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总会被断成几段,有些似霜雪月下白,有些似朱砂心头血。
兰猗不过轻轻一句话,却让南宫昱的心头立时便滴下了血来,这些年来,他也一直想问她同样的问题。
突然,他缓缓站直了身体,单手扶额,闭着眼苦笑了一声:“石兰猗!这句话本该是我问你才对!”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兰猗无力的靠在墙上,低低垂着眸子,幽幽念道。
南宫昱默默打量着她,她本就身形清瘦,被他摁在墙上不免衣襟松垮,领口处的锁骨清晰可见,肤色苍白似雪,六年的暗无天日,想到时他便心里一痛。
兰猗猛然抬头,见他眼中痛苦交织,遇见她的目光时却刻意转开了头,凉薄的唇上亦没有血色,微微的抿着。
她眸子深处闪动了一下,突然伸出手轻轻勾住了南宫昱的脖子,飞快的在他唇上点了一下,柔软冰凉的感觉稍纵即逝,却让南宫昱苦苦守住的防线全部崩塌。
他毫不犹豫的俯下身去,将她狠狠揽在怀里,以为这些年来积在心里所有的相思苦楚,终于得到了救赎。
却见她淡淡移开额去,他感觉到脸颊上似有清凉,指尖拂过才发觉是她的泪水。
“兰猗......兰猗!”南宫昱不知道她为什么哭,只觉得她在自己怀里哭的时候,他慌乱的完全手足无措。
“为什么你的身边有那样多的女子?你真心喜欢她们的是么?”她像个孩子般抽泣,满眼委屈的望着他。
“对不起!”他竟不知道该怎样答她,但此刻心里的狂喜又是清清楚楚,她居然这样问他,证明她是在乎他的,她在乎他身边有别的女人,就证明她的心里仍是有他的。
“兰猗!”他在她耳边轻轻唤着她的名字,唤那个曾经在梦中念过千百回的名字,此时近得连两人的呼吸都近若可闻,他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一次,他再也不会让她离开他的身旁。
“阿昱!”兰猗轻轻叫了一声,突然凉凉问道:“你恨我么?”
南宫昱的心瞬间收紧,他此时只想拥她入怀,这一句却让他不得不清醒,他没有回答,却慢慢放开了她。
“你始终是恨我的!我知道!”兰猗脸上淡得一点表情都没有,沉默走开。
南宫昱转身,听到一声脆响,一旁香几上供着的白瓷镂空梅瓶被她一把推到了地上。
“你做什么?”南宫昱心里一沉,这样的兰猗总是给他一种久远的陌生感。
兰猗眼底生寒,看不出神色,俯身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瓷片来。
此时,守在冬梧阁门口的几人皆是心神不宁,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只听一声脆响,似是打破了东西,南宫芷来不及多想就冲了进去,文芊芊愣了一愣,跟在后面尖叫了一声“护驾!”
偏殿里,兰猗缓缓举起碎瓷片,对准了自己的颈子,眼里无波无澜,对着南宫昱轻声说道:“既然你放不下,我便成全你!”
南宫昱只觉得脑中顿时空白一片,那一刻他没有任何停顿,直接冲上前去,眼疾手快的去夺她手中的碎瓷。
那一刻,兰猗毫不犹豫的朝自己的颈子上划下,却被南宫昱伸手紧紧握住了瓷片......
几乎在同时,南宫芷跑了进来,冲到兰猗的身前,一把将她拉进怀里。
兰猗雪白的颈子上被划出一道伤口,极浅;
南宫芷猛然回头,才发觉从南宫昱的手中,那血正一滴一滴的落下来,似是零落的红梅,开在破败的地上,他脸上的神情有些木然,也许手中的痛远远没有心底的痛让他那样绝望。
“六弟,送她回去,让太医替她好好诊治,传令整个华林苑,若是帝姬有什么三长两短,华林苑里所有的人都一并陪葬,若是她自己寻死,同样,华林苑中所有人也都一并死罪!”
南宫昱语气淡淡的,眼中却满是疲色,其实他最恨的人是自己,因为南宫琳的死,他竟在不知不觉中将她逼到了这般境地!
“你居然敢行刺皇上!”文芊芊尖声叫道,却听南宫昱声音一沉,冷冷说道:“你随朕回永安殿,朕有话要问你!”
兰猗咬着嘴唇,泪水顺着眼角滑下,看到他的手伤成这样,她才发觉自己的心是真的在疼。
佛经有云,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皆因心无挂碍。
“我欠你的,终会还你!”兰猗在心中默默念道,望着南宫昱缓缓离去,地上的血迹刺目,她轻轻推开南宫芷,一步一步的慢慢走了出去。
南宫芷看着兰猗心灰意冷的出了冬梧阁,眼中浮上落寞,默默追上前将方才滑落在一旁的大氅替她轻轻披上,一言不发的护送她回了华林苑,命神策军好好守在华林苑的外面,然后独自离去。
永安殿外,雪后晴冷,南宫昱命文芊芊殿外等候,太医等一干人等正在内殿替他诊治伤口,文芊芊午后匆匆跑来状告兰猗触犯宫规,与人私会冬梧阁时,一时激动,大氅下只穿了件单襦,此时正冻得瑟瑟发抖,嘴唇泛起青白来。
眼见天色渐暗,南宫昱才宣了她入殿去,刚走上台阶的时候,冻得快无知觉的双腿险些让她摔了下去。
南宫昱静静坐在那张紫檀荷叶龙纹椅上,案上的番莲龙纹铜香炉里薰着龙涎香,四下里清寂。
文芊芊俯身跪拜,已经冻得麻木的膝盖生生跪下去时,疼得她眼泪几乎掉了下来。
“平身吧!”南宫昱脸上淡淡的,眉头紧锁,右手藏在袖中,流了那一地的血,想必割得极深。
文芊芊眼中落下泪来,倒似藏着几分真:“皇上的伤到底如何了?臣妾实在心痛!”
“无妨!”南宫昱脸上没有表情,盯着文芊芊的神情,问道:“你今日跑到朕面前来说前朝帝姬秽乱宫闱,与人私会,是怎么一回事?”
“皇上也亲眼见到了,臣妾只听说那帝姬时常去冬梧阁里与人私会,却不知居然会碰上六王爷,这个......”文芊芊倒也不傻,南宫昱和南宫曦、南宫芷兄弟间一向十分亲密,她也不敢乱说。
上一次她去冬梧阁是为了拜祭南宫琳,这一次却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六弟也在那里?
兰猗的性子他最是清楚,她一向外柔内刚,未名宫里六年的光景,若是换了眼前的文芊芊,根本熬不下来。
“哦?那文昭仪又是听谁说的呢?”南宫昱微微侧目,扫过文芊芊的脸上,居然看到她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臣妾......是听打扫的小宫人随口说的!”文芊芊明显不敢抬头看南宫昱的脸,答得心慌意乱。
“大胆!”南宫昱低低一声怒喝,吓得文芊芊立刻跪了下去。
“凭着道听途说,你也敢跑到永安殿来?而且竟会碰得那样巧么?”南宫昱冷冷盯着她,说道:“此事可大可小,前朝帝姬私会当今手握兵权的昭郡王,你可知若是传了出去,怕是连这江山都将不稳,你到底是有多大的胆子,敢筹谋此等叛逆之事?其罪何止当诛,论罪当是要牵连九族!”
文芊芊一心只是想出了在凤栖阁被冷落的那口恶气,哪里知道后果竟会如此严重,听南宫昱说到一半时,已是面色灰败,吓得手脚发软起来。
南宫昱见文芊芊无力瘫坐在地上,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文昭仪,你可想清楚了?”
星寒月冷,风声吹过窗格带起一阵悲鸣,听得人越发战栗了起来。
凤栖阁廊下静悄悄挂着风灯,兰猗仍是靠在窗前的那张四方软榻上,半月案上一盏烛火明亮。
晴红跪在她面前的地上,瑟瑟不语,秋蕊叫人关了寝殿的门,自己则侍立在兰猗的身旁。
烛花噼啪一声响,兰猗抬眼扫过地下,眉头微微一皱,淡淡说道:“晴红,今日这出一石二鸟,你可觉得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