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林苑里白霜铺地,十里皑皑。
兰猗静静靠在窗边的四方紫檀软榻上,看着晴红捧着个青花的梅瓶进来,里面高高低低插着几枝白梅,看样子开得正好。
“有道是轻尘不染,暗香依旧,这几株白梅倒看着干净!”兰猗淡淡笑道,只见晴红眉眼轻轻一挑,望向兰猗这边,盈盈说道:“秋蕊姑姑说公主昨日本是想去折梅来供瓶的,所以今天一大早,奴婢就去梅苑那边挑了几枝来!”
“有心了!”兰猗微微一笑,说道:“你倒知道我喜欢白梅!”
“奴婢见公主成日里都穿着玉脂白的素襦,想着定是喜欢这般清淡的!”晴红脸上笑意不减,兰猗反而眼中淡淡的:“这几日雪后初晴,外面清冽的很,想着出去走走,又怕碰上后宫的妃嫔娘娘们,你说去哪边好呢?”
晴红低头想了一阵,微微笑道:“公主若是想清静些呢,倒不如往北苑里去,那边的冬梧阁里长年没什么人,而且,也不会碰见后宫里的妃嫔!”
“哦?如此甚好,不如午膳后你陪我去吧!”兰猗似是无心翻着案上书籍,淡淡说了一句。
“今日宫中积雪尚未扫清,不如明日再去吧,公主风寒初愈,多加注意才是!”晴红说得乖巧,又走上前去,往兰猗面前的青釉杯里浅浅添了七分茶,笑了一笑:“宫闱局才送来一批贡品,奴婢替公主去选件新的大氅可好?”
“你看着办吧,素净些的就好!”兰猗盯着手里的书,似是漫不经心的说道。
冬梧阁里静悄悄的散着一地晶莹,南宫芷独自坐在那间偏殿里,身旁的炭火正旺,他面前放着一张琴,望上去古朴流畅,微微透着些陈旧感。
南宫曦今早突然送了这张琴给他,说是正式的生辰贺礼,反倒让他有些感动起来。
当年先帝立储之时,朝中大臣意见相左,一说应当立长,一说应当立嫡,最后先帝还是立了嫡出的二皇子南宫昱为储君,本以为出征在外的南宫曦回来后定会心有不甘,谁想他却首当其冲的平息了朝中争斗,一力拥立自己的二弟登上了皇位。
其余几个参与夺权的皇子及先帝妃嫔至今都还禁足在南楚旧都的宫里,南宫昱唯独带着大皇子和身为六皇子的他入了这九霄皇城,并且委以朝中重任。
南宫芷轻轻抚过那张琴,此琴形制为凤势式,乃唐朝名家雷氏家族所斫,背板上刻有背书,琴名曰“松石间意”,如此传世良琴,不知道南宫曦花了多少人力与财力才得来,却送给了他。
但是南宫琳的死因的确蹊跷,大皇兄的说词扑朔迷离,他确实有些疑虑。
他微微皱了眉头,伸手搭上琴弦,琴声清透,有如金玉,难得大皇兄一片苦心,如今天下安定,若是自己将那个宫人的话告诉南宫昱,未免会兄弟失和,于江山无益;可若是隐瞒了真相,受苦的人却又是她?
兰猗扶着晴红慢慢前行,一路上竟没有碰到一个神策军,几乎是畅通无阻的就到了冬梧阁里,她暗暗打量了晴红一眼,心里不由存了疑问。
刚到冬梧阁的门口,听到有琴声飘了出来,兰猗微微止步,却听晴红佯装惊讶的说道:“奇怪,这里一向没人的?”
兰猗心底冷笑,淡淡说道:“既然如此,你在这里候着,我且入内去看看!”
若是文芊芊命晴红处心积虑引她来此,不过是想以宫规为由对她发难,那日南宫芷假装不认识她,算是解围。
她明知今日却不知道又设了什么局在等着她,却泰然处之,而且,她此时恨不得马上有神策军抓了她送到永安殿前,因为,她想见南宫昱。
南宫芷一首曲子刚弹了半阙,却听到身后有人轻声念道:“环佩空归月夜魂,独留青冢向黄昏!”
他并未回头,但笑意却在眸子里渐渐散开,手下仍是不紧不慢的弹着琴,嘴角却微微勾了起来,直到一曲落下才慢慢转过身来,容颜如玉,笑得温润,静静望着门口的兰猗:“本以为这曲《天风环佩》不过是空阁回声,却未曾想到竟有知音!”
“看来王爷也喜欢这冬梧阁!”兰猗扫了一眼外面,晴红果然不见了踪影,她悠悠然走进了偏殿里去。
南宫芷含笑望着她进来,浅苏芳色的大氅,里面是茜草色对襟领襦裙,前两次见她都是素白的衫子,今日虽然略有不同,但清冷的眼,淡色的唇,那一头乌黑的发上无珠无翠,依旧是那个不惹尘埃的女子。
“北苑就属冬梧阁里最清静,时常喜欢一个人到这里来静一静!”南宫芷眼中闪过一些东西,良久,淡淡说道:“但是自那日一别后,我再来这里时,便盼着能再遇见你一次!”
“王爷讲话一向都是这般直来直去么?”兰猗眸子里沉静一片,走到琴桌前,轻轻抚过那张琴:“断纹均匀,想来是张传世的好琴!”
“看来公主对琴也颇有心得!不知是否有幸能耳闻一曲?”南宫芷刚要起身,却听兰猗淡淡说道:“我的左手废了,此生再也无法抚琴!王爷客气了!”
南宫芷怔了一下,突然笑笑,一把拉着兰猗在自己身旁坐了下来,兰猗也始料未及,声音刻意压着,低低说道:“王爷每次都要这般无礼么?”
“谁叫你每次都在折磨自己!”南宫芷那双凤眸里轻快一笑,伸出左手搭在了琴上,悠悠说道:“谁说弹琴一定要用左手的?秋塞吟会么?”
兰猗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时心头竟有些酸楚,她知道自己有多么爱琴,但也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弹琴!
南宫芷大指搭在弦上轻轻一滑,兰猗右手食指向上一挑,一个完美的音便响了出来,南宫芷嘴角勾起一丝浅笑:“公主弹得这么小心,可是故意迁就本王?”
兰猗再次听到琴音在自己手中响起的时候,那种刹那的欢喜,带着过去回忆中的种种悲哀,尽数都在琴声中流淌了出来。
弹到一半时,南宫芷却突然停了下来,兰猗手中一挑,猛的发出一声散音来,她顺着南宫芷的目光望过去,站在门口的人,果然是文芊芊!
“哼!居然在宫中做出这般不检点的事情来?光天化日之下勾引堂堂昭郡王!”她那身胭脂色的大氅映在眼里,火一般的灼人。
“这里似乎并不是昭仪娘娘该来的地方!”南宫芷起身挡在了兰猗的身前,他不在乎别人怎样对他,但是他在乎别人对她的态度。
“那朕呢?”冷冷一声透着低沉威严,只见南宫昱从文芊芊身后的台阶上一步一步的缓缓走了上来。
南宫芷见到南宫昱时,脸色一凛,却仍然没有移开脚步,一边低头拱手行礼,一边轻声道:“皇兄误会了!”
兰猗眸中清淡,看着南宫昱望着自己的眼神里怒意明显,却不躲不避,静静与他对望。
“六弟无须解释,朕自会问她!”南宫昱一直走到兰猗面前,低头看她,凉凉说道:“所有人都出去!关上门!没有朕的吩咐,不许进冬梧阁里来!”
文芊芊的嘴张了张,终究还是没有发出声音来,临出去的时候恨恨望了一眼兰猗,眼中似有报复之意;南宫芷眸中一沉,毫不掩饰脸上的担心之色,所有人都静静立在了宫门外等候。
万籁俱寂,浮云似雪,冬梧阁偏殿的门窗紧闭,静悄悄的听不到动静。
南宫昱默默盯了兰猗许久,眼里满是怒火,声音却泛着凉意:“你到底在想什么?”
“皇上以为我在想什么?”兰猗抬头看他,眸中里深意未明。
“我可以随时杀了你!”南宫昱突然将她重重摁在墙上,望着兰猗那张似秋水般干净的脸,细致入画的眉眼从来就不曾从他心上消失过,此时她却神色淡然。
她的目光对上他的双眼,唇边慢慢浮起一丝冷意,幽幽说道:“在你杀我之前,我只问你一句,你到底有没有真心对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