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客栈的门被推开时,花郎便看到小刀那消瘦孤独的背影立在门外。那冰冷的寒风似乎都不愿与他为伍,匆匆的从他身旁掠过。
花郎略微有些惊讶,他实在不明白,这么深的夜晚,竟还有人冒着这么大的风雪孤独的赶路;但他更加好奇,因为小刀的那张脸异常的倔强,就像一块冰冷的花岗岩,双眼却格外的闪亮,散发出坚定的光芒。
门口的年轻人也不像其他赶路人那般庸散,而是时刻都保持着一种野性准备战斗。
当花郎看见他腰间的那把刀,瞬间想到了冰冷的吝一刀。这年轻人是不是也和吝一刀一样,有着神鬼莫测的刀法,有着坚忍不拔的毅力?
花郎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他已经很久没见到过这样的人,在心里不禁对他产生了丝丝的好感。
小刀环顾了下四周,便找了个略微偏暗的角落坐了下来,眼睛直直的盯着门口,没有去看花郎一眼。他的衣服似乎还未干透,但他却丝毫不在乎,他的双眸在散发着丝丝的火光。
花郎看了看他,朗声道:“朋友,若是无事,不妨过来喝杯酒。”
小刀依旧没有看他,连动都没有动!
花郎微微皱了皱眉,道:“你是聋子,还是哑巴?”
一瞬间,小刀的手抓向他的刀。
但顷刻便松开了手,回复了平静。
花郎失声笑道:“既然不是,不妨过来喝几杯,大冷天喝些酒暖暖身子,总是没有坏处的。”
小刀提着略微发哑的嗓子道:“我在等人。”
花郎轻饮一口,道:“我们可以边喝边等!”
小刀开口道:“不可以,喝酒是喝酒,等人便是等人。”
花郎这才发现,这年轻人不仅坚强,而且骨子里有股倔强的味道,如孩子般倔强。他略微叹了叹,道:“好吧,等你等到人,可不可以一起喝杯酒?”
此刻,小刀才略微偏过头看了眼花郎,道:“好!”
说完后,便用发光的眸子盯住门口。
小刀等的究竟是什么人?
为何耗费如此精力去等待?等的是朋友还是仇家?
或许只有小刀自己心里清楚,若想生存下来,就必须学会忍耐与等待;若要做一件事就不能让另外一件事分散自己的精力。
大自然的风雨雪霜给了他生存的法则,他知道,人类最大的敌人,不是来自外界,而是自己。自身的任何一个弱点——胆怯、暴躁、冲动 ……每一项都是致命的!
花郎却不喜欢等待,他觉得无谓的等待简直就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他饮了口酒,望着被风吹进来的 片片雪花,慢慢的消逝在他的眼前。
他的思绪也跟着消融的雪花飘荡而去——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人的身影。
她喜欢穿着洁白色的衣服,披着洁白色的敞麾。她也很喜欢雪,在洁白的雪花下翩翩起舞,好似掉落凡间的雪仙子;舞累了,便坐在院子里的栏杆上,栏杆旁有几株红梅,在茫茫的银雪里显得异常耀眼,但却因为她的存在,瞬间变得暗淡无色!
她还喜欢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他在雪地里舞剑,那宛若惊鸿、行云如水的剑法,总能让她的笑容在雪花中绽放!
可是如今,雕栏上的红漆剥落,梅花渐残人已不在!
“吁……”
客栈外轻轻的一声马嘶,拉回了花郎的思绪。
莫非这位年轻人要等的人已经来了,花郎这般想着。
一个人便已站到了客栈门外。
小刀并不认识这个人,来人很消瘦,穿着一身洗的略微发白的青布衫。最特别的是他的脸,脸色比雪更苍白,如同大病初愈一般,他的眼神闪着丝丝的寒光,比那寒风更冰冷,让人看起来不禁觉得恍如隔世般的冷漠。
待白脸汉子望向花郎时,他眼中的那份冰冷便如同阳光下的雪,瞬间融化成水,变得如水般柔和。
他慢慢走近花郎身边,声音已哽咽,开口道:“少爷。”
花郎望着他,眼中已闪现出丝丝的润泽,柔声道:“你来了,你还是老样子,快坐!”
白脸汉子应声坐下,道:“自从听到你要入关的消息,我便从关内赶了过来。”
花郎替他倒了杯酒,道:“难为你了。”
白脸汉子喉咙似已堵住,眼眶红润,暗道:少爷,你总是替别人着想,你可曾想过自己?你为难过自己多少次?在关外你不是过的好好的么,为何又要跑回来。难道过了这么些年,你还忘不了她?
花郎望着他的眼神,举起酒杯,道:“人生得意须竟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你何故如此?来,来,满饮此杯。”
白脸汉子不再说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花郎又替他斟了杯,道:“这些年,你过得还好么?”
白脸汉子道:“好,一切都好,只是许久没见到少爷,倒是想念的很,想念的很喃!”
白脸汉子道:“就在你入关的这几天,江湖传言,昔日的任飞又重现江湖。”
花郎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用手指了指中间那张桌子。
白脸汉子略微一偏头,便看到那三具如雕塑般的尸体。
他惊诧道:“是他们!难道也是任飞下的毒手?可我不明白的是,任飞不是在你出关之时,已经被武林中人合力诛杀在天山之巅了吗?”
花郎轻轻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这三人是不是任飞所杀,我们也不知道任飞是不是死了。因为没有人见到他的尸体,天山之巅那一战,他只是被击落下山崖,之后便再无声息。”
白脸汉子轻声道:“少爷……”
花郎望向他,却见他不再做声,微微一皱眉,开口道:“你何时也变得这般吞吐?”
白脸汉子端起酒杯,一口饮尽,吞了吞口水,似乎在用尽全力,道:“少爷,你还是别入关了。就在传言任飞重现江湖的时候,也传言你,传言你在弃剑出关的时候,将武林至宝寒风甲和你的剑谱埋在了关内。”
花郎听完,心中不禁失笑!
原来,这便是雪儿要我说的秘密。这便是江湖中人人皆知的事情,而我却不知道!
白脸汉子又道:“这是那群衣冠禽兽,造谣出的是非,他们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打出任飞的幌子,其意在于你。等你入关后,还不知道他们会用什么样的诡计在等着你。”
花郎笑了笑,道:“我有寒风甲吗?”
白脸汉子摇了摇头。
花郎又问道:“我有剑谱吗?”
白脸汉子急急的道:“可是,江湖中现在人人都已认定你藏了寒风甲和剑谱。而且,他们还认为只要穿了寒风甲,便可避过任飞的剑招;只要学到你的剑法,便能击败任飞。”
花郎正色道:“寒风甲虽然水火不侵,刀枪不入,但也只有在两个实力相当的高手相争中才能派上用场,一般人穿上无异于布衣。”
花郎又叹道:“只可惜,世人多数都让利益、恐惧、财色迷乱了心灵。”
白脸汉子轻声道:“少爷,你又何故为了她,只身犯险呢?”
花郎厉声道:“住口!”
白脸汉子脸上闪过一丝悲痛,垂下头不再言语。
花郎轻轻叹了口气,道:“你的心意,我岂能不知道。只是江湖中的伪君子、假道学又有哪一天消停过?我们岂能因为他们那些话语而退缩不前,这与懦夫有何异,与他们又有何异?再说,生死由命,我早就将生死抛开在外了。”
说完后,花郎的眉头又稍稍的皱起。他虽然抛开了生死,但在他心里还是有样东西抛不开的,那东西已经幻化成一把枷锁,紧紧的锁住了花郎的心灵。
人类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人类具有比其他动物都崇高的情感。可也因为这些情感,将人们本身的灵魂死死的扎住。
金钱、美色、名望、地位,这些都是容易甩开的;唯有情感,那些酸楚的回忆、美妙的过往,是任谁也带不走的。
白脸汉子慢慢抬起头,端起酒杯,郑重道:“少爷说的是,大丈夫立于世间,生又何患死又何惧。恕我无礼,敬少爷一杯。”
故友重逢,酒过千杯终觉少。
桌子上已经留下五个空酒坛,但花郎和白脸汉子依旧没有醉意,眼中依旧在闪着火热的光芒。
时间也一点一滴的随着逝去的酒,慢慢的消逝。
东边不远处渐渐拉开了一丝曙光,泛起一片鱼白。光芒终究越来越盛,终究照亮了世间的每一个角落。
不管黑夜多么漫长,光明始终是会到来!
花郎这才去看了眼少年人,他似乎盯着门口望了一晚,连动都没有动。
与其说年轻人顽强,倒不如说他执着,执着的令人发慌。
屋外的雪已经停了,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有的地方已经化成坚冰,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异常的耀眼!
一瓣、两瓣……越来越多的红玫瑰花瓣掉落在客栈外的雪地上,鲜艳的红映衬在洁白的银妆世界中,显得格外的耀眼,但又有些令人反感,就好像让人看见了雪地里渗出的血一样。
瞬间工夫,门外便铺出了一条玫瑰路。
天上可以下雨、下雪、下冰雹,但绝不会掉玫瑰,就好像天上永远不会掉下馅饼一样。
但这些花却是从空中洒落下来的,出现这种情况,便只说明有一个人将要来到。
人未到,花先来——这便是玫瑰夫人!
玫瑰夫人,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因为知道的人都已经成了冤魂!
玫瑰夫人,没有人知道她的面目,因为她的易容术已至炉火纯青!
一瞬间,四名高大的壮汉冲进屋内!
他们没有看屋中的任何人一眼,似乎这些人丝毫不存在。他们那精干的眼神好像只为玫瑰夫人而生!
一名大汉将三具尸体轻松利落的扛了起来,另外的三人清理好桌子上的残羹剩菜,便将四张桌子合在中间,拼成了一张大桌子。动作一气呵成,不带丝毫的拖沓。
做完这一切,他们便如风般的退了出去。
他们来的快,去的更快。一眨眼便没了身影!
在他们消失的瞬间,紧接着便进来了四位妙龄女子。
她们身穿时花绣袄低束罗裙,脸上静静的笑容,灿烂成朵朵苞蕾承载着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的红羞翠怯娇艳含春!
她们人美,手中的东西更美!
她们每人手托一个托盘,青葱般的手指衬托着金黄色的托盘,显得无比的奢华!
她们不似前面壮汉那般迅速,但有一样,却和壮汉们是一样的。她们依然没有看屋中任何人一眼,在她们眼中似乎只有手中的东西和眼前的那张大桌子!
八只脚虽然走的悠闲,四双手却动的无比迅速。
一盏茶的功夫,桌上已摆满了美酒佳肴,那上位座却用两张凳子排在一起,铺上了一层柔软的貂绒毯子!
花郎的鼻子已被那酒香勾引的无所似从,桌上的东西却更让他大开眼界。
琉璃盏,黄金杯,一个个青碧色的翡翠盘折射出华丽的光芒。那几双象牙筷,静静的呆在那,轻享着这无比的奢华!凤尾龙身壶似是不甘寂寞,在它身上还点缀着数颗偌大的宝石,配着那醇厚的酒香,足以迷醉那上古的仙家道人!
就在花郎沉静在这无比的视觉盛宴中,那四位妙龄女子已静静的离开!
在她们前脚踏出客栈门的时候,已有一顶花轿堵住在门口。
花轿用上古檀香木制成,数根金丝穿着南海珍珠悬挂在花轿的门前。
花轿已十足难得,花轿中的人却比轿子更加吸引人。
一只柔白的手,慢慢的掀开轿帘。
绚丽的红色立马充斥在门口,就在玫瑰夫人走出轿子,轿夫已迅捷的退走!
她轻挥衣袖,脸露娇容似藏在深闺已久的富家小姐。
她走的很轻盈,步伐却很快。
就从客栈门口到桌子的上位座的这么一段路,她似乎都在演绎着一场绝伦的舞蹈,那美妙的身姿配上那迷离的步伐,任谁看了,都早已忘记她便是那江湖盛传的“西域七色”的老大——玫瑰夫人!
花郎微微一摇头,轻声道:“看来江湖传言不假,江湖有三宝,玫瑰占头魁!”
白脸汉子也应声道:“不错,像这么样的排场,江湖中没几人能够做到。”
小刀却没有丝毫的话语,他的眼睛已死死的盯住门口。
三道不同颜色的光芒,以相同的弧线闪入店内,好似天边的彩虹,一不小心溜到了人间。
光芒似箭,却没有人看清这光芒的源头来自何方!
这三道奇妙的光芒,足以让任何人惊讶,却不知道这光芒的背后隐藏的是否是邪恶的阴影!
人世间,只要有光芒的地方,阴影必然紧随而至。可是,有太多的世人明白这个道理,却走不出被光芒锁住的辉煌,他们的心灵已在耀眼的光辉中失去了方向,在享受光芒的刺激时,却忘记了危险的阴影正在靠近!
待光芒止住,却见三反而身穿黄、黑、紫颜色衣服的人,围坐在玫瑰夫人的桌子旁。
白脸汉子眉头微微一皱,道:“西域七色?”
那三人耳力甚是极佳,白脸汉子轻声一句,他们便齐刷刷的望了过去!
三双眼睛,六道如同闪电般的目光将白脸汉子从头到脚刷了个遍。
可终究他们没有看出任何东西,在他们眼里,这白脸汉子,只不过是位醉酒的落拓的流浪人。
“让你们来,不是看男人的!”玫瑰夫人淡淡的说道。
她声音虽轻,但让人听起来却有种不可抗拒的威慑力!
那三人闻声缓缓的转过目光,直至望向玫瑰夫人时,眼神才由凌厉转为恭敬!
玫瑰夫人拿起一杯酒,轻轻的饮了一口,柔声道:“好酒,好酒啊!只是白老三却再也尝不到。老六和老七呢,怎么还不见她们?”
黑衣人猛地“哼”了声,道:“六妹和七妹说是有要事在身,来不及赶过来,择日再向各位赔罪,她们还说,有老大在场,任是那杀了三哥的贼子长了双翅也是跑不掉的!”
玫瑰夫人冷冷一笑,道:“这两个鬼丫头,嘴皮子上的功夫倒是越来越有长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