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罩着天京数十日的小雨没停一会儿又下了起来，刚刚走上街头的摊贩也作鸟兽散，唯有几个开了腔的野戏子还在雨中坚持着，没办法，老祖宗的规矩就是这样，开了嗓子的戏是必须要唱完的。
在菜市大街和宣武门大街的交叉口，有一栋宅子，袁莲的家就在这。不大的院落里布置了一方占据了大半个院落的小池塘，池塘里养着几株荷花，原本在初夏时节还亭亭玉立的荷花到了这个季节，也蔫巴地不成样子了。一阵小雨过后，池水里也再没了荷花的踪影，只有水面上还飘着点点枯黄的花瓣作为它曾经存在过的痕迹。袁莲背倚着竹椅，痴痴傻傻地看着这一切，暗自发着呆。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昏暗了下来。雨又停了，菜市大街上又传来了摊贩们的吆喝声。忽然，袁莲恍惚在车水马龙的喧闹声中听见了一道不同的声音，像是雨伞戳在地上的声音。他连忙回头去看，看见的是一个披着蓑衣的白发老人，他正站在自家的院门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靠在门上的雨伞不断地向下留着水滴，刚刚的声音应该就是他弄出来的吧。看着这个十几日来第一个上门的客人，不知为何，袁莲心中稍吐了口气。
”老师怎么下雨天了还在外边走动？多不安全。“袁莲又回过头，继续看向院中的一方池塘，声音不轻不重。
楚白象摇头笑了笑，从门后去过一张竹椅，拖到袁莲身旁，紧挨着他坐了下来：”荷花也谢了啊......“
”荷花谢不是常事吗？老师又何必大惊小怪？“
”不，不是大惊小怪，我只是在感叹，又是一年过去了啊......“
”是啊，又是一年过去了......“袁莲低头喃喃，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庞。
看这袁莲的样子，楚白象倒是笑了笑，他伸手拍了拍袁莲的肩膀：”太医院里的事务如何，比起监察御史要轻松不少吧？“
”老师您是来祝我高升的呢？还是来安慰我的呢？“袁莲的声音从指缝间传出，听上去颇为哀怨。
太医院院判是正六品，而监察御史是正八品。从明面上看圣上是提拔了袁莲，还是连升三级。但实际上圣上的这个举动却把袁莲踢出了权力交接的范围，把袁莲的一生都拘禁在这个小小的太医院里。袁莲明白，这或许就是他挑战圣上威严的惩罚，不死就已经是万幸了。但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不死反而是最大的不幸，死了至少还是可以青史留名的。
”不要这个样子，年轻人就应该朝气蓬勃一点，乾坤未定，谁是黑马还不一定呢？”楚白象看着袁莲淡淡地笑着。
袁莲挪开双手，看向楚白象：“都已经这个样子了，老师您觉得还有什么机会呢？”
楚白象叹了口气：“毁你前途的是当今圣上，可他并不是不会死的。等他归天了，后继之君如果是大皇子的话，你在朝堂上为他说话，他定会重用你的。袁莲，你还年轻，和我不一样，若是我这个时候被贬了官，说不定收拾收拾行李就回凉州去了，但你不行啊，你要记住，年轻人的最大本钱就是年轻！你熬的起。说起来，我也早就知道了圣上不会放过你的，让你去试探也是想磨练磨练你的性子，不然一碰壁就气馁，将来如何做大事啊？”
袁莲低头思量着，并不说话。
”这戏才刚开腔，就不唱了？“楚白象悠悠地说着。
隔着院墙，街上唱戏的声音传了进来，那些野戏子一直在。他们幽幽地唱了一下午，无论有没有下雨，也不管有没有观众。因为老祖宗的规矩，开了嗓子的戏是必须要唱完的！
”学生袁莲多谢老师栽培。“袁莲起身给楚白象行了个大礼，”老师说的对，这戏还是得唱下去，不然我这一辈子就真的被锁死在太医院里了。“
”说了这么多，你总算听进去了。不过你要记住，今天和你说的是要以大皇子能否被立为储君为基础的，若是二皇子被迎进东宫了，可别说老师坑你啊。”
袁莲点头，他明白从这一刻起他的前途就算是和大皇子的前途牢牢挂在一起了，若是大皇子被立为太子，那他日后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如果没有......那一切就都没有了。
”那老师，接下来呢？“袁莲躬身站在楚白象身旁，像极了在私塾里向先生讨教学问的学生。
袁莲意气风发，没想到楚白象却悠悠地叹了口气：”从十几日前的早朝来看，我的猜想没错，柳家还真的站到了二皇子那边去了，如果不在朝堂上除了柳家，看样子想将大皇子迎进东宫的事是提也不能提了。“
袁莲点头，算是同意了楚白象的话。那次早朝上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他每说一句话，柳正勤都能找到对应的解决方法，更何况圣上还向着他，这让袁莲根本无从下口。如果柳家不倒，朝堂上根本不能提立储一事。
”不过也没什么关系，我刚说过，乾坤未定，谁都是黑马。乾儿和吴勉已经在滇州收集证据了，等他们回来人证物证俱全，到时候我就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揭发柳士奇贪墨一事，就算圣上想保他们，也保不住！“楚白象捻着胡子，得意洋洋。
”老师说的是，到时候在朝堂上揭发，此举确实高超，圣上就算再想保，也不能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去包庇一个贪污犯。“袁莲也笑了，不过笑到一半却又停了，”老师您刚才说人证？哪个人证？“
楚白象扭头看向袁莲，神秘一笑：”你猜猜，是工部的一位大人。“
”左侍郎周毅全？“袁莲稍加思索后这个名字便脱口而出。
楚白象脸上的笑容更甚，这个问题不难，对于袁莲来说更是小菜一碟。工部尚书赵怀礼是柳相一派的人，因为这层关系柳正勤连自己的儿子都插进了工部，可以说工部二三十人皆是柳相的人，不过其中却有一人不是，他就是周毅全。他在朝中既不是柳相的人也不是楚相的人，所以升迁的极慢，在工部左侍郎的位子上卡了将近快有十年。如果柳氏不倒，看样子周毅全的一生就要烂死在工部里了。而袁莲也是凭着这一点猜出此人的身份。
”我来也是告诉你这件事。五日前，他来我府上拜访过，虽然没有当面明说，但我觉得他应该知道其中的一些猫腻。“
”老师是要我去试探一番?“袁莲眼神明亮。
楚白象点点头：”不错，我要你去试探试探他。记住，只是试探，不可放出一丝消息，做什么事都要小心，不能被动。“
”好，学生明白了。”袁莲点了点头，“那周大人的府邸在何处？”
”周毅全的府邸在外城城东的落尾巷里。“
落尾巷，得到这个答案后，袁莲摇了摇头，落尾巷，没记错的话那里也是一个贫民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