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工作的关系,我常常熬夜,美国那边的时间是白天,就常和一些校友聊天……”杨霁清的手悄悄从桌子底下握住我。
“杨太太吃醋了……其实,我也常在杨霁清在网上聊,大家校友……”
左一句校友,右一句校友,被定义成“校友”的Matilda目光定向我:“大学时,我作为交换生曾在N大就读一年,和杨太太也是校友。“
我含笑点头:“我很喜欢你的中国名字,林出云。“我想起来那首诗:浮云本无踪,今为青山留。浮云是指林出云,青山是暗指霁清,只是多年前究竟是青山留不住浮云还是浮云没为青山歇下步伐呢?
“我也记得杨太太,几年前在美国的时候碰到向泓之向师兄,那时我们就聊到你。”
我一怔,不知她这么说的用意,低下头有些默然,忽然间想起既然林出云在N大一年,想必很清楚我和向泓之当年同居后又分手的事。一直就认为有些事地过去式的,跟现在没关系,却原来我忘记英语语法中还有一个过去现在时,过去是能影响现在的。
恍惚中不知身在何处,我完全出神,直到手腕一紧,对上霁清担忧而探索的眼神,才知道我失态了。
Ludwig和Pierre在一旁大谈美国经济危机,他们汉语只能用于日常用语,这时十句话里夹杂着九句英语,林出云谈吐甚健,出言似乎漫不经意,但一言一语,无不同中窍要。
Nigel和高以翔谈起最近一些开发项目,霁清专注地和他们交谈着,但目光不时轻轻飘过来,给我一个安慰的微笑。他是怕我受冷落了吗?他多细心体贴啊!我回复了他一个微笑。
接下来,他们谈话继续,好像说到了科研经济方面,谈的内容我却一句也插不上,多年狭隘的家庭生活使我和外面的世界隔离开了,我的所知所解只限于家庭琐碎和公司的报单,偏偏家务活十分不行并且在工作上也是不乏善可陈,没做出什么出色的绩业。特别当我知道了林出云擅长厨房料理还有她在美国研究所的出色表现,更是惭愧不已。
相对我,林出云十分健谈,言辞机智敏锐让我赞叹,而她与霁清之间言语的互动却让我害怕。毫无疑问,他们十分有默契,一句话的开头,一个眼神,一个抬头,都能让互通心意,和众人交谈间他们言语的相互呼应,让其它人默认他们是一国的。无论什么话题他们的思路都能交织在一起,擦出思想碰撞的火花。
如果林出云和霁清有暧昧关系,甚至有过……关系,这我是不害怕也是能接受的,可是他们是思想灵魂能够对视交谈的伴侣,就像舒婷笔下的木棉花和橡树,根紧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这种灵魂相契的结合力量比什么都强大,强过任何炙热的感情,强过世俗定义的婚姻。我害怕了,害怕得不能呼吸。
有时他们和众人意见相左,他们一人微微的蹙眉,一个淡淡的微笑,互相支援,排除异见。这时林出云看向霁清的眸中是一片潋滟明媚得要摄魄的光采。任何男人都会迷醉在这饱含爱情的眼波中,霁清你当然也是不能例外的吧?
“杨和Matilda是统一战绩啊。”高以翔看着我笑,笑容中意味十足。
莎士比亚说过爱比杀人重罪更难隐藏,现在的情况很明显是林出云有意于霁清,而高以翔钟情于林出云,那么我呢,我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对啊,我是霁清的妻子,那么高以翔希望我有什么表态呢?我什么也不说出口。
我一再沉默使得气氛有点尴尬,林出云主动聊起N大同学的近况,只是话题老是有意无意地绕着向泓之打转,这就使我更难接口。
“男人真的能够不在意他所爱的女人曾为另一个男人作出全身心的奉献么?”多年前夏初蕾对我说的话一再地在我耳边回绕着,此时的我根本不敢去看霁清。
霁清几次巧妙地转移话题解除我的窘迫,我却不能再配合他,感觉气都喘不过来。其实大家谈的话题并不特意和特别,只是我如此敏感的表现反着了行迹,霁清很快也沉默了。
我想挣脱他握我的手,他表情无一丝异样却将手握得更紧更紧了,好像一辈子都不想放手。
霁清,本来以为你是我的,我是你的,我们生活的小天地就是我们共同建立的家庭。可原来你还有这么多面是我所不知道的,我感到恐慌。还有,一直就知道霁清是出色的,这么多年后我才惊觉原来我们的小家庭是困住他直上青天的浮滩。这个男人他在外面可以有多成功,人生会有多精彩,我能以爱的理由来束缚他么。
明明,他就在我身边,还握住我的手,我却觉得他离我好远好远。
“好几次来B市,直到今天才看到杨太太,不如让杨太太陪我们聊聊天。”高以翔说。现在的情况是我沉默了,接着霁清跟着沉默下来,然后林出云也随之沉默下去,整个会议桌因为两个灵魂人物的缄默而陷入可怕的低沉气氛。
可是高以翔想让我说些什么呢,我的生活对于他们又有什么值得聊的呢,我能说的是小小办公室的报单,而他们畅谈的是世界经济发展趋势,我能说的是家务中的琐碎,而林出云谈的是红酒牛排顶极料理制作。
高以翔把“杨太太”这三个字加意强调,说得字正腔圆,林出云眼中已有不悦。
“大家还是直接称呼名字,叫我恬音吧。”我轻声地说,其实我也不喜欢林出云有时脱口叫霁清为“清”,霁清曾说过这是我对他的专属称呼,现在已经不是了么。
“恬音你为大家弹奏一曲钢琴。”霁清起身将我拉到一架钢琴面前。我明白他这是在帮我解围,可是霁清你这哪里是在帮我,分明是害我嘛。
“恬音在音乐文艺方面还是有点小天份的。”霁清帮我掀开琴盖,低头毫不避嫌地吻我的脸颊,引起众人一阵调笑。
“林小姐的钢琴是皇家八级,霁清你黄婆卖瓜自卖自夸,可不是存心让我难堪。”手指落到琴键上有些轻颤。
“什么是黄婆卖瓜自卖自夸?”Ludwig、Pierre的中文并不好。
“主观盖过客观,自家的瓜觉得香甜一些,自己的老婆觉得好些。”霁清帮忙解释。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可我知道笑声里一定没包含林出云的,我现在也觉得这是一群爱玩爱闹可爱的人。
一连串的音符,清脆的,叮叮咚咚的流泻了出来,我的手从琴键上飞掠过去,我的思绪回到了三年前的秋日里我随手写的一首词,这时便把它唱出来。
也许是丰沛的情感让我的声音变得圆润动听,满腔的爱意让我的歌声变得充满感情,一曲而毕,大家都鼓起掌。
“这首歌从未听过,是名曲么?”高以翔问。
我有点汗颜了:“词是我几年前写的,曲调是刚才我随手弹奏的么?”
“真的么?我不信。”霁清拉起我,态度是恰到好处的亲昵。
“我不信你还在什么地方听过这首歌。”我瞪他。
“恬音对音乐方面倒真有天分。”林出云语气诚恳大方,她当然不是小气嫉妒的人,我想起八年前初见她时的惊艳,那时我便觉得她跟霁清是天作之合。
这天晚上霁清在君悦宾馆订了一间双人房。
我知道这是一种很隐约的拒绝,霁清那么聪明,早该看出林出云对他的幽晦情愫,这也是在向我保证什么。只是我站在林出云的角度想,霁清这样做太伤女孩子的心。
沐浴后,我一时好玩,拿了霁清的衬衣穿上,我喜欢他身上的味道。
“好大哦。”我甩着过多的袖子,从浴室里走出来。
“头发还在滴水,我帮你吹一吹。”霁清拉我坐在床边,取下墙上的吹风,调到柔风的一档,轻轻吹头丝,手指在柔顺的发间穿梭着。
吹到大半干时,霁清就说不吹了,不然对头发不发,关了吹风,用梳子为我梳理着,那些发丝在他手里很听话。
“霁清。”我叫着,双臂缠上他腰际。
“嗯。”
“霁清。”我又叫他。
他抬起头,宠溺地看着我,用拇指抚着我的下巴:“什么事?”
“只是想叫你的名字。”我更紧地抱住他。他此刻就在我身边,这样真好!
他沐浴后的味道好好闻,好奇怪啊,明明是同样的沐浴露到了他身上就是另一种味道,我用脸蹭着他的胸膛。
“霁清,你觉得林出云怎么样?”
“你吃醋。”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眼里有隐隐的喜悦。
“我没有。”我义正辞严。
“Matilda是我的好友,我们是工作上的好伙伴。她的才识是一般人难及的,性子也是极好,慷慨豪迈,率直洒脱。”霁清对人对事的评判一向公正,只是我还是在他谈林出云的那种赞美的语气中受伤了。