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门忽然被撞开，走进来的是怒气冲冲的方太太和一脸紧张不安，眼光躲闪的方康安。
“我们每个月都有给小康零用钱，只要他开口要求，我们什么都满足他，他根本没必要……”方太太如同狂怒的母狮。
“这个星期里本市有限量版车模发行，康安，你跟我提过好多次，说一套要好几千，康安，就是你手上拿的这个吧。”
屋里其它三人全都愣住了，方康安只是低着头，眼神慌乱得不知放在哪里好。
我走到他面前，站住：“还记得那个华盛顿砍樱树的故事么？做错事情只要承认了改正了，就会获得原谅。”
“康安，钱是不是你拿的？“方泰荣大怒。
“不是，这汽车模型是我给儿子买。“方太太回过神来，大叫着。
我与她对视：“方太太，我本无权说什么，但我曾是康安的老师，今天我说一句，你教育孩子的方法不利于孩子身心健康的成长。”
我在餐厅的临时工宿舍找到杨霁清，他神色自若，垂下来的发丝挡住了额头的一大块红肿，如果不是方泰荣找我，我绝想不到他曾经受过那样的委屈。
“几天不见，你好像瘦了很多，你额头怎么了？” 我装作很自然地问起。
“没事，这几天餐厅有点忙，为了图方便我现在搬到这里的宿舍，额头是搬货时不小心碰到的，不碍事。”他也很自然地回答。
我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杨霁清很快转过脸去，半晌，他终于说：“你……都知道了，你有什么想问的？”他的声音有些低，语气也是淡淡，仿若无波的湖面。
“你外婆的病好些了么？”
“好多了。”
“那就好。”
两人沉默了一会，杨霁清说：“还有别的事想问么？”
“没有，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
“钱不是我拿的。”他说。
“为什么不解释呢？”我看着他。
“李敖说，有时候解释是不必要的，敌人不听你的解释，朋友不需要你的解释。”
“发生这样的事，为什么不找我？”
“我可以自己处理好我自己的事情。你不用老拿对学生的态度对我，我不再是你的学生了。”
这个性温淡的男孩骨子里是有一股倔气的，只不过被他谦和的性情给掩盖了。我忽然意识到自从高考后，他对我的态度隐隐有些不同了，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同。
我想起方泰荣对我说的话，霁清向来最听你的话，只要是你说的，他一定听，你就帮忙把他劝回家吧。
方泰荣可真不了解他啊，他个性谦淡但绝不懦弱，脾气温和但绝不顺从，做事会忍让但绝不退让。杨霁清对我有作为老师的尊重，有作为朋友的关心，除此之外再无其它，我不是他的什么人，所以越界的关怀他并不接受，我觉得有点丧气。
回去之后，我给方泰荣打了电话，电话里方泰荣说：“事情弄清楚了，钱不是霁清拿的，我打电话和他说对不起，他说没事了，只不过餐厅太忙，以后他还住那里的宿舍。”
没事？真的没事么？为什么有的人如此伤人而不自知？
“以后不要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打人，你太太把人的额头砸得红肿淤青，要是伤到眼睛那还了得……”
“花瓶没砸到……”他在电话里说。
我怔住了，他额头受伤的样子好像真的不是被花瓶砸到，注意看他的时候，我还发现他脸上有其它的伤痕，那些伤痕很像是跟人打架，拳头打到脸上……我心中焦虑不安，杨霁清工作的那个餐厅来往的人很复杂，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出去玩了两天，全身酸痛，初蕾早早进入梦乡，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仔细回想我和杨霁清认识的过程，他……好像不是我认为的那样单纯。以前我就曾经看到他脸上带伤，他说是搬货不小心碰撞到的，现在想想事情不会是那么简单的。还有，我和他外婆每次聊天的时候，她总是欲言又止，又说让我好好看管杨霁清，防止他行差踏错，我听的时候也没多想。
手机丢了，我只好用宿舍的电话打给他，没人接听，我心中越发着急，换了件衣服赶往他工作的餐厅。
寂静无人的后巷里，几个满脸横肉，浑身煞气的男人围着杨霁清，昏暗的路光下，我看到他们有两个拿着刀，一个拿着水管，还有一个粗壮的男人站在一旁看着。
“杨霁清，我今天再撂下一句话……”距离太远，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但这架式不会是什么好事。
抢劫勒索，这是我第一个念头，赶快报警，这是我第二个念头。
手探向口袋才发现没带手机，我顾不得其它的，跑过去，把钱包丢在他们身上。
“钱可以给你们，不要伤到人……”我急喘着说。
杨霁清一把拉过我，藏在他身后，我发现他神色镇定，没有丝毫的紧张不安。
“小清，你马子啊？”其中一个流里流气的男人说，说完在地上吐了口唾沫。
我心中一冷，他们是认识的。
“她只是我的朋友。”杨霁清说，眼光冷冷的，“我们早就说好了，我拿了你们的钱，也帮你们打拳，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你们不要再来骚扰我。”
“小清，没想到你还有点料，那天在拳击场三下两下就把那个外国佬打趴下。以后跟我们明哥混吧，包管你吃香吃辣的……”那个拿刀的男人说，说话间刀光闪动，我明白他们可能规劝不了，就要动粗了，正想暗示杨霁清可以暂时假装先答应，然后再报警。
杨霁清只是不语，拉着我的手更紧了些。
“这小妞长得还不错，要是……”一个穿红衣服的男人狞笑着看我。
“明哥，你在道上一向说话算话，人人敬仰，请不要为难我们小辈。我杨霁清十分感谢你在我困难的时候伸出援助之手，我永感大恩，但我只是无名小卒，不配替明哥鞍前马后。”杨霁清握着我的手有些出汗，我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圆滑奉承的话，诧异地看他，他的眸子有些寒意，噙傲又倔强的眼神一闪而过，随即掩饰住。
“我当然说话算话，黑市里要找像你这样的拳手没有几百也有几千，我犯得着跟你费时间？我只不过是看不得你高傲的模样，你要是早软了态度，我就不来找你麻烦了。”站在一旁的明哥说，眼光扫向我，“这小妹妹只是你朋友？要是我抓了她来威胁你，你会不会帮我打这一场拳赛？”
旁边两个男人向我走进几步。
“明哥爱开玩笑，鼎鼎大名的明哥怎么会跟一个小姑娘过不去？”他干笑几声，眼中殊无笑意。
我感到他身上明显一僵，手悄悄紧握成拳。
那个叫明哥的人大笑一声，挥挥手制止了他的手下：“要是你小子以后想在黑市拳赛闯出一番天地，别忘了来找我。”
说完，带着他的手下大踏步地走了。
“你怎么会来这儿？”他的声音很大，语气几乎是严厉的。
“我在你宿舍找不到你，听到后巷有些声音……”
“以后碰到冯明彪能走多远就走多远，知道么？”他心有余悸地说，额头竟有些冷汗。
我只能点头，心情放松下来之后，想起我来的目的。
“你怎么会认识那些人？”我看着他下颌的淤青，又气恼又心疼。
“你知不知道，要是学校查到你在黑市里打拳的记录，会取消你的录取资格。”我气急地哭出来，本来就被吓住了，又知道他如此不争气跑去混帮派，眼泪就止不住了。
“你别哭啊，你刚才也听到了，我跟那些人不会再有瓜葛……”他一下了就慌了手脚。
我泪眼朦胧地看他，他突然单膝跪下去，指天发誓：“我杨霁清对天发誓，要是我以后再打拳，就让我万劫不复……”
我没料到他会有这个举动，赶紧拉起他，吸了吸鼻子：“你这样就不想想你外婆，她要是知道该是多伤心……”他眼中有羞愧之色，低下头。
突然明白了：“是为了你外婆，你打拳赚钱是为了你外婆的医药费。”
他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你真傻！钱我可以借你……”我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的目光止住。
“我可以接受你的帮助，但那是在我接受的范围内，这个范围永远不包括钱。“他神色凛然，眉目间有种不可侵犯的傲岸。
“你不当我是朋友？”
“其实你对我的帮助已经不是金钱可以衡量的，你对我的意义……也不仅仅是朋友。你要相信我，我可以靠自己的能力解决问题。”
你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用拳头，我心中冷哼，沉淀一下心情，我得发挥一下老师的语重心长。
“无论如何，霁清，你要答应我，不能再拿你的生命前程开玩笑，这种事一有行差踏错，你的人生就毁了。我相信你这次高考会考得很好，你很快就是一个大学生，你的人生档案不能有这个污点。不管过往如何，你要彻底地忘了，断了，以后提都不要对人提起。”
“我答应你。”他郑重地说。
夜风吹来，我才发觉我们两个在这个后巷站了很久，夜已经很深了，学校宿舍也回不了。
“我帮你在这附近找一家宾馆。“他说。
“先送我去一家药店，我帮你买一支药膏，赶明儿大家看了你的伤，还能不晓得你干了什么？“
高考放榜时，我急着手心全是汗，悬着的心比去年自己高考放榜时跳得还快，怕让我失望，杨霁清自己先查了成绩，我打电话询问时，满手滑腻腻直拿不住话筒。
听完电话，我的表情有点茫然，夏初蕾掐着我的手，一连声地说：“考砸了，啊啊，真考砸了！”
我呆呆地任她摇晃着，半天才回过神：“考完时候，我问他考得怎么样，他说他数学题有一道放空，英语阅读问的问题似是而非，他说那些出题的人思维不正常……“
“早有预感，倒也不会那么失望。“夏初蕾说。
“他太没信心了，第一志愿填N大委屈了……“
“什么？“
“哇，我太厉害，初蕾，我教出一个高考状元。“我抱着她大叫。”
这一年杨霁清以榜首之姿考上N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