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无香,她却早已心摇神驰。
将海棠胭脂抹于唇上的感觉……怎么就像那从未经历过的亲吻?
这捣漉胭脂的人是棠棣。一定是他。
就是这一盒小小的胭脂,它是被梦栀不经意的送来,打发被忽略的好友,却坚定了潋滟要见一见棠棣的心,更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
之后几次去往衔樱堂都是无功而返。外堂不见其影,树海总堂也是空无一人。
弟子们见潋滟来来回回多次,不禁好奇道:“水之守护大人为何不在来前传信,好叫弟子们通报一声?最近师父都亲自到海棠山庄教导五师兄,不常在派中呢。”
对了,海棠山庄,只可能是那个地方。
她御空直接到了庄子里那片海棠花林。轻舞的花瓣似乎在空中形成一种奇妙的禁制,竟然破了潋滟的御空术,使她从空中飘飘幽幽降了下来。
身处迷宫。潋滟被这些悄无声息的美丽包围着,有些不知所措。
小心翼翼踏上满地落花。繁华掩映,前路成谜。
她却无心赏花。反倒是这些花儿面面相觑,窃窃私语,个个歪着头打量着这个优雅的闯入者。
她却无心赏花。只是在想象那个名叫棠棣的男子。是不是他的笑容幻化成风,吹落了这漫天的飞花?
她却无心赏花。直到那花林中传来的笑声,和那甜蜜的杀气,乘花而来——
潋滟张开双手防御。那是十二朵海棠花排成一线飞转而来。以潋滟现在的功力,须臾间幻化出百条手臂接暗器也不是不能。只是那花儿才到她身前,杀气突然消去,一串花儿绕着她的腰身开始盘旋飞舞。原来只是个玩笑。
太迟了。潋滟张着手尴尬地站在那里。随着刚才咒法的生效,飞舞正好的花朵突然凝滞,接着砰的一声,在空中化为粉色的鳞粉。
身前的树后走出一人。也是白衣,轻裘缓带的他踏风而来,展颜一笑。
想象过无数次他的样子,却没想到,却没想到……
修炼百年。凡心一朝萌动,只因与你相见。
他的笑容为何能如此温暖。就像这花间穿梭缓行的风。
“嘻嘻,我五徒儿的暗器‘落花时’很厉害吧,可是能将杀气收放自如的,果然连潋滟姐都骗到了。”梦栀美目盼兮,玉手在棠棣肩头轻轻拍了两拍。
潋滟皱眉。这哪像师父夸弟子,倒像是在夸师兄弟。
“多谢师父夸奖。”棠棣倒是很合礼数得拱了手。
“你还是小孩子心性。”潋滟轻舒广袖,花粉便被荡去,“这可是最厉害的了?”
“当——然不是。”梦栀神色颇为得意。她双手交叠抵在下颌,盈盈笑道,“我们棠棣的独门暗器是封魂银针,铛铛铛铛——”
又在白痴了。潋滟耐着性子不去数落梦栀,向她手心那个银色的东西看去。是根极细的银针,顶部的花朵雕琢也很精细。这么小的东西要发出去,速度和方向都不大好控制。而且那花心的粉色宝石摄魂眼,可不是那么易得的东西。就是……
“就是名字太难听。”
棠棣干笑一声。梦栀苦着脸道:“是我取的!”
他们三个那时名义上是两辈人,私下却成了好友。
而且潋滟发现棠棣比她想象中还要好。他哪里只是痴迷于暗器制造,他做的东西,简直是巧夺天工,要流传百世的。
当然……那些暗器绝大部分是由梦栀命名的。
还不止。他家的海棠花林岂止难走,要不是棠棣牵着她的手走出来,她只怕要在那里困上三天三夜了。
当然……他也牵着梦栀的手走过。
还不止。他的笑能让人忘记俗世所有的烦恼。那种喜悦,怎是羽化登仙长生不死可以比拟。
当然……他总是对梦栀笑。
还不止。他岂止是果实累累,他分明是无价的宝物。
当然……不是属于潋滟的宝物。
棠棣。想到他时,便没有心思入定,没有心思练功。只是痴痴在晴彩崖的寒风中站着,期许着这苦寒之地也能种一树海棠。
梦栀。想到她时,更没有心思冥想,没有心思入睡。她那深不见底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她究竟……
和棠棣是什么关系。
他们实在不像师徒,反而像一对爱侣。
但他们不可能有结果。他们是师徒,天理伦常,不可违反。
而自己跟棠棣呢?如果他有力的手臂环过自己的身体,如果他笑意微暖的薄唇落在自己的额头……
潋滟在梦中被自己的想法惊醒。黄粱一枕,相思夜长。如果接下来的千年修行,只能用这个不能偿现的梦来陪伴……
那太苦了。
而后的四十年都是风平浪静。到时便是灵州五十年一次的五脉会武。正在潋滟意料之中,各门派都新收了不少天资极佳的弟子。但令她也没有想到的是,五位千年来都罕见的修仙高手,竟同时出现了——
金之守护与火之守护自不必说,封神派年轻的掌门熙塬,微澜门有潋滟自己的弟子寒逐风,衔樱堂有梦栀的二弟子冰台……
甚至还有那个来自裁锦宫,名不见经传的弟子,苍宇。他一看便是放荡不羁,懒于修炼之人,但观其气势,若肯刻苦修炼,假以时日,以寒逐风的实力,恐怕都不是他的对手。
这么多厉害人物纷纷涌现。难道近年灵州便会有大事发生?
潋滟只是一个猜测。那次会武,夺冠者是寒逐风。却没想到那日散会之时,苍宇竟与一个自称是裁锦宫督导圣女的女子同来,说他输了并不服气,定要与寒逐风再较高下。
那便是整个故事的引子。苍宇,望月,梦栀,棠棣,潋滟便首次聚首于海棠山庄花园中,试剑饮酒,开始了这段没有师徒之分,没有门派之别的友情。
接下来的事情,印刻在潋滟的脑海里,却失却了声音与动作,只剩一幅幅模糊的静画……
如同事过多年以后,他们的魂魄夜夜归去那些往事走过的地方,匆匆留下的剪影一样。
是苍宇挥剑拦住寒逐风的去路,蓝色的精光随着他的剑锋洒落,他站在擂台边缘木桩之上,如同一只凌风白鹤。年少轻狂的脸上浮着微笑,没有丝毫输家的神态;
是他们六人初聚于海棠山庄花园,剑风绞着碎花乱红在嚼蕊亭旁飞舞,望月的笑容如同皓月一般,映在她手中白泠泠的酒杯里;
是他们一醉解忧,浊酒微醒之时,睡在屋顶上的苍宇,他柔白的单衫上残酒才干,身旁的剑半被落花而埋。一只雀儿在他头顶叽叽喳喳了半天把头发乱得鸟窝一般,才把他吵醒,惹得大家笑了半天;
是每个风轻日暖的午后,梦栀倚坐海棠花树下,醉眼朦胧摆着她的暗器画。而潋滟和望月一个枕着她的左肩,一个伏着她的腿,在花香中入梦;
是每个月色清明的夜晚,银杯盛着琥珀光,他们几个一面数着流萤飞舞,一面谈天说地,几乎可以闹到天亮。虽然大部分时候,寒逐风都只是隐身于花树上,抱着他的剑一言不发地听大家说话,听着听着便睡去了。
这般逍遥的日子,短的就如同一念之间。
且不说别个如何,这段时光对潋滟而言尤为珍贵。是苍宇和望月的加入,让她从与棠棣梦栀的感情漩涡中解脱出来。
直到十八年后,梦栀的寿宴。寿宴自然在海棠山庄举行,各大门派的掌门与翘楚都请到了,梦栀自己的好友也不例外。
梦栀一醉尽欢。酒过三巡,席间杯盏狼藉,潋滟也有了醉意。她早已寻不见众人的影子,勉强抵着醉意来到花园中。
花色正浓,月色也溶。醉梦中潋滟嗅到了夏天的气息。粉色的落花透过雕花窗格飘进走廊,拂过潋滟曳地的白裙。
月光将长长的走廊照得一片雪白。走过这条廊子,便是他们几个常去的花林。潋滟走着,却见迎面是苍宇走了过来。
他的影子就像从月光里照出来的一般,有一丝孤冷,更有一丝落寞。
对了,这次寿宴酒席上也不见他的影子。这会儿怎么出现了?
“苍宇。”眼看着苍宇已经走过来,他失神的目光让潋滟不安起来,“你怎么了?你可见到栀儿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