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着满地亮晶晶的红色碎片，绯雪见丞焰已破了天女散花，扶了棠棣在书案之前，为他拔了妖树刺疗伤。
“用这个。”绯雪把一粒魂伤药掷给丞焰，这也是刚才从外间宝物中搜寻而来的。棠棣守了这些财宝这么久，恐怕直到今天才派上用场。
“多谢。”棠棣用药丸揉着伤口，脸色缓和许多。他没有问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谢什么，那本来就是你的东西。”绯雪说毕，随便拣张椅子坐下，这椅子空置许久，竟没有灰尘。抬眼四望整个密室，窗明几净，书香隐隐，全无半分魂灵阴气。
棠棣呵呵一笑。他扶着丞焰的手在矮榻上坐稳，慢慢说道：“这些宝物不是老夫的。姑娘冰雪聪明，难道猜不出，这灵州之中，是何人才能拥有如此价值连城的宝藏？”
绯雪惊得一抬头，是了，是她！只有她的谋略，胆识，技艺，际遇，才有可能收集到如此之多的宝物，除了她，没有人能做到！
“是青荷妖首的宝藏！”绯雪暗笑自己愚蠢，“刚才找到的那对百魅短刃，便是她用过的兵刃无疑！”
“不错。”棠棣点头道，“我也早料到，你们两个这次应该会发现那件兵器。”
绯雪心中更疑，莫非妖首青荷与棠棣之间也有什么过往恩怨？不然这些宝物怎么都到了棠棣的手里？
“可是，棠伯伯……”卿丞焰质疑道，“据伯父所言，妖首大人嫁入烈焱谷时，已把这些宝物作为嫁妆，既如此……”
煌灿自将青荷赶走后便再没提过她的名字，更不会对卿丞焰说起这些无故失踪的宝物。这些传言，自然都是丞焰私底下听来的闲言碎语罢了。
“此事我并不知晓。”棠棣沉吟道，“若真如此，煌灿既决定撵走青荷，青荷岂能将宝物留给烈焰谷。”
“想必正是因此，她才修书一封，托我保管宝物。”棠棣说毕，不顾绯雪丞焰讶异，竟从背后书橱中，抽出一本旧书。又从书页中翻出一张泛黄信笺，示与二人：
原来如此。绯雪看毕信中文字，不由喟叹。此信正写于青荷被煌灿驱逐的前夜，她悲恨新夫丝毫不念旧情，女儿又被囚禁不能相救，心灰意冷。唯有这半生辛苦搜集而来的宝物，虽是身外之财，却不能留在烈焰谷，白白便宜了忘恩负义之徒。
青荷当时首选，自是将可为妖界所用的法器灵药等偷运回妖界；至于正气充沛的正道宝物，青荷只得同样以瞬息之间可至千里的万回绿玉船运了，托付给一个豪气干云，光明磊落的侠义之士。
——便是棠棣了。
青荷还真是会选人。这灵州之中修为品行胜于棠棣应当大有人在；不过肯向妖魔施与援手，不懂得拒绝的人，只怕除了棠棣没有几个。
“只可惜老夫没能在归位之前，将这些宝物一一还给正道各派……”棠棣叹气道。
有什么可归还的。微澜门倒还好说，若是让衔樱堂和封神派知道了，难保他们不想据为己有，到时又是一场大乱。绯雪暗自忖度，还是留在这个别人轻易无法找到的幻境幽楼，不见天日最为妥当。
“我倒是有个提议。”绯雪因笑道，“不如将这些宝物托付给卿少主，让他来完成完璧归赵的使命。解语君与卿家是世交，卿少主的为人，您心中自有考量，不消我多说。”
棠棣心中也是一笑，这个妖界的前地座使绯雪聪明不在青荷之下，她虽出自妖界，此刻心中却是向着丞焰。
她并非希望丞焰真的完璧归赵，眼下烈焰谷势衰，若有富可敌国之财，招募天下之侠士，收入根骨绝佳之弟子，铸造绝响江湖之名剑，自然是水到渠成的了。
“主意好是好，只是不知宝物如此之多，以何法运走。”棠棣只顺着绯雪的话说下去，“万回绿玉船并不在此处，想必是当年搬运之时，被青荷妖首落在烈焱谷了。”
绯雪回报一笑，跟聪明人说话，真是一点不费劲呢。
“用这个。”绯雪说着，将玄黑的方布一掀，手掌一送，便把谜之宝箱推到了棠棣面前。
这下，该轮到棠棣惊讶了。
“这……这不是！”棠棣惊得坐直了身子，颤抖的手慢慢摸向箱子。宝箱似有感应，便在触及棠棣手指尖的一瞬间，那些没有上色的纹饰突然发出鲜绿的光芒，片片柳叶一时舒展，飘得像真正风中的柳带。
嚼花吹叶的图案。棠棣摩挲注视良久，默默低了头，不再说话。
他也许想起了曾经七人并肩，共闯天涯的柔意与豪情。
他也许想起了五个师兄弟接连惨死，又于雨夜逼走小师妹，那些不愿想起，却又不能忘怀的回忆。
他也许想起了刚才以妖树刺抵着自己咽喉的师父，她心狠手辣，她冷酷无情。她创造了一切，又毁灭了所有。
棠棣黯然许久，终于耳语般说道：“两层枷锁。第一层是谜之宝箱原有的禁制，需用钥匙开启；第二层是箱面上绘制的嚼花吹叶图，木能克土，盒子里装着的土意才无法发挥灵力。”
棠棣没有问这个宝箱来自哪里，更没解释嚼花吹叶的图案为何会在宝箱上。他终于转眼看了绯雪一眼，可那眼神不像看着她，仿佛还在看着那幅以为永远不会再看见的嚼花吹叶图。
“那么，这个宝箱的钥匙……在哪里？”绯雪手心中捏着一把汗。她不相信景天所说，钥匙已经不知失散在何处——可万一他说的是真的，该如何是好呢？
万一景天说的是真，那绯雪今日绝对无法活着走出海棠山庄了。
“是了，那这个嚼花吹叶的禁制又该怎么破除？棠伯伯，这个你可以办到……对吧……”丞焰问着，他似乎不该提起这个，这正是棠棣心中的痛处。
棠棣不再碰盒子，眼神黯淡：“钥匙不在我这里。手持钥匙开锁的人，才是解开嚼花吹叶禁制的关键。”
轰隆……天外突然响起一阵惊雷。雨已经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
“妖孽！竟敢戏弄本座，本座这便进去，先取了你的首级！”
是梦栀的声音，她已恍然中了计策，震怒不已。绯雪洪声应道：“哼，要打便陪你打！”说着也不听丞焰劝说，飞身出了幽楼。
天地一齐黑云涌聚。风雷大作。梦栀和绯雪便是翻腾黑墨中的两点红，一个是怒，一个却静。
“宝箱里是土意灵石。”绯雪傲立风中，一身红衣飘舞，仙光不黯，倒把黑暗压得退了几分，“骆掌门，木之守护大人，你们一定都想要吧。”
梦栀并未回头看骆建勋。可她心下明白，骆建勋脸上的神情与她一样，都是威风煞气，可与面前这个大势已去的女子一比，却总是少了些什么。
“还有绯雪我一人的性命。”绯雪笑道，“你们一定，也都想要吧。”
又是一声惊雷。白色紫色的闪电裂开在绯雪身后的天空，那天空之后，就是尽头。
所以不能回头。
“你有什么条件？”梦栀冷然，柳眉倒竖，“可是要我，放了幽楼幻境里那两个人的性命？”
绯雪一点头。柳树林处水光一闪，是丞焰和棠棣从幻境中出来了。
“美女姑娘，别跟他们谈条件，本大爷这就来帮你！”丞焰说着便要上前，不料却被一道极强的结界给弹了回来。
“不谈也晚了，因为我已经答应了。”梦栀冷笑，等会儿把这小女妖活捉了威胁棠棣交出木魂，才是正经。
“你们！”丞焰气得恨不得用手把结界撕成碎片，又听绯雪喝道：
“解语君身上的伤还未全好，快护送他去微澜门，请水之守护大人医治！”绯雪说完，再不看在外面发狂的丞焰一眼。
大雨瓢泼。顷刻之间，雨已经连接了天与地，如烟一般飘飘洒洒，模糊了所有。
“动手吧。”绯雪说毕，抬起谜之宝箱，高高向空中一抛——
千万黑色的刺客军团便如黑潮般向她奔涌而去。绯雪将自己暴露在风雨怒啸中，双手红光烂漫，却没有召唤沐雪伞。
已经湿透，冷透，再不需要打伞。不再寻求保护，不再需要隐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