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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气势如虹,饮马长江 (2)

占领武昌后,中共再一次提出,应该立即停止北伐。因为在中共的心底,始终埋藏着一个担心,即蒋介石会利用北伐,成为新的军事独裁者。谭平山9月在共产国际执委会东方书记处的会议上说:“现在,广州军队已经占领汉口,我们党应当要求停止军事行动。我们应当让广州人把注意力放在完成政治性任务上。”理由是,广州政府的军事力量不是很强大,“如果广州人继续采取军事行动,那么他们就会遭到失败。”

鲍罗廷向北,蒋介石向东

南方革命迅速向长江流域推进,已成怒潮汹涌之势,北洋政府气数已尽,瞎子也看得出来。秦失其鹿,人人得而逐之。这种群雄争霸的场面,有一个人是绝对不会缺席的,他就是西北王冯玉祥。国民军讨奉倒段失败后,他被迫出走苏联,现在,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他岂能独泊若遗?

7月间,一个由冯玉祥派出的代表团,从莫斯科前往广州,准备与国民政府谈合作条件。据冯氏在南京的代表鲍世泽告诉维经斯基,这个南下代表团所携带的条件是:一、当广州军队占领武汉后,冯军进抵湖北,双方成立以武昌为中心的联邦政府,参加联邦政府的包括他的西北军代表、广州代表和同情革命的第三方代表(如国民军第二军或孙传芳等);二、向北京政府宣战;三、在武昌召开国民会议;四、军队隶属联邦政府,由大元帅(冯玉祥)和两名副手(蒋介石和孙传芳)统领。

维经斯基摸不清对方的底牌:“这个计划不知道是这位政治代表的臆想,还是冯玉祥从莫斯科暗示给他的。不管怎样,这种构想无疑会在社会舆论界引起很大反响。” 这种狂妄自大的语气,听起来倒很像出自冯玉祥之口,在西北军那种严厉的家长式统治下,谁敢胡乱代表冯氏对外发言?

这意味着冯氏已接受了斯大林的劝告,决定投靠革命,对整个北洋集团来一次总倒戈。8月17日,冯玉祥匆匆离开莫斯科,日夜兼程赶回国内,准备参加这场革命的盛宴。行前斯大林在克里姆林宫为他举行盛大的欢送宴会,所有苏共领袖,自斯大林、布哈林、季诺维也夫以下所有联共政治局委员,以及苏联红军的伏罗希洛夫元帅、布琼尼元帅、杜哈契夫斯基元帅,全体出席宴会。这种罕有的殊荣,以前从没有一个中国客人可以获得,冯玉祥挣足了面子。

经过在苏联三个多月的观摩学习,据当时在苏联的蔡和森从旁察考,打分颇高,“伊(冯玉祥)在此进步甚大,颇可乐观”,基督将军已变成了革命将军,他的革命辞藻,甚至令他身边的共产党人也觉得“冯之言行有时表现太左”。

冯玉祥心情甚佳,“各种芳菲美丽的花草,迎风摇曳,也好像在欢迎我们的归国”。9月3日,冯氏抵达库伦,9月16日抵达五原。在随行人员中,不仅有国民党人,也有共产党人和苏联顾问。冯氏的部将刘汝明(国民军第十师师长)在回忆录中说:“冯回来了,一时军中大为振奋,人心也大定,少数流散的官兵也都闻风而归。”冯玉祥问刘汝明还有多少人,刘汝明说:只剩下六千多人了。冯氏豪迈地说:“不少,不少,比咱十六混成旅时候还多呢。” ③冯氏当年在北洋军中就是靠十六混成旅起家的。

9月17日,冯玉祥在五原收拾旧部,大誓三军,宣告就任国民军联军总司令。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常务委员于右任到会授旗。冯玉祥发表宣言:“遵奉孙中山先生的遗嘱,进行国民革命,实行三民主义,所有国民党一二两次全国代表大会宣言与议决案,全部接受,并促其实现。”实际上,他连国民军改称国民革命军都不肯,生怕被南方人吃掉,什么主义、宣言之类,都是说说而已,扩张实力抢地盘才是真的。

但苏联人对冯氏,寄予极高的期望,尤其是鲍罗廷,始终认为南方非久留之地,西北才是他梦中的乐园。因为帝国主义在东南的势力太大,谁到西南不是投降就是失败,太平天国就是很好的例子。而西北帝国主义势力薄弱,且又接近苏联,故可为革命根据地。蔡和森后来指出:

(鲍罗廷的)西北学说的根源,胚胎于越飞及马林在中国之时。彼时马林等认广东在香港炮口之下,不能为革命根据地,应拉孙中山到西北去才能与苏俄接近。故马林反对和森在《向导》周报第七期主张孙中山回粤恢复革命根据地的文章。东江之役,苏俄同志在粤者又有同样倾向;老鲍主张孙中山北上,与此倾向有直接关系。

因此,国共两党出于各自的考虑,都鼓励冯玉祥尽快出宁夏,取潼关,到中原去抢地盘。冯玉祥为国民军定下的方针是“固甘援陕,联晋图豫”。但他一直没有行动,只是在五原作壁上观,寻找最佳的出手机会。直到11月下旬,吴佩孚已被彻底打垮,孙传芳也大势已去,南北胜负既定,11月24日,冯氏才率领十路大军,车辚辚马萧萧,“向着革命的大道上行进了”。

随着冯氏向中原开进,鲍罗廷相信,蒋介石从此麻烦缠身了,他面临着两大压力,一是党内要求汪精卫回国的呼声,愈来愈高,显示出大家都担心,北伐弄出一个抓枪杆子的“九五之尊”来;二是第四、七、八军都与蒋氏面和心不和,蒋氏在前线十分孤立,现在再加上一个冯玉祥,他还不脑门冒烟?因此,蒋氏必须利用中央党部与国民政府的威望,来维持他在湖北的地位。

鲍罗廷施展其合纵连横的手段,在西北拉冯玉祥(令蒋前无去路),在南方捧李济琛(令蒋后无退路),在华中挺唐生智(令蒋有心腹之患),再把汪精卫请回来,合汪、冯、李、唐四方之力,足可以牵制蒋介石,不怕他不低首就范。

鲍罗廷对此信心十足,因此,武昌还没打下来,他就像一个棋手那样,给蒋介石和汪精卫分配角色了:“不排除汪精卫和蒋介石共事的可能性,大致这样来分配角色:汪精卫负责国家管理,而蒋介石是军队领袖。”

9月,当蒋介石邀请鲍罗廷到汉口时,鲍罗廷误以为蒋氏急于让中央与国府迁到汉口,所以故意不慌不忙地说:“国民政府和中央迁往汉口的问题应在占领武昌后最终解决。”其实他内心比谁都急着想离开广州。为了吊蒋氏的胃口,他只派了几名中央委员和国民政府委员到汉口,还得意地对加拉罕、陈独秀和维经斯基说:“蒋介石对此不会乐意,但他必须忍耐。”不过蒋介石却没有按他的希望“忍耐”,而是掉头去了江西。

中共中央和远东局虽然讨厌鲍罗廷的做法,认为他“过分地卖弄他只同极左派发生联系的政策”,但他们也并不比鲍罗廷高明。远东局打算派维经斯基和张国焘亲自到汉口,和蒋介石谈判。9月20日,远东局和中共中央在上海召开联席会议,讨论他们准备和蒋介石谈些什么。其中很重要的一条,就是要让蒋氏明白,“需要由汪精卫来领导广州”,蒋氏应当和汪精卫一起工作,“因为汪精卫是他与军队中其他派别之间的缓冲器,否则斗争会尖锐化,共同事业将遭毁灭”。

维经斯基认为,为了撮合汪、蒋二氏,应该先为他们划分好势力范围,将权力按几个方面来划分,如政治方面和军事方面,广州方面和前线方面,“国民党中央主席是汪精卫,而军事权力,汉口的新军校归蒋介石”。张国焘煞有介事地补充说,应该将权力按地区来划分,“江西和福建归蒋介石,湖南和湖北的一部分归唐生智,而广州和全党归汪精卫。”

这一类的讨论,听起来都有点奇怪,毕竟他们都不是国民党人,也没有参与北伐,这时在北伐前线发号施令的是蒋介石,他们却在上海的某幢小洋楼里,为别人的党制订着权力分配方案,这显然是脱离现实的自说自话。

国民党二届二中全会之后,中共已从国民党的中央领导层,全面退下,既无党权,无又政权,更无军权,还有什么议价能力呢?何况,在蒋介石看来,北伐是他个人的功劳,天下是他打出来的,中国的政治传统,“打天下者坐天下”,他为什么要听别人的安排,你说全党归汪精卫就归汪精卫了?

然而,那时要解决蒋介石,在苏俄顾问、中共和国民党左派手上的牌并不多,而汪精卫是一张最大的王牌。能够在资历上、名望上与蒋介石抗衡的,放眼全党,也只有汪精卫一人而已。因此,他们都必须死死攥住这张牌。

迁都之争是决裂的先声

自从两湖平定以后,迎汪运动,迅速升温。最初陈独秀还冷静地认定,“迎汪决定必以蒋同意或前敌战事大胜为条件,万万不可鲁莽从事”,但在革命军攻克武昌后,陈独秀也觉得除了汪精卫,已没有其他人可以在党权方面制约蒋介石。于是,他的迎汪热情,也渐渐高涨起来,把“迎汪”当成是“限蒋”的一着妙棋。

10月14日,国民党中央及各省市海外党部在广州召开联席会议,这次会议是由鲍罗廷一手操办的。陈果夫指责:“当时在中央执监委员之中,本党(国民党)党员是占着多数,各省及海外代表,共产党实占多数,他(鲍罗廷)一方面要破坏本党的组织系统,一方面利用这个联席会议来捣乱后方。”

推敲起来,两条罪名,都嫌不当。国民党本来就没什么很健全的“组织系统”可供破坏,冯玉祥一夜之间宣布十几万国民军集体加入国民党,算不算“破坏组织系统”?陈果夫自己在后方改组广东省党部算不算“捣乱后方”?为什么请国民党元老汪精卫复出,就是“捣乱后方”呢?中国的党派斗争,从来就没有什么规则可言,不是你破坏我,就是我捣乱你,不闹到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不能收科。几千年来,哪有一天安宁过?

其实,鲍罗廷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为迎汪运动造势。根据鲍罗廷的意见,联席会议成立“敦促汪主席销假筹备委员会”,通过了《请汪兆铭销假案》,乞请汪氏“眷念党国”,从速销假视事。各地党部又是函电促驾,又是派员欢迎,一封来自黄埔军校的电报说,自从汪精卫生病以后,全校党员“如孺子之离慈母,彷徨歧路,莫决南针”,大有“先生不出,如苍生何”之慨。开会期间,鲍罗廷索性对张静江和谭延闿挑明:“外间对蒋先生的空气很坏,不如劝他辞去党政工作,专理军事。”张静江气急败坏地说:“空气不好,不就是你们造成的吗?”

汪精卫还没露面,党内已经暗潮叠涌。11月20日,汪精卫宣布从法国启程回国,国内拥汪派欢腾雀跃,讵料行至德国柏林,又以病发为由,折返巴黎。消息令大旱望霓的拥汪派,心情一波三折。

11月26日,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决议:中央党部和国民政府均迁往武汉。两个机关从12月5日起,停止在广州办公。1927年1月1日开始在武昌办公。

远东局和中共中央是反对迁都武汉的,早在9月20日,陈独秀就通告全党:“应反对国民政府迁移武汉。因国民政府迁至武汉,则左派群众的影响越少,政策愈右,行动愈右。”他们希望汪精卫回国后,仍留广东,在北伐的大后方,建立一个真正由中共和左派掌握的模范省。

在11月9日的中央文件《对于目前时局的几个重要问题》中指出:“又近日上海报载:广州接受蒋之提议,将政府及中央党部均迁移至武昌,此亦系蒋实际阻止汪回之策,此事必须反对!政府及中央党部若迁武昌,不但汪不能回,并且左派诸分子势必相随赴鄂,所谓左派政权和模范省等计划,因此都(成)泡影。”

汪精卫回国,已呼之欲出,蒋介石急于在汪氏回来之前,把首都迁离广州。到底是迁汉还是迁浔,反不要紧,只要离开汪氏老巢广东就行。他还担心中央不肯挪窝,所以对张静江、谭延闿说,如果中央党部与政府留在广州,就把执行委员会迁至武汉;如果政府留在广州,就把中央党部迁到江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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