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臣花费好一番功夫,才让老仆、护卫相信自己没有问题,嘴角却还抑制不住微笑。
脑海中预想着建立小镇之后的未来,江臣赶路也是轻快了起来,主仆三人翻山越岭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走出了沅林山脉。
明国多战,为了行军快捷,十二郡各郡都建有官道,大条青石铺陈整齐,其宽足能让五马并驾齐驱,端是大气。
三人走出阴暗的林子,站在官道上,眺望天边,远山残阳如血,晚霞遍天,秋风拂过,各个心中不免有些庆幸之感。
然而想起没能一起到此的江家其余人,那一分小庆幸又忍不住变成兔死狐悲。
江臣感受到了老仆护卫的沉痛,轻声安慰道:“逝者已矣,他们因我而死,我有愧他们。然世道艰难,我们安稳地活下去,或许才是对他们最大的宽慰。若有一日我江家能重新崛起,必不辜负所有为我江家付出的人!”
福伯和江护十八都有些惊讶,虽然他们从未抱怨过少爷的决策,少爷决定来南阳受封,他们本身也是支持的,生而为奴,便有做奴的本分,这是骨子里的根本思想。但是能看到一向有些偏执,也几乎从未承认过错误的少爷能有这样的想法,他们两人心里还是颇感安慰,为死去的其他人,也为自己以后!
这一摔之后,少爷,好像变了不少。
一路无话,三人紧赶慢赶,沿着官道又前进了半个时辰,此时太阳已完全沉入地平线,已近目不能视。
一路走来,江臣颇感莫名其妙,官道两旁竟然没有一处人家,土地荒芜,野草丛生,偶尔能见残梁碎瓦,却已不知是多久前有过人烟。
又拐过一处大弯后,江臣本想就地宿营休息罢了,却突见远处火光点点,犹如黑夜中的萤火虫。
只见那里横亘一条小溪,小溪之上有座石桥,石桥对面此时正有一大群人沿着溪岸,燃起多处篝火,长似一条火龙。婴啼声,喝骂声,低泣声,声声远远传来。
江臣挑了挑眉:“这些人好像是白日见到那群人。”
“少爷,老奴白日里见到他们衣着破旧,拖家带口,应该是逃难的百姓。您是贵族,一则与他们身份不符,二则那些穷苦之人,人心不可测,老奴怕.....”福伯有些忐忑的看着江臣。
江臣轻笑了声:“怕他们图谋不轨是吧,我懂得。”江臣表示理解,阶级的对立只有在武力不平等的情况下才能被压制,这在上辈子也是难以解决的问题。他们现在只有三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一弱冠少年,只有江护十八这个养筋六层的青年才有一战之力。
若是知道了他是贵族,那些走到穷途末路的人一旦心有任何不轨,他们三人必将祸福难测。
之前的江臣就像犟驴,听不进过来人福伯的劝告,所以福伯此时劝说之时难免有些怕拂了江臣的意。
江臣想了想还是决定先远远观察一下,三人找了块草坪,席地而坐,拿出包裹里的干粮吃了起来。
这些干粮是江护十八包袱里的,他饭量大,常常吃不饱,福伯平时都多分他一份,让他放在包袱里,饿了就自己拿着吃,谁也想不到此时却成了三人的救命稻草。
干粮是粟和小麦碾过之后包上芥菜摊成的饼,叫干菜馕,由于盐很贵,所以几乎没有放多少盐,又风干了很久,咬起来就像吃石头似的。
真难吃啊,江臣心里叹了口气!黄焖鸡外卖还是昨天刚吃过的呢,今天却已在另一个世界,受苦受难了。啧啧,真不兴想,一想到那酱汁,嫩滑的金针菇,鲜美的鸡块,口水便忍不住汹涌。再对比手中发黑的菜馕,真是受罪!眼角撇见埋头开心一顿啃的江护十八,咬的时候那粗眉,好家伙,一跳一跳要飞起来似的。唉,算了,忍忍吧也许吃着吃着就变好吃了呢。江臣安慰自己。
江臣不想多事,没有贸然靠近人群,然而此时麻烦却找上了他们。
那群人之中有眼力过人之人,发现了山坳处的三人,不一会儿,有五个汉子提刀跑了过来。
五人中为首之人,虬髯黑脸,肌肉虬结,身后三人身材健壮,满脸横肉,还有一个矮个子,瘦如猴子,眼神却很明亮。
江护十八擒着他的四尺斩马刀,眼神凝重看着来人,把江臣和福伯紧紧挡在身后。
“你们是哪里来的人?”虬髯大汉开口问道,其身后四人默默地亮起了手中扑刀。
江臣轻吸一口气,拍了拍江护十八的肩,拱手微笑道:“好教好汉知道,我们三人是金陵郡人士,家里不幸出了变故,我和兄长带着我家伯父不远千里来南阳,只为投奔镇南军第四师麾下第五旅旅长马飞凯,他是我表兄。顺便送我家八兄入伍,我家八兄年前因丧亲守孝,错过军召,此次便是赶赴前线补缺,我表兄已作保他入伍。”
江护十八脑子有点转不过弯,自己啥时候成了少爷的八兄?江家一直一代单传的啊。但是感受到自家少爷戳在腰上的手,他至少知道此时不必急着澄清。
福伯却是一下明白了少爷的意思,佝偻的背挺了挺,轻咳了两声,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虬髯大汉并没有轻信,他回头和矮痩男人小声问道:“老二,你之前在镇南军中可有听闻马飞凯这人。”
江臣保持淡然之色,他并不怕眼前之人验证,因为马飞凯是真的,马家也是真的。马家和江家不同,马家家大业大,族人多分支多,马飞凯便是马家三房独子,是马家在军中地位最高的人,也是马家针对江家设计陷害的最大底气之一。
明国一万人成一军,军分四师,每师两千五百人,一师又分五旅,一旅掌五百人,旅之下还有卒、伍军衔,马飞凯身为旅长,军衔堪比爵制中的子爵!
那瘦猴老二眼珠子转了转:“大哥,镇南军中是有马飞凯这一人,我被赶出来之前倒是有耳闻他将升任第五旅旅长,但仅凭那人这么一说,也作不得真假啊。”
虬髯大汉点了点头,又向江臣拱了拱手:“恕我等冒犯了,敢问如何称呼公子,且几位可还有其他证明。”言语之间,却是客气了不少,虬髯大汉判定不了,便想着先不得罪。
江臣道:“好汉客气了,某名马飞飞,我八兄马本伟,诸位若有识金陵马家之人一问便知。只是我等出门本有路引,却在南阳北道遭遇清军所扮劫匪,匆忙奔逃之下侥幸留得一命,财物、包袱却尽皆遗失,怕是难以自证,不过我八兄拼命扑杀下,却也斩了一个清军鬼子脑袋,这把刀便是清军制式斩马刀!”说着,江臣示意江护十八亮起手中刀。
那矮痩老二定睛一看,果然是清军斩马刀!
由于清国多山林,少草原,少马匹,他们针对明军的骑军专门设计了斩马刀,刃长三尺六寸,刀柄粗大,容易砍马,且清军擅山林战,穿梭其中常要劈荆斩棘,这种斩马刀尤其趁手!
见矮瘦老二点了点头,虬髯心里已是信了几分,大笑道;“原来是能杀清军鬼子的好汉,恕某胡大彪眼拙,某是大老粗,一辈子也没见过几个军人,更少见过贵族老爷,还望马家公子体谅则个。”他又看向福伯,“某观伯父面有疲色,此行路途遥远,不如和我们一起,我等让出一帐给几位休息,也好相互有个照应,马伯父您意下如何?”
福伯假装咳嗽了两声,沙哑着嗓子道:“老夫路上感染了风寒,又从未出过远门,一切事宜都由我侄儿决断,侄儿,你看如何?”
江臣扶着福伯,为其顺了顺背,笑道:“既然胡壮士好心收留,我等便打扰诸位了,待得我等入了南平关,见到表兄后,对各位必有所报。”
胡大彪不知想到了什么,满意大笑:“客气客气,诸位且跟我等来。”
江臣三人跟着五人过了桥,借着火光才看清了营地,只见每处篝火围着二十几人,大多为孩童、妇女、老人,篝火外有两名壮汉紧紧盯着,一路所见之人,衣衫褴褛,瘦骨嶙峋,面有饥色,头发杂乱,眼神充满迷茫又带着略微好奇地看着他们。
江臣内心惊讶,表面却不露一丝破绽,跟着五人来到营地中最大的一处帐篷。
胡大彪道:“马公子,几位今晚便在此将就一晚,稍后我让人送一份吃食过来,条件简陋,还望马公子多担待。”
江臣连忙推说不敢,两人一番谦让后,胡大彪才言明告辞,带着三人离去,却留了其中一个壮汉,说是让江臣随时差遣。
江臣心中冷笑,表面却装作甚是满意。胡大彪此人,似粗实细,说是派个人给打下手,实则是为了监视江臣三人,其心里还是保持着两分不信,对江臣等人态度,也许只是当赌博一般下个小注罢了。
进了帐篷,江护十八有心开口询问,却被江臣摇头示意,他只好挠了挠头不知所措。
没过一会儿,胡大彪果然差人送来一份吃食,有饼有肉,只是肉量不多,江臣也不在意。
之前吃的干菜馕,江臣都没吃饱,见到喷香的烤肉,毫不客气的动筷。
福伯皱眉贴近江臣说道:“少爷,请让老奴替少爷尝过,那群人......不似好人啊。”
江臣无所谓地笑了笑:“他们若是要对我们下手,刚才便可砍了我们,十八手里的斩马刀斩马轻快,与人对战却不是好刀。既然他们没有动手,姑且就当他们愿意信我们一回吧,放开了吃吧。”
看了看已经在大快朵颐的江护十八,福伯只好点了点头。
江臣嚼着烤肉,看着帐篷外的篝火,心思有些飘忽,看到那些迷茫的妇女儿童,想到明国永不停歇的战争,长年累月的征兵,每处篝火都有人看守......他心中有个猜测,这群人怕不是简单的逃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