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忧伤沉默的蓝光。如深远的银河,横亘在二人中间。
“三剑之内我不还手。”天亦手上的鲜血随着月神剑的剑锋流淌了下去,“三剑之后,我们就……”
一决高下,生死相搏。
“不要……”杀气已经形成一道巨墙,将战局之外的棠雨隔在外面。任是她怎么呼喊哭叫,也是徒然。
天亦望着棠雨。想着刚才的誓言。
“好,等明年海棠花开的时候,我就去海棠山庄,要你嫁给我。”
虽然是刚才的话,却好像已经在千年前,就做了这个决定。
我不会死的。却也不会让丞焰死。
蓝光爆涨。斗志在一瞬间爆发后,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凝成或流转或燃烧的剑焰,而是静静的,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丞焰很快发现了月神剑的反常。他眉毛一凝,冷冷道:“罪人肮脏的手不配拿神剑。不过等你死了,神剑自然会离开,去寻找新主的。”
“神明的前路,不需要你来决定。”黑色的剑焰映入了天亦的眼瞳,在他眼中构成一张妖怪的脸。
没有灵魂得看着他。好像要穿透他,看透他的命运。
神啊,月神,如果你真的存在……
天亦偏过头,望着气墙外伏在地上哭泣的棠雨。
如果你真的存在,就请把我未尽的爱都给她。给她幸福。
只可惜……棠雨的幸福,与你无关。
衔樱堂。棠雨的师门不愧是将精纯的木系力量发挥到极致的门派,整个总堂都是漂浮于灵州东方夕晖树海之上。
宁静的树海如梦中幻影,没有一丝波涛。阳光疏淡得洒在翠绿的树叶缝隙之中,下落的姿势,就像颂歌一样神圣而优雅。
没人知道夕晖树海的所在。之前棠雨为送密信而去的那个地方,不过是衔樱堂为掩人耳目而设的假总堂。就连棠雨这样最得木之守护青睐的三代弟子,也要先到那个假总堂去面见总堂执事,由执事通报给木之守护,才得受其召见,进入夕晖树海。
树海之中,树屋丛丛。它们都是用最普通的木头搭建,大小形态几乎全无分别。木之守护所在的那一间树屋叫做密梢,此刻夕阳西下,密梢树屋已被染成纯金色,只是安静得如彩墨画一般,越是这样不动声色,就越显得有秘密。
风起。片片金色从轻颤的树枝上飘落,那个单脚踏叶立在树梢的女子形销骨立。她正是潋滟——白衣流金,乌发如云。
她抬头望着漫天金色的叶雨,身子一轻,如白鹤般飞起,纤足点着片片飘落的树叶,飞旋而上。
那些被踏落的叶子继续轻轻堕下。连同那白衣吹动的声音,一齐消失在广袤的树海之中。
潋滟口中默念着那一串繁复但熟悉的口诀,终于停在了万树之中那一间毫不起眼的树屋之前。
密梢。她秀眉微立,两潭凉澈的秋水般的眼中漂浮而过的,是杀气。
“是我。”潋滟负手而立,对着那间小树屋,轻轻吐出这两个字。
树叶声哗哗响着,是在下着一场倾诉般的雨。
“不用传音入密了。以你的灵力,还能看不出今天来这儿的只有我么?”潋滟沿着树梢轻轻走了上来,推开了树屋的门。
树屋里空荡荡的,并没有一个人。她只大略看了一眼便退了出来,可墙上悬着的那一幅用七十二种暗器摆成的海棠花,还是不小心映到了眼里。
或者说……那个图案,一直都在她心里。
潋滟阖了门,倚着树屋,微微有些失神。
“嘿——我在这儿呢!”
一个活泼的女声从头顶传来。潋滟抬头望去,金光有些刺眼。她手搭凉棚,却见远处的树梢上,坐着一个绛红色的身影。
是她。她仍戴着那双方便使用暗器的摘星手套,手里牵着一根游丝般的风筝线;水红色的风筝飞在乱红的晚霞中,说不出的美。
放风筝的人脸上,有着与棠雨几乎一模一样的笑容。
梦栀。十三年了。圣战结束后,应该就再没见过她吧。
潋滟心里慨叹着。她还是老样子,在本派弟子眼中,她是个不问世事,心如止水的师祖;在外派高手心中,她却是个手腕老辣,心思莫测的老狐狸;而此刻,她在潋滟这样百年交好的老友面前,却只像一个贪玩天真的小女孩。
她如同精灵一般。只有与天地同呼吸的草木才能理解她,只有与日月同灿烂的花朵,才配陪伴她。
不,或许还有一个人,那就是棠棣。
“你找我有何事?”梦栀放着自己手里的风筝线,头也不低得问着潋滟。
“并无别事。”潋滟又是几次轻跃,已经跳到在梦栀身后不远,与她平行的树梢上。
这句并无别事之前省略的话是什么?梦栀笑道:“你是想看看我放完风筝后会做什么,对吧?”
那只红色的菱形风筝仿佛凝滞在空中。水红与乱红一时融成一片,浓得化不开了。
“是时候把我女儿带回家了。”梦栀花瓣裙中露出的长腿悠闲得晃着,“她在那些错误的地方,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
“不要。”梦栀几乎要上前去抓住梦栀的肩膀,她的手只得滞在了空中……
“小雨在梦中已经得知了她的身世。”梦栀转过身来,将风筝线背在肩上,“我要让她回来,陪在娘亲的身边。”
树海中突然袭来一阵凉风。“这里,是她的家。”
潋滟望着梦栀脸上那温暖的,坚毅的,幸福的神情,一个母亲特有的神情……她突然心软了。
她本来是一心一意决定了要来劝梦栀,不要把棠雨从天亦的身边带走的。天亦现在知道了他父母以前做过的错事,他现在很脆弱,需要棠雨陪在他身边……
可是,棠雨明明是梦栀的亲生女儿,但只因她是梦栀与棠棣师徒孽缘私生,母女二人不得不以师祖和徒孙相称了十六年……这其中苦楚心酸,恐怕不是旁人能够体会。
不能体会,事情的始末却是潋滟看在眼里。二十年前的灵州修真五脉,金之守护修为最高,几乎到了莫测高深,离羽化仅有一步之遥的境地;火之守护煌灿次之,若不是他与妖孽结合,大损修为退了境界,恐怕早该迎来天劫;排第三的便是梦栀。她是衔樱堂自立派以来,唯一一个将木系术法中的攻愈两系都臻入化境的人。
她更教出嚼花吹叶这般堪称江湖绝响的弟子。传说中她的二弟子冰台君已与师父的实力不相上下,他的六弟子紫菀君更敢面缨剑圣寒逐风之锋。她的这七位弟子在灵州中斩妖除魔行侠仗义,木之守护梦栀的名字,更是大盛。
最不巧的是……这个本来最为常规的传说,却被一段极少有人知晓的不伦之恋打破了。
木之守护梦栀,爱上了她的五弟子,解语君棠棣。
潋滟本人第一次见到棠棣是在六十年前。那一次潋滟本是给梦栀发了一封灵扎,要去跟她切磋术法。不料梦栀久久竟未回应,一打听才知道,梦栀竟新收了海棠山庄的少庄主为五弟子,此刻正忙着在山庄做客呢。
她自此一直好奇梦栀这个五弟子会是什么样。她也很快从梦栀口中,知道了这个弟子的点点滴滴。
他的名字叫棠棣,实而不华,让人想起了果实累累;
他有着风一般逍遥飘逸的笑容,根骨清奇,温和敦厚;
他的庄子里有十里海棠花,花开时像烟霞般灿烂。花林却像迷宫,只有跟他一起你才能走出去,什么奇门五行术数统统都是不管用的;
他术法进境奇快倒还在次。他痴迷于暗器研制,甚至在庄子中偷偷设了个暗器工坊;
他……
终于有一天,潋滟在苦寒的晴彩崖边入定之时,接到了梦栀隔空传来的一盒胭脂。乳白色的盒子,温润柔光,朴实无华。
仿佛有预感般她迫不及待得揭开了盒盖。没有任何香气的淡淡红色,手指沾了些许抹在唇上,发乎自然的红色似乎唤醒了潋滟枯萎的唇瓣。
她的心如揣了蝴蝶般跳动着,她沉静的呼吸也浊重起来。她脸上晕起一片比胭脂还娇艳的潮红,她脚下轻飘飘的,就似乎要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