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记得以前每天早出晚归，回来几乎倒头就睡，累得跟什么似的。有一晚夏初蕾终于忍不住了，把我从床上扯起来审问，一问之下，恼火地骂我是笨蛋。
“他们无偿延长你的家教时间，变相地剥削你的劳动力，教两个人，却拿一份薪水，天下可有这等好事？我要打电话到学生会那边投诉，明天我们去劳动协议会那里告他们。”
“杨霁清是我的朋友，帮朋友补习还计较什么，反正我也做得开心。”
“亲爱的，你确认杨霁清是你的朋友？你们之前只见过一面，无缘无故干嘛对人家那么？你们有没有醉翁之意不在酒？”
一个枕头对她砸过去。
“泓哥哥，我心里只有泓哥哥。”她捧着心口做哀伤状。这个死丫头，我跳起来用枕头追着她打。
明明是前不久的事情，可是却觉得是很遥远的事情。
以前几乎天天和杨霁清在一起学习，现在知道杨霁清取得这样好的成绩，我反而不常联系他。
这是我人生第一份家教，应该也是最后一份了，做老师真是劳心又劳力啊，亲身体会后我特崇敬广大人民教师，人类灵魂的设计师啊，多值得尊敬！不过我排除了我以后从事教学工作的可能性。
杨霁清和方康安都是我的学生，这段日子我没想起杨霁清，倒常常想起方康安。这个冥顽的男孩曾令我头疼不已，他本性不坏，却失之于父母的教育，方太太表示以后不欢迎我上门打扰，我很可能以后都不会再见到这个男孩――我人生中第一个学生。
我还记得那个横眉怒眼的男孩在我讲得口干舌噪的时候，自顾自的做他的事。我皱着眉看他把一道初一程度的因式分解做得乱七八糟，身份转换，当时我对以前那个高三数学老头同情不已。
现在想想那时讲课的时候，窗外，星光满天，皓月当空，夜色倒也很美好，我很阿Q地想，那对方家母子把我的耐心、我的脾气训练得更好。
几天后是方康安的生日，我寄了一本书给方康安，是我初中很喜欢的一本外国名著《秘密花园》，我在书的封面写上：老师，知道你不喜欢读书，放心这不是教科书，里面是讲一个性子乖僻不受人喜爱的小姑娘在爱的教育下，成为一个有同情心，懂得关心爱护他人的小天使。在老师眼中，任何一个学生都是她的天使。
暑假在家里我还是有听到一些关于杨霁清的消息。
有一段时间B市的电视台报纸纷纷要来采访杨霁清，被他一一拒绝了，我不得不佩服他心态，他照常过日子，除了准备一些入学事项，他还是每天在餐厅里打工。我很想提醒他，接受那些电视台报刊的采访，然后做一下新闻广告什么的，会为他带来意想不到的经济收入，也不至于在餐厅里这么劳累，不过我还是有点了解他的，所以我不会说。
我不知道，那些人早就碰多了他的软钉子，吃够他的闭门羹，有一些说能帮他联系资助他大学学费的企业家，有个广告商说要请他代言一个益智产品，更有一些查清他的过往，要把他的经历描写成励志少年成长记，请求社会的关注和赞助。
对于这一些，杨霁清很是厌烦，最初他和他母亲挣扎于贫穷底线，病重的母亲因为付不起医药费在医院受尽白眼排挤，又有谁来关注资助他们呢。他早已习惯这些，也不怨恨谁，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谁有义务为别人的苦难买单。
果然，社会上雪中送炭的人少，锦上添花的人多。而他只觉得现如今这般做作很是虚伪，他也绝不愿将自己的过往大书特书，用自己苦难换取别人的同情。
“在那个灰暗的过往，也只有一个女孩无任何目的地对我好，给我苍白的人生一抹温情，一束阳光，所有的一切我只想与她分享。“他发了这条信息给我，我看完心中有点异样，尽量把它理解为：杨霁清把我当成良师益友，很感激我曾经帮助过他，他以后会好好学习报答我的心意。
我又觉得我这样想太自以为是，我只是做一个老师，做一个朋友该做的事，别人为什么要感激我？
心情有些烦燥，一直到新生入学都没联系杨霁清，他也没进一步的表示，于是我明白我想太多了，那句信息估计可以理解为“友谊珍贵，师恩长存“之类的意思，就像节日过年大家都发那种滥情得要死的祝福信息。
距离开学还有一个星期，今天是大一新生办理入学手续的日子。大一新生，陪同的父母，接待新生的人员，办理入学手续的工作人员，还有一箱箱的行李，整个N大几乎是水泄不通。
我结束假期后回校，这天早上早早就打电话给杨霁清，说要陪杨霁清办理入学事情项，他还是淡淡的一句：“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处理自己的事情。”
“那方先生陪你来么？”
“他很忙。”杨霁清很快说。
“哦！”我想挂电话了。
“等一下，我考上了N大……到现在你还没陪我庆祝一顿。”
“那……”
“今天晚上我来找你。”
等不及我回答，杨霁清挂断了电话。
“这个杨霁清最近特不待见我。我说要陪他去办入学手续，他一口就拒绝了我，语气还那么别扭。”我对身边的夏初蕾说。
“他不是约了你晚上见面。嘻，人家想在你面前表现得像男子汉大丈夫。”
“在我眼中，他就像我弟弟一样。他曾是我的学生呢。”我说。
“得了吧，你只比人家大一岁而已，“夏初蕾正躺在床上翻阅金庸的著作《神雕侠侣》，忽然抬头看我，”你说，这杨霁清会不会是杨过呢……“
“神经。“我回她一个白眼。
“说起来，我到现在还没真正见到你的这位学生呢。”
“那晚上一起去吧。”我突然觉得单独跟杨霁清吃饭会有点别扭。
晚上，杨霁清约我见面的是高考前我请他吃饭的那家路边摊。
夏初蕾终于见到我口中多次提到的杨霁清，她一看到他就拼命地向我挤眉弄眼，趴在我耳边说：“我本以为是小正太，结果是大帅哥啊！”
我看到他愣了一下，感觉一段时间没见，他好像变了很多，眼神坚定，态度沉着，举止更是十分稳重。原本白皙得不像男孩的皮肤因为常晒阳光染上一层类似铜色的健康肤色，眉眼间原先柔和的线条变得刚毅了。嗯，还处于青春期的男孩在短时间内变得更高更壮了。
杨霁清没想到我还把夏初蕾带过来，看我的眼神有些怪异，但我又说不出哪里的怪异。
这一顿饭吃得很沉默，我想带动气氛，讲了社团里种种趣事，同学们种种宝事，教授们种种怪事，还有夏初蕾笑得很大声，杨霁清也应和了几句，但气氛好像更凝滞了。
“大学生活里多姿多彩，你会认识很多漂亮的MM。”夏初蕾说。没有一个男生在她面前是这样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
初蕾素来嘻嘻哈哈，最能插科打诨，可对面那个男孩柔柔的眼光漫不经心地看向她，她就俯在我耳边说：“我怎么就觉得自己坐在这里有些多余，好像有点……有点碍眼。“
围坐在露天的桌子上，月光就是天然的照明灯，满天繁星也比高级餐厅的闪光灯更为浪漫，老板依旧热情，饭菜依旧可口，但氛围却与上次大不相同。
席间，我和杨霁清有一段对话。
“好长一段时间没见到你了，在打工？”
“嗯。”
“最近餐厅那边很忙么？你好像晒黑了。”
“还好。”
“入学手续都办得怎么样？“
“还好。“
“今天搬东西很累吧，你都不爱说话了。”
“还好。”
“觉得今天的菜式如何，这锅麻辣豆腐很正宗啊。”
“还好。”
彻底，无话可说了。
感觉老板不满的眼光射向这里，杨霁清更改：“很好吃！”
像是要证明他话中的真实性，杨霁清把一大匙豆腐送入口中，但很快就大呛起来。
饭后，时间还早，杨霁清送我们回校，我总觉得杨霁清有些欲言又止，几次目光停在我身上，等我望向他时，那两束令我不解的目光又撤离了。
“唉，这一顿我都快消化不良了。”夏初蕾对我说。
“他平时不是这样的。”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他看起来和你说的完全不一样，你口中的他就是一个青涩温暖的少年，可我看他……”
“嗯，他好像变得有点不一点了，衣着风格也……”我本不会注意这些的，可刚才总觉得他的背影有些伤感和寂寞，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骤然意识到今天他穿的是灰色夹克，黑色牛仔裤，裎亮的皮鞋，简单大方的穿着显得很帅气，那个印象中穿着白衬衫蓝牛仔裤的青涩少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变成一个成熟的男子。
“今晚我成为了爱迪生的伟大发明。”
“什么？”
“电灯泡啊，还是度数很高的那种。”
“我真当他是……是弟弟呢。”
“你爱当人家是弟弟，人家并不乐意当你是姐姐。”
“你才第一次见到他，你能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都知道。我知道他今晚几乎什么都没吃，看到你低头吃东西，眼光灸热地扫向你，你一抬头，眼光就溜走了，一晚上他的眼光都在和你捉迷藏。中间他还帮你把盘里的辣椒挑去，这是很亲昵的动作，可是你毫不在意，习以为常地吃着。”
我眉头皱了皱，心想人家一直在对面好好地吃东西，哪有这么多小动作啊？
“还有他一看到你就把手伸向口袋里，好像要掏出什么，看到我这个不速之客之后，就又把手放回去了。刚才他要回去的时候，右手在衣袋里攥得紧紧的，我发现啊，他衣袋里是两张最近你常念叨的歌剧票。可惜啊，人家花这么多心思，这么浪漫的夜晚全给我搅和了。”
“你当你是福尔摩斯呢，还能看清那是饭票电影票还是歌剧票来着。”
“错不了，那种票经过激光处理，背面烫金，我在海报上见过。据说一票难求，又贵得要命，你说他这段时间打工赚钱会不会就是为了买你在他面前提问一次的歌剧票。”
“想些有的没的，还不一定就是歌剧票，我上次只随便说一句，人家就这么上心。也许就是电影票来着，他匆匆离去可能就为了和漂亮小姑娘约会。上次那个餐厅的打工小妹叫什么来着，长得很水灵……”
“沈恬音，你这个榆木脑袋！”夏初蕾叫道。
我并不真是榆木脑袋，只是有些事能装糊涂就装下去，时间到了自然会过去的，可有些事情总得大家说清楚。
“你以前是我的学生，现在是我的师弟，以后……以后大家就都是同一个学校的学生。“我晚上躺在床上我发了这条信息给他。杨霁清是很聪明的，很多事情一点就通，大家不必撕开表面来说话。
“对，以后我们就是同学。“他貌似是附和我的话。
“杨霁清，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很多事我不愿意多想，但我怕你多想。“我不得不挑明了一点。
“我明白，以前的我只是你的学生，现在我的只是你的同学，以后的我什么也不是。“许久许久，他发来信息。
“一切都不变，像以前一样不好么？”
“好！”
我松了一口气，大家还像以前那么自在地相处多好啊，无论如何我都不想真的和杨霁清少来往。
“做我师弟福利多多，我可以帮你介绍新入社团的漂亮师妹，对了，你喜欢哪种类型的女孩？“
他再没回我信息，估计他是睡了，夜很深，我也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