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阳春三月好时节，马车已驶出鄞州多时，花香四溢，外面树木郁郁葱葱，南去的鸟也缓缓归矣。
慕歆瑜被分在最后一辆马车，出城前车里的人各怀心事，不曾交谈过。
“相逢便是缘，我叫陈招娣，今年十六岁。”马车中一名皮肤较黑的女子率先打破了僵局。陈招娣出声突然，大家微愣，没有人接话，本就有些尴尬的气氛更显尴尬了。陈招娣暗暗地缩了下脖子，轻啧一声。
许久，另一名看着娇小，脸上还满是稚气的小姑娘才怯生生地道：“我叫秀娟，今年十三岁......”
小姑娘脸圆圆的，长相算不得漂亮，却拥有一双又黑又圆的漂亮眼睛，让人看着就很喜欢。
慕歆瑜慵懒地伸了一个懒腰，闷了许久，她也想通了，难过无用，还不如坦然接受。
“慕歆瑜，年十五。”
“我十六，你俩若不嫌弃，以后便唤我一声阿姐吧。”陈招娣打扮朴实，说话时一直笑哈哈的，一下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怎会嫌弃，以后可要麻烦姐姐了。秀娟......以后你也唤我阿姐吧。”
“好呀，好呀，一下多了两个姐姐，我可太开心了。”
三个小姑娘的话匣子一下就打开了，余下的路程中一直叽叽喳喳。
陈招娣在家排行老大，下有一妹与刚会走路的弟弟。她家并不在鄞州城里，而是与禹州交界的深山里，消息闭塞，这次征选要不是何知县亲自到山里，她根本不会出现在此。
秀娟与陈招娣家的情况差不多，两姐一弟，大姐已出嫁，二姐已到适嫁年龄，弟弟只比她小一岁。父亲出门见到征选告示，未有半分犹豫，即刻将她的名字报了上去，临行时还不忘嘱咐她领了月钱要托人送回家，再过几年弟弟娶妻是要用到一大笔钱的。
“停！”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众人疑惑不已，便听得郭嬷嬷问道：“什么事？”
骑马走在最前面的杜副统领停在了一所别院前，闻声转头看向从车里探出头来的郭嬷嬷：“天色不早，今日就在此歇息吧。”
“可这锦华宫离京都也不过两个时辰的路程了，没有必要...”
“本人累了，不愿再走。”杜副统领从马上一跃而下，十几名将士见状也赶紧下了马。
“锦华宫没有皇上的旨意，恐怕是不得住的吧。”
杜副统领是御前红人，皇上宠之，他的犟脾气也是众人皆知的。很多时候他的犟脾气上来，就连他的父亲，当朝左相杜文逸都拿他没辙。今日他说要住，除非圣上口谕，就算郭嬷嬷反对也是不会改变的。所以，郭嬷嬷嘴上还在问着，人已下了马车。
“我早已请了圣上旨意，嬷嬷就放心住下吧。”
一阵沉默后，郭嬷嬷轻叹气，“姑娘们都下来吧。”
慕歆瑜等人下车后，已不见了杜副统领的人影。郭嬷嬷领着她们朝锦华宫里走去。
“这锦华宫是皇家的避暑行宫，每年天气炎热时，皇上便会前来小住一段时间。虽是行宫，但守卫还是较森严的，夜里你们就不要乱走动。”
十一人依然按乘坐马车的顺序就寝，四人一间房，慕歆瑜与陈招娣、秀娟同住。因郭嬷嬷的嘱咐，早早用过晚饭后，众人回到房里，洗漱完便上了床。小姑娘们第一次出远门，或是新鲜，或是紧张，都没有睡意，不断有嬉笑声从房里传来。直至丑时以后，三间房才渐渐静了下来。
月光从窗缝透了进来，新叶在微风的轻抚下沙沙作响。既是避暑行宫，在这春夜里自是寒冷的。睡在中间的秀娟迷迷糊糊低喃着“二姐......二姐......娟儿冷......”亦不知是在唤家中二姐，还是慕歆瑜。
慕歆瑜小心翼翼起身，站在床前看了一眼秀娟稚嫩的脸庞，又看了一眼睡在秀娟另一边的陈招娣，她将被子紧紧裹在身上蜷缩着身子。她们这些年一定不好过吧，慕歆瑜有些庆幸自己的父亲并不是重男轻女之人。轻叹一声，慕歆瑜将自己的被子横搭在陈招娣与秀娟身上，穿戴好衣物后，推门出去。
石径小路蜿蜒向前，慕歆瑜凭着记忆来到了屋后小花园，园中多是六七月份才盛开的紫阳花，此时才萌芽。不远处有将士在来回巡逻，慕歆瑜择一凉亭坐下。
三月十五，余辰大婚，亦是桃林之约的日子。当初她没有自己离开而求助于旁人，只是不想让余辰知道她去了哪，往后想起时还能安慰自己，余辰对自己是有几分情的，他寻过她，只是未果。自那日桃林一别，慕歆瑜再未见过林中男子。当日忘了问他名字，后来不知如何寻他，如今更是不得寻。她陷入沉思，思的却全是那男子的笑脸。
“慕歆瑜你害不害臊呀，大晚上在这想什么！”慕歆瑜恍然回神，拍了拍自己的脸，出来许久，已有些冰凉了。
“所以你在想什么？”一道男声从背后传来，慕歆瑜一惊，慌张起身蹦出一米开外，她着实被吓惨了。来人见她受惊的样子甚是可爱，笑出了声。
夜里看不太清来人的长相，慕歆瑜怕是巡逻的将士，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哪位？”
“这才不足一月，姑娘便不记得我了...”男子的声音有些许的委屈。慕歆瑜靠近一步，这才看清是他。
“你......你怎么在这？”
“不能？”
“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前一刻还在偷偷想的人，下一刻就出现在面前，慕歆瑜有种被当场抓包的感觉，紧张地说不清话。
“那是？”
“你到底是谁？”
“游手好闲公子哥。”
“怕不是这么简单吧。”慕歆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歆瑜虽见识短浅，但这皇家行宫不是能随意进出的规矩还是晓得的。”
“既是晓得，便自己想。”
男子在慕歆瑜先前坐的石凳上坐了下来，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慕歆瑜坐到他的对面。虽不知他的具体身份，但慕歆瑜已不敢像桃林那般随意。
“引来了侍卫，遭殃的可不是我。”
周围并没有高大的植物，虽是黑夜，站着还是挺显眼，慕歆瑜暗一思忖，在对面坐下了。
短暂的沉默后，慕歆瑜想起正事：“明日我便要入宫了。”
男子未出声。
“大娘替我报名参加的宫女征选。”
男子未出声。
“恐怕要辜负你帮我离开的好意了。”
男子依然未出声。
慕歆瑜尴尬地笑了笑，可能别人已经忘了和她的约定了吧，但还是忍不住抱怨一句：“你倒是说句话啊！哪怕嗯一声也是好的。”
“嗯。”
“......”
许久以后，男子才声音慵懒地淡淡道：“知道。”
知道？家里的生意莫名其妙出问题，宫女只在鄞州征选，王瑾能那么容易的买通知县...
慕歆瑜略加思索：“是你安排的？”
“嗯。”
不对不对，慕朝筠告诉她说是那人安排的啊。
“这个安排是有人给你提议的吗？”
“嗯。”男子知道她想问什么，这事确是有人给他提议，但并不是她想的那人，也不知为何此刻就是不想把话说清楚。
男子越过慕歆瑜看了看远处候着的杜宇已冷得搓手，他袖中端着手炉倒不觉冷。扫了一眼，这才注意到慕歆瑜此刻衣着单薄，便招手让慕歆瑜来到他身边。
慕歆瑜盯着手里突然多的手炉不由多看了男子两眼，莫名有些感动。
“你叫什么名字，这总可以告诉我吧。”
“陈燚。”
“陈......”未曾听闻过京都哪个显贵是这个姓，“你是皇亲国戚吗？”
陈燚摇头。不是皇亲国戚，那还有哪家可以半夜到这皇家行宫来，随意安排宫女征选。慕歆瑜又猜了好几个，皆不是。
“如若我是这当今天子呢？”
“你这般好看，怎么可能是皇帝老儿，别开玩笑了。再说萧才是国姓。”
“嗯？”
慕歆瑜神秘兮兮地凑到陈燚耳边想要说说她一直以来的猜想，话到嘴边，却突然变了主意：“算了，没什么。”
她原本是想说：皇帝的后宫已经那么多女子了，还要每三年选一次秀，且只要年轻貌美的姑娘，这不是好色是什么。据她常年跟随余辰出没各大酒楼的观察所得，好色的通常都是些油腻的老男人，这不就是皇帝老儿，还是什么。当然，她现在还不知陈燚的身份，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她也就只敢在心里想想。
“你在说圣上丑。”陈燚刻意拖长声音，一脸狡黠。
“我告诉你，你......你可别乱说啊，我可什么都没说。”
看着一下拉开距离的慕歆瑜，陈燚的唇边有淡淡的笑意。
“当朝左丞相杜文逸是我的舅舅，禁军副统领杜宇是我的表兄，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进这锦华宫的。”
这等身份，倒也是说得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