵硬了,她才在他的低笑中回过神来,自己的沉迷他全看在眼中,脸顿时羞红,他却忽地勾起她的下颌,那动作本是他调戏她,可他的脸反倒比她还要红,半侧着脸将镜子送到她的脸前,“喏,你看看。”

她这才看见眉心原本有疤痕处栩栩如生的绽放着一朵鲜艳的红梅,更衬得整张脸娇艳欲滴,媚而不俗。

此后每天早上,他都来为她化妆,这成了他们无言的约定。她渐渐得都忘了自己还需要化妆,还需要眉笔。

可后来,他们渐渐长大了,他不得不花更多的时间来学文学武,难得一次见面,都是在他练武练得精疲力竭之后,哪有精力为她画眉?渐渐地,她又留下了流海,遮盖那个疤痕。

可她始终不知道,他一直保存着她的眉笔,虽力不足,心却着着实实的惦念着,哪一天还能再为她画一次眉?

她摇了摇,不能回忆,一看过往皆成伤!“算了。”手都断了要如何画?

“左手也一样的,熟能生巧……”他执意要画。可约心中一紧,熟能生巧?也是,他为她画了足足五百五十九次眉,一朵梅花画了五百五十九次,怎么不熟?

“好吧!”她坐在竹榻上,他站在旁边,弯下身子,抬起她下颌对视着他的眼睛,左手握住细小的眉笔,笨拙却熟练的描画着。一笔一笔,都是他满载的爱慕。

可约抬首,看向他的眼,那眼清澈如昔,在眸底深处,却隐藏着那么多的伤痛与绝望!

那个少年,那个骄傲自负的少年,这一身的棱角,都被她无情的削光!

她突然想抱住她孤楚的脖颈,放声的大哭一场,这样生,这样死都无所谓,就像那日乱坟岗,他那样癫狂的抱着自己!

“我总是让你受伤。”他低低的道,痛悔随着气息扑在她脸上,麻麻的,犹如她此刻的心。

“我们……彼此伤害着。”他们像冬天里的两只刺猬,希冀着从彼此身上找到温暖,可靠得越近,便伤得越伤,只有用血肉淋漓,来温暖着彼此!

“可不可以不伤害?”他停笔,恳切的看入她的眼睛,眉心里的朵梅花一如当年那般栩栩如生,衬着她眉宇,更见英气娇俏。

“可以。”她看见他细致的包好眉笔,谨而慎之的贴胸收着,心底颤抖,心却愈发坚决!爱得越深,痛得越深!

如果说她还有一丝良善,是渴望他不再痛苦!

她斟一杯酒,递于他,“可以的。可以不再伤害。”如果忘记了,便再也不会彼此伤害。

诗垠盯着那杯酒,清黑的眸子闪着灼灼的光华,“不再伤害是吗?”

“嗯。”金针封脑后,他会一段新的记忆,那记忆里,没有她,所以也没爱、没有恨,他依然是那个疏狂脱略,又腼腆易怒的少年,可以纵马阅诗书,可以对酒当歌,可以弹花去意……只是不要再这么深得皱起眉头,眼里有再有那么悲切的绝望!

他眼中光华一暗,断臂忽地握住她端着酒杯的手,“可这是什么?”适才温柔的眸子一时又溢满悲切的绝望,“这是又什么?”

可约一愕,他果然知道了!

“你骗我!你说不再伤害,可这是什么?”她在酒里下了迷药,她知道他清醒时绝不会让人施设金针封脑的。

可约一时哑口无言。

“你就是这样,一面诱哄着,一面伤害着吗?”他以为旧景旧人旧事,至少还能唤起她一丁点的旧情,他如此悲切恳求,她依然无动于衷!

“你既知道,我无话可说。”那些记忆她又怎么忍心封存,可是如果他这么痛苦,她宁愿他永远忘记自己!

“你想我忘了你?”他的手握着她的手,她的手握着酒杯,两手颤颤抖抖,酒水却没有洒出一滴,“你想我忘了你是吗?”那天,他们在书房的谈话他都听到了,他以为她走了,是拒绝了交易,欣喜若狂,没想到她只是等待!等到打破他所有期望后,假装慈悲的拯救他,美其名曰,不让他再受伤害!她怎么会不知道,这对他是最大的伤害!

挖心挖肺爱着的女人,竟希望你忘了她!还有什么比这更残忍?

“是!”她重重一点头,诗垠浑身的血液都僵住了,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她眼睛,失去转动的力量!

那样的凝视,似乎天地都在他眼中荒忽了,莽莽浮尘,他眼中只有她,而她眼中,已容不下他!

他忽然引颈长嚎,双臂紧紧的搂住她的双肩,暗哑哽咽,像是以天地为琴,道路为弦,弹奏出的低沉绝望的嘶吼,“我知道你一直想知道你的母亲是谁?我知道没有父母你一个人很孤单,我知道的。可我还是恨你!我恨你苏可约!我恨你!……”

他紧箍的双臂几乎要将她的骨骼捏碎,泪如长河垂落!

他忽然松手,温柔的抚摸着她的脖颈,那上面有他掐的青紫的印记,“可我伤害你那么多,那么深,所以你抛弃了我!……你要我忘记,我就忘记!”猛然夺下她手中酒杯往地上一掼,青花瓷的酒杯顿时粉碎,瓷屑四溅开去!他眼已血红,“可我恨你!就是忘记,也要在最清醒的时刻!我看着亲眼看着你将针刺入我脑中!我要看着你像我一样痛苦!”

他还在赌,赌她在最后关头,不忍自己忘记!赌她对他还是有眷恋的!同时也是在报复她,他知道,他有多痛,她就有多痛!

可他错了,他越是痛苦,越是坚定了她要让他忘记的念头!“好!”

搂着她的手徒然垂了下去,可约在他闭上眼的那一刻看到一片死寂,顽石般的心在那一刻似乎也要破碎了!

可她是苏可约,破碎也要破碎得完美,破碎也要破碎得骄傲!

他转身而去,背影萧条整个冬季都不可比拟,边走边踉跄低呐,“这是我的可儿么?当年凤尾竹下懒吹箫的可儿?一声一声的叫我‘垠哥哥’的可儿么?是一口一口为我吸去被竹子划破手指上血的可儿么?她何时竟如此无情了?”

她突然感到恐慌,仿佛天地都随着他踉跄欲倒,可她不能妥协!“不是!那个可儿已经死了!如今活着的是苏可约!有必须完成的事,有信仰,还有路!”有路要走,所以不能顾左盼右,她已不在是养在深闺的女子,以夫为天!她如今是一个政客,政客便该有政客的作为!

“可你却逼得我走投无路……”他瘫坐在竹椅上,扯下束发的丝绦——是那夜她为他系上的,细细的缠在腕上,头也不抬的低吟道:“你刺吧。”

可约仰了仰首,逼回眼中的泪,从袖中拿出三枚金针,走到他身前,抚开颈后长发。低垂的脖颈梗直着,清棱柔嫩,带着少年才有的妩媚,可这脖颈,此时却像一朵还来不及盛开的花,枯蔫的茎。

她不知道,多年以后,她再忆起这年少的脖颈时是何等心情,只知道此刻,光是这样看着,便令她心痛得无以复加,无所适从!

“第一针,刺三分,你会忘记现在的悲痛。”这一针下去,他血红的眸,便会清明起来吧!那种如死灰的绝望,也会消失!他的一生,从此与悲痛绝缘!

“第二针,刺五分,你会忘记我们之间的伤害。”他会忘记他们之间的相互嘶咬,相互折磨!乱坟岗上的仰嚎,梅花树下的自断手臂,桃花殿里的疯狂自毁,以及方才绝望残忍的要求,都会忘记!

“第三针,刺七分,你会……忘记我!”她的声音,在颤抖,这一针下去,他们之间的种种,从此尘封于时间的洪流中!

无论是千阳,还是婚约,无论是梳发,还是画眉,无论是红装,还是红秀……这些都将埋没在时间里,从此再也不会提起!

垠哥哥,垠哥哥……

她最后一次叫这个名字,既使那么深的爱过恨过,也只能从此萧郎是路人!

昨日种种犹如昨日死!

低垂的脖颈忽然抬起眸,他的眼里,果然已一片清明,还带着少年特有的腼腆,她欲刺下的针忽然便僵住了,他目光殷殷澄澈的看着她,“可儿……”这样的呼唤她多久没有听过了?久到再次听时,她要从心灵的仓库深处将它找出!可是,无论多久,它都未曾沾染尘埃!

“可儿,你还记得那一年的春天么?”他像是一个孩子,在向另一个童伴回想着童年的趣事,“那一年,桃花开得好漂亮啊!我们骑着千阳,来到桃花林里……”

她含着泪点点头,“我记得的,我自然记得……”

“那时,鸟儿在枝头鸣叫,蝴蝶要桃林里跳舞,你一身白衣,在桃林里又跑又笑……你那天真漂亮啊,比满园的桃花都要漂亮。”那时童趣,他用童稚的声音回忆着,恍惚已望记所有悲痛。

这一刻,雪地里绽开了无数的桃花,而他们还是当年的那两个无忧无虑的少年,一路跑啊一路唱,跑过时间的洪流,跑过爱情的缟素,只跑得记忆都要升华……

“那时,我向你许诺,总有一天,这那里,建一座桃花殿,我们携手躺在桃花殿下,一任桃花落满衣襟,只到苍颜白发,只到白骨成霜,以桃花为嫁,以桃花为冢,含笑而瞑。——桃花殿下好梦乡……”他握着她的手,十指相叩,不离不弃。

“我记得,我记得的……”她只有不停地点头,不停地点头,泪落如雨。

“那时你在笑,笑得桃花都羞愧得落得满地。然后你还为我唱了首歌,叫《桃花骨》。”将她的手,放在他唇边,浅浅的吟唱:

一万年前,

你用桃花镶成了我的骨……

我从瑶池而来,

在碧泉听你一曲古筝,

你撩一波碧水浣唇,

在我心头染上一抹桃色。

一万年后,

你从红尘之外走来,

从地上拾起的桃花瓣,

是你用柔情打破

我碎屑般的桃花骨。

你不知道,

在尘埃落定之后,

我将我的桃花,

镶入你逃逸红尘之外的,那一根锁骨。

他还记得,那么久的岁月,连她都遗忘了,他还记得,她曾胡乱吟唱的歌谣,“垠哥哥……”她终于啼哭出声!为什么当时,她不肯相信他如此爱她?经历这么多以后,才赫然发现,可她已不能回头!

“可儿,我知道,这一针下去,从此,我的脑中便再也没有你了。从此活过来的,再也不是我!没有你的记忆,那个人就不是我。”他的语气竟像垂死之人向亲爱的人诀别!清澈的眼一时涨满如涨潮,哽咽央求,“可是……可是啊,如果重生的那个人……见到你后,说的第一句话是:一万年前,我用桃花,镶成了你的骨……请你……请你不要再抛弃他……好吗?不要再抛弃他……”即使那个人已不是他,还是希望能得到她的眷顾,就像将死之人渴盼来生眷顾。

“……好……好!……我不抛弃他……一定不……”她哽咽着承诺,手颤抖得几乎拿不稳针,“好……好!……”

他满足得一笑,终于如得到梦寐以求的珍宝般闭上眼睛,脸上带着孩子般满足的笑意。

可约的擦干长流不止的眼泪,定了定神,那一针终于刺下去!

他会陷入长眠,七天后,重新睁开眼,那时,再没有痛,再没有爱,也再没有她!

她倦极之下跪倒在竹榻旁,竹榻上的人眉心却急促的跳动,竟又睁开了眼!——这世间,有些奢欲,那怕墓门已拱,就算要他从坟里探出半个身子来,也要抓住的。

“可儿……”他的声音缥如梦呓,似下一刻就要消散,“我想……在你的吻里……终结此生……”

她捧起他的脸,轻轻的,辗转地,吻上他抿薄的唇。

——可儿,可儿,此生,你红红的唇,便是我义无反顾,死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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