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林洛认怂,白芷茗微微颔首示意无妨,又向徐肃歉然一笑,说道:“徐师,侄女自作主张令这位林公子留下来考核,还望徐师见谅。”
徐肃虽然为人严苛了些,站在他的角度,维护书院典章制度也无可厚非。自然不会真跟一个后生小辈过不去,只是被一个年轻人激的当堂失态,面子上终究有些过不去,只淡淡哼了一声道:“我倒是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若有真才实学倒也罢了,若是没有,哼!”
见徐肃也没有异议,白芷茗道:“如此,林公子,请吧——”
“慢着——”
已近午时,饥肠辘辘的观众们之所以还没有散去,就是想看看这个衣衫褴褛又出言不逊的年轻人有什么能耐,没想到还要节外生枝——
“慢着!”众人看时,却是站在李龟年身后的钟鼓。他走到案前拱手道:“三位忌酒明鉴,这个人两手空空前来,连个乐器都没有,难道不是来捣乱的吗?”
其实刚才林洛说“钟鼓可以施展自己的才华,我为什么不能”的时候,钟鼓已经对他怒目而视了,暗想这个林洛着实可恶,自己好心载他一程,没想到他转眼就反咬了自己一口。
林洛瞧他跳出来攻讦自己,还一脸愤恨的样子,早猜到是什么原因了,不过这个也不能怪我啊,毕竟自己只认识他一个人,没奈何只能拉他垫背咯,这个钟鼓还是太年轻,受不得一点委屈啊。
他压根就没想辩解,只嘻嘻一笑道:“乐器?要那玩意儿干嘛?”
白芷茗打量他一阵,确实没发现他带了乐器,不禁莞尔道:“林公子屡出奇兵,令人捉摸不透。只是不知林公子没有乐器,又如何奏乐呢?”
众人越发不解,这个林洛到底是疯子,还是绝世高人?不用乐器演奏乐曲,这可能吗?
“这有何难!”林洛神秘一笑,转身走到人群边缘,道:“兄台,劳驾让一下——”
众人让开道路,无限好奇地盯着林洛,只见他径直走到院子里一株柳树旁,左看看右看看,突然眼前一亮,从千条万缕柳条中间拉出一根,小心翼翼地摘下柳条上的几片柳叶,拿着那几片青翠欲滴的柳叶又回到了圈子中间。
难道他要用这个吹曲子么?众人哗然,要知道这吹叶是一个极难的技艺,选出适合吹奏的叶片已经是门学问了,而且柔嫩的叶子经过片刻的吹奏,就会因为受力过大而发软,从而音色改变。因此演奏者要换叶吹奏,这是吹叶最困难的地方。
“林公子,你要用它吹奏么?”白芷茗微微有些惊愕,她虽然精通乐理,还从没有见过有人能用这叶子吹出一首完整的曲子。
“不可能,这吹叶绝技失传已久,而且我早试过的,根本不可能吹出曲子来!”钟鼓先是一惊,继而有些幸灾乐祸地瞧着林洛。他对自己的音乐天赋从不怀疑,所以他不认为林洛能做到他做不到的。
“这家伙一定是失心疯了吧。”钟鼓面上满是嘲讽的笑容,他已经想见这个可恶的邋遢男出糗的样子了。
不光场上的众人哗然,就连见识广博的李龟年也是捋须摇头不已。这吹叶的绝技他不是没有见过,但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他无法相信一个年纪轻轻的人能做到。
到底是真家伙还是假把式,就看他接下来的表演了。
林洛慢慢擦拭着柳叶表面上的浮尘,微笑着望着白芷茗道:“那我开始了?”
“嗯。”他的脸上满是灰尘,给这个笑容平添了三分滑稽,露出了一颗虎牙,竟有些孩子般亲切的感觉,平白让白芷茗安下心来,对面前这个初次见面的男人有了一丝期待。
咦,我这是怎么了?白芷茗微微一惊,一张俏脸莫名有些发烫,赶紧收束心神,凝神静听。
林洛将叶片正面横贴于嘴唇,右手食指、中指稍微岔开,轻轻贴住叶片背面,拇指反向托住叶片下缘,轻轻吹了起来——
听到那曲子,本来议论纷纷的众人陡然安静了下来,没了噪杂的喧嚣,只剩下悠扬的曲子在院子里跌宕。
你相信音乐能让时光静止么?至少在这一刻,院子里的众人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仿佛魂游在万里之外的阴山山麓,青草长,牛马壮,一泓河水似一条玉带从阴山上蜿蜒而下,水流淙淙,有彩蝶戏舞,飞鸟欢啼——
正是一曲《敕勒曲》,却与他人的截然不同,这才是一种悠然之美,自然之乐,少了刻意的雕琢,却让曲子变得更加圆润,仿佛多年的陈酿,令人闻之欲醉。
曲近终时,林洛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娴熟地换了一片叶子,那曲子却变得苍劲悲凉,一唱三叹,似箫声呜咽,更似雪夜风声,虽凄然婉转,却跟之前的乐章衔接的十分完美,令人凭空感受到三分凉意,心生悲戚之感。
终于曲子戛然而止,而院子里的气氛是……静!绝对的静!
许久,钟鼓一屁股坐在地上,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此人之才,远胜于我,他是怎么做到的?”
不知不觉钟鼓已经泪流满面。他是天纵奇才,十几年来一直活在别人艳羡的目光下,今天一个他丝毫不放在眼里的人在他最精通的领域里面狠狠打击了他,让他一败涂地,他只觉得他的世界已经轰然倒塌。
可是却没有人注意到他,就在此时,众人轰然一声,掌声、喝彩声震天价响起。
“好!这才是真正的《敕勒曲》!”
“所谓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也不过如此吧——”
“林公子才是真正的天才啊,今天总算是没有白来!”
那片柳叶还在噙在嘴边,林洛伸出脏兮兮的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汗,眼光却不知道飘忽在什么地方,四周掌声雷动,人声鼎沸,没人听到他淡淡说了一句:“那个世界,再见了——”
“精彩,精彩。”李龟年轻轻击掌,苍老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追忆之色:“几十年前,李某曾有幸听过一次吹叶绝技,之后那位身怀绝技之人亡故,我以为此艺已经失传,不想今日这位林公子再次让我再次得闻,真如故地重游,叫人唏嘘不已啊。”
白芷茗望着林洛,方才还放浪形骸的男子现在安安静静站在那里,不言不语,四周的喧嚣仿佛跟他无关。白芷茗轻声唤道:“林公子,林公子——”
林洛一个激灵,下意识道:“啊?谁在叫我?”
“林公子,你在想些什么呢?”白芷茗微笑问道。
“啊——没什么,白祭酒,请问我通过了吗?”林洛打了个哈哈,问道。
“没通过——的话,这些听众也不同意啊。”白芷茗佯作无奈,旋即展颜一笑道:“恭喜你,林公子,如果你没有异议的话,即日起你就跟钟公子一样,成为我灵韵书院的乐理教习了。”
“慢着——”一直沉默不语的徐肃突然道:“林公子,或者应该叫你林教习,你似乎在曲子的最后又加入了一章,乐风苍凉,闻所未闻。老朽愚钝,未能领会。林教习能否——”
“吹的时候这么想的,就胡乱吹了几下子,吹后就忘了,倒让徐祭酒见笑了。”林洛耸了耸肩,用一个歉意的笑容回答了徐肃,终究没有说出那一段何从得来。
“好,好。”李龟年红光满面,要说今天最高兴的莫过于他了。这灵韵书院有三个祭酒,分管书院诸事,李龟年正是主管乐理院的,征聘这么一个教习,绝对是捡到宝了。况且这人在音乐方面的才能超过了钟鼓,他私心里还是希望钟鼓能在这个人身上学到什么的。
围观的众人眉飞色舞谈论着纷纷散去了。徐肃也起身道:“既然考核已经结束,老朽还有些公务要办,告辞了。”朝白芷茗点了点头,又深深看了林洛一眼道:“我闻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恃才傲物终非常道,林公子其勉之。”即转身离去。
林洛走到钟鼓面前,伸出手道:“来,站起来。”
钟鼓狠狠把脸上眼泪抹去,冷哼道:“你以为你吹的好我就会佩服你吗?我的事你少管!”
“钟鼓,你怎地如此失礼?快跟林教习道歉!”白芷茗皱起了眉头,她一直把这个钟鼓当弟弟看,不过今天他的表现很让白芷茗失望。
“不是服不服的问题。”林洛微微摇头,看着钟鼓道:“你能自我否定,说明你还不算太蠢。”
林洛收回手去,钟鼓倔强地自己站了起来,昂着头不发一言,倒还真是个倔脾气。
“林教习,钟鼓年纪小,你不要放在心里去。”白芷茗瞪了钟鼓一眼,歉然道。
“没什么,白祭酒,既然灵韵书院征聘在下做教习,在下自然是不胜荣幸。只是还有一件事情要劳烦白祭酒——”
“什么事情?”白芷茗倒是很乐意帮忙,嫣然一笑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