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九夜里，慕歆瑜进宫前的最后几个时辰，王瑾安排守在她房外的下人在今夜放松了不少，随便寻个坐处，头靠柱子便睡去了。屋里没有点灯，慕歆瑜靠在窗前愁容满面地望着挂在天上的月亮，进宫于她而言并不是坏事，她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身体不大好的翠儿。
“吱......”门口处有了动静，慕歆瑜屏息警惕地看着声响处，天太黑，只能看见有个人影在摸摸索索朝里走来。来人不小心撞到了桌子，桌上的茶具叮咚响了几声，一时不敢再乱动。窗外守卫的鼾声一下就停了。守卫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抬头发现慕歆瑜还在，寻了个舒适的姿势又沉沉地睡去了。
毕竟是自己的卧房，就算没有光线，慕歆瑜也能很快找到烛火。烛光跳跃，慕歆瑜闭眼适应了一下，这才看清来人是翠儿。
“娘，你怎么来了？”慕歆瑜压低声音，上下打量了翠儿一眼，发现她身后背了一个大大的包袱，“这又是什么？”
“这是娘这几年的积蓄，你拿着走吧，等你爹回来后寻得办法你再回来。”翠儿一边说话，一边将背上的包袱取了下来直往慕歆瑜怀中塞。
慕歆瑜怕惊动了外面的守卫，轻轻地将窗户关上，这才摇头拒绝了翠儿。
“不，我不能走，我若走了，你怎么办，爹怎么办，慕家怎么办！”慕歆瑜说得很平静，被王瑾关在房里的这几日，她思考了不少。
“我管不了那么多，天下谁人不知那皇宫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当娘的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往里跳而不管！”翠儿声音嘶哑，眼泪大颗大颗地往外涌着，情绪有些激动。
慕歆瑜环抱住翠儿，温柔地拍打着她的后背：“鄞州哪里不是余辰的眼线，这既是他的安排，我又能往哪走啊......”她若今晚逃了，明日宫里未接到人，慕家岂不就落得一个欺君之罪。再者，入了宫，她便算是皇上的人，心里就算有旁的男子亦是不能透露出一分。余辰已做得这般狠，她若还不断了自己的念想，那还真是不识趣。
天微亮，慕歆瑜才让翠儿赶紧离去。王瑾关了慕歆瑜的同时，也是禁了翠儿的门，自己马上就要走了，要是被发现翠儿偷溜到她这里，指不定那正房会如何欺负翠儿。
“二小姐，该出发去知县府了......”柳儿在外面催促道。
慕歆瑜替自己倒了一杯茶，她想再多看看这个自己住了十多年的地方，今日一别，不知还有机会回来不。
“二小姐？”一直未得到回应，柳儿又唤了一声，逾时，依然没有响声，柳儿心里暗叫不妙，赶紧推门而入，却见慕歆瑜正端坐在桌前品着茶，不由一股火只往上窜：“叫你一声二小姐，还真把自己当小姐了，叫你半晌也不知应一声，不知是聋了还是哑了！”
慕歆瑜还是不搭理她，安静的将手中的茶水喝完后，便起身拿起自己的行囊朝外走去。按礼，慕歆瑜走时应去拜会主母，可王瑾不待见她，她也就省了这个步骤，直接去了知县府。
府门外停了四辆排列整齐的马车，车队的前后还有十多匹马踱着步。征选宫女不如征选秀女那般隆重，却还是引来不少人围观。慕歆瑜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了进去，便听见正在点名的知县大人刚好点到了她。
“在.....”她赶紧举手答道，小跑至集合人群前。
这么晚才到，何知县皱了皱眉，本想斥责几句，想到旁边还有宫里来的人，便未多说，只是瞪了慕歆瑜一眼，指着最后一排空缺的位置，不悦道：“过去站好。”
点完名，何知县点头哈腰地将名单递给一旁坐着的人，满脸堆笑：“人已到齐，杜副统领您看可有话要训？”
被唤作杜副统领的人年纪不大，最多也就二十五六，皮肤黝黑，剑眉，高鼻梁，身穿红衣，外套铠甲，威风凛凛，嘴角含笑，又拉近了与旁人的距离。他正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犹如未闻何知县的话，姿势都没有换一下。何知县有些尴尬，挠了挠后脑勺，又看向端坐的宫人：“郭嬷嬷，您可有话要训？”
郭嬷嬷接过名单，粗略地翻看了一下，才清清嗓子道：“你们入宫后会先去轩逸阁学习三个月的宫廷礼仪，而我便是你们的教习嬷嬷。我不管你们曾爱慕谁，或被谁爱慕着，即刻起，你们便是宫中一员，心中只能想着如何伺候好主子，别的花花心思不得再有，听清了吗？”
“听清了。”排列整齐的十一人齐声答道。慕歆瑜答话间隙偷偷瞄了一眼郭嬷嬷，三十出头，鬓间已有些银丝，柳眉微挑，眼珠又黑又亮，唇色粉嫩，皮肤白皙，年轻时定是个美人胚子。
郭嬷嬷又训诫了几句后，朝杜副统领点头示意可以出发了。杜副统领立马起身，大步走出知县府，又像想起了什么，立马又折了回去，让郭嬷嬷先带人上车等他。郭嬷嬷独自乘坐最前面的那辆马车。本次被征选上的十一名宫女每四人同乘一辆马车，最后一辆三人。十多名侍卫也整理好了行装牵着各自的马停在车队两旁。
杜副统领等郭嬷嬷一行人出去后，将何知县叫住：“她的身世都已改好？”
“回大人，下官已将她所有文案的身份改为农女。”
“其余十人有知道她的吗？”
“大人放心，那十人都是下官亲自前往鄞州偏远山区征选的，不会有人识得她的。”
“那就好。”说罢，杜副统领转身就要离去。
“大人别急走呀...”
“可还有事？”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就是......”何知县支支吾吾的，杜副统领有些不麻烦了。
“有事快说！”
“下官的那些旧账......”
“不再追查，拿着慕家给的钱，滚！”
杜副统领一出大门，就有将士将他的马牵来。他手握马鬃与缰绳，左脚踩在马镫上，右脚轻点地，一跃便上了马，驾马走到车队最前面，高吼一声：“出发。”车队在杜副统领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朝着京都方向进发。
慕歆瑜掀起窗帘一直望着外面，途中会从慕家门前过，她怕错过了等她的那个人。
慕家大门中间站着一个人，身形单薄，在这贴红挂彩，一片喜庆的景色中显得有些突兀。刚被放出来的翠儿一眼就看到了慕歆瑜，挥手想笑着与慕歆瑜做最后的道别，嘴角刚上扬，那才止住的泪水又忍不住往外涌，她怕慕歆瑜看到会担心，便以手掩面用最快的速度跑回了慕家。
慕歆瑜放下帘子，独自缩在马车的角落里，难受不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