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水衡都尉署后,文影被安置在四人抬起的撵上,以毯子覆盖下肢,披以厚实的裘衣,慢悠悠的随挑夫的节奏上下起伏着。
这玩意可比轿子舒服多了,不但无颠簸之苦,而且能清楚瞭望京城街道的一切。长及腰部的秀发轻盈的向后飘起,像一面凯旋而归的旗子,骄傲的昂着头,藐视众生,睥睨万物……
与文影享受同样待遇的自然是她的师兄草木,他紧随文影身后,执一卷医术认真阅读,置身于喧闹之外!周身散发出无比清新的自然气息,与这利欲熏心的长安城格格不入,即毫无富贵公子的庸俗之气,也无贫贱书生的怯懦!
而庆栗可靠地陪走在边上,认真监督着挑夫的工作。双目余光时不时的向慕世爵投去极不信任的目光,似一遍遍的警告他别再追过来,否则他就不客气了!
但他的警告似乎并没起作用,那慕世爵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姿态,毫无在意侯爵的身份,远远大声喊道:“喂,美女!本候晚些时候去看你可否?”
文影回眸一笑,那是发自肺腑的开心,“自便!”
慕世爵这才心满意足的上了轿子,带着杨济明往另一个方向驶去……
庆栗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不高兴的仰视着文影,“主子!您生的倾国倾城,从不缺乏追求者,何必老跟着这慕世爵牵扯不清呢!属下就不明白了,没了慕世爵,咱们明明能过的更好!”
“是吗?那你何苦带着你所谓的妹妹投靠于我?”文影微仰着脑袋,看着头顶上阳光照出的光圈,“庆栗,你比我长,有些事瞒不过你的双眼!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就权当陪我这个废人走完最后一遭吧!”
“主子…”
文影的话语中透着悲凉,让庆栗有些于心不忍,方要继续劝说,却被文影的一个手势制止了!他跟文影也有半月了,以他的阅历经验,说完全看不透这个主子那是假,但若说完全看透那是不真!
一场救兄戏下来,他只看透了文影一半!她是个克己守职的大夫,病患不问出身,皆一视同仁,却正因为这个股子倔劲,有些事,明知不可为,却偏偏蒙头硬上!兄长是救下了,但她也丢了半条命……
“主子,你就没怕过?”
庆栗莫名其妙的问了句。可脱口的那一刹那,他便后悔了,怕勾起文影的伤感,唤起他一生最凄惨的时刻……
“怕?嗯,怕!怎么会不怕呢!不过相比怕死,我更怕后悔!”文影摩挲着手腕上的镯子,眯眼小憩…
庆栗会意的笑了笑,活着,不就是这么个理吗!死,是上天赋予每个人共同的结局,无从反抗;怕,是人性最懦弱的情感,与生俱来;后悔,是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最大的遗憾。他现在带个傻女人投靠文影,不也是为了不后悔吗!
“放心,我虽只是个女子,但也是个言而有信之人!曾答应过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你妹妹的病会好的…”
文影这话不但是说给庆栗听到,更是说给自己的听的!庆栗毫无保留的履行着他对文影的诺言。这次若不是他从中奔走,光靠杨济明与邱焉,绝计是成不了大气候的,文影看在眼里,记在心头,自然惦念着那位让他死心塌地追随的傻姑娘……
“谢主子!”庆栗作揖谢过。
“以后别叫我主子了,随我哥叫,就叫雯筱吧!”文影取出根簪子,随意将头发挽起…
“主子,我……”庆栗吃惊的看着文影。
“叫雯筱!”文影若无其事的整理着膝上的毯子。
“小姐,我…”
“罢了,那就随邱焉吧,以后就叫我小姐吧!”文影轻轻咳了两声,撵子走的更轻了,“庆栗,你跟我说说,那朱安世现在还蹲在死牢中吗?”
“回小姐,在!不过圣旨已下,明日午时东市口腰斩!”这不是什么机密,庆栗便也无虑的当总说了!
“是吗?”文影搓着冰冷的双手,眉头锁住,眸中露出些许同情,“明日午时前,帮我准备些吃食,得有酒有肉,然后陪我去趟刑场!”
她本还想去死狱瞅他一眼,看来现在没必要了!明日刑场送个行,权当偿还他的恩情吧!死前能做出如此之举,无异于大义灭亲……
“是,小姐!”庆栗点头应下。
当两只轿撵子绕出水衡都尉署正门,进入长安城主街道时,一群受过文影恩惠的男女忽然涌上来,激动不已,硬挤到文影轿撵最近处,团团围住,堵了前行的道路,!
突如其来的一幕,恰与刘达率人捉拿文影时的场景如出一辙,方冷却的噩梦再次被唤起,文影吓得一急之下,气血攻心,喘气困难,双手紧捂住胸口,却怎么也喘不过气来……
而本因时刻注意文影病情变换的庆栗,此刻正忙着驱赶不断涌上前来的民众,竟一时疏忽了陷入垂死挣扎的文影……
“救命,救命……”
文影一遍遍重复着这两个字,渴望它能传入任何一个人的耳中,但虚弱的声音终被无情的淹没在嘈杂的人群中,不曾有人听闻见……
不喜热闹的草木见前面太过喧嚣,而且尽是些手提篮子、感恩戴德的平民百姓,便选择留在五十米外等候,继续翻阅着那本医术,根本不知文影已被突如其来的人群吓出了意外!
此刻,轿撵晃动的厉害,文影脸色越来越来难看,胸口越发憋闷的厉害,双手抖得握不住撵把!一阵剧烈的晃动,她从撵上翻了下来,恰砸进庆栗的怀里,挽发的簪子被无情的碰掉,一头长发乱撒在人群肩头……
“师,师兄…”文影艰难的拽住庆栗的胳膊……
庆栗被突然跌落的文影吓得六神无主,暴躁着挤开人群,以最快的速度跑到草木身边!当五十米的距离,不长,却足够文影失去知觉,失去呼吸……
草木一看文影便知大事不妙,脸色突变了样,连把医书扔到一边,吩咐庆栗将文影平放在地上,不由分手的拦住文影脑袋,用力摁其人中穴……
“快,快驱赶人群,保持空气流通!”草木见人群蜂拥上来,立马对庆栗吩咐道。
庆栗虽只认文影,只听文影的命令,但对这个师兄亦是极其尊敬,二话不说,连组织随从围城人墙,将不明事情原委、尽是添乱的人群堵在外面……
人群多是受过文影恩惠的病患,眼瞧着文影躺在冰凉的大街上,一动不动,个个变得激动起来,你一句我一句,熙熙攘攘,吵吵个不停,甚至有人还质问起正在给文影急救的草木,把他当做坑害文影的凶手唾骂……
草木倒不受影响,掐万人中后,不急不慢的把脉,但镇定中明显透出一丝慌乱,摸到文影手腕的手不停得颤抖,“快,快扶蝶儿上撵,速速回宫!”草木取出一颗药丸送入文影的口中,亲自抱她坐到轿撵上……
“不许走,一个不许走……”
一个胖子忽然轿撵前,怒气匆匆的逼上前,吓得草木连退了几步,幸好庆栗上前撑场,才不至于落得被人揍的局面……
“胖三少,怎么哪都有你!现在李大夫继续回宫疗病,若出了意外,你担当得起吗?”庆栗怒气冲冲的吼道。
“你这个狗奴才,敢跟本爷耍横!偷偷带主子出宫,你已是死罪,还敢当街嚷嚷!”胖三少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
她本是领了太子的命令,出宫寻找偷偷出宫的文影,一旦找到,速速带她回宫。但被庆栗这一激,便忘了正事,与他抬起杠来,在街头争闹了起来……
“怎么?一群人杵在水衡都尉署东墙头闹事,是不把我水衡都尉放在眼中喽?”
正当双方互不相让时,一个浑厚阴沉的声音从人群外挤进来,吓得围的结实的人群像见了鬼一般,迅速散了开去,只剩下胖三少与他的两个随从依旧堵在轿撵前面!
众人随声望去,正是方才坐在主审高堂之上的江冲,身边跟着谄笑不断的刘达,低头哈腰的跟着江冲一道走来……
庆栗脸色露出一丝惊恐,忙跪在地上行礼,“小人并非有意对江大人不敬,只是自家主子性命堪忧,实在……”
庆栗急的哭了,像断了期盼一般,泣不成声,伏地痛哭……,有些事,知道的越多,负担越重!早时出门前,他还特意向顾骞请教了文影病情,需要注意具有事项!顾骞列出的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不要进入人群,不要让她受到惊吓!
一旦受了惊讶,救治不及时,便是上天注定,命绝于此了……
草木跪在庆栗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参见江大人!在下师妹现在生命垂危,斗胆借江大人水衡都尉署一用!”
“不必多礼,救人要紧!”江冲眸光一下子落在文影身上,急的连吩咐人抬起轿撵,原路返回……
“本爷说过,谁都不许走!太子有旨,要本爷领李大夫回去,岂能容你们胡作非为!”胖三少连拦到轿撵的另一端,不让进也不让退……
庆栗的耐心已磨到了极限,方要拔剑上前,却被江冲拦了下来。只见那江冲稍稍挥手,一群身着甲胄的士兵出其不意的涌上来,用铁链将胖三少绕的死死,等候主子发怒……
“先关进牢狱!”江冲吩咐道。
胖三少那肯就范,不断的挣扎起来,对着江冲怒骂道:“你这个吴楚小人,难道不知道本爷的能耐?你敢绑我,你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